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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瑾很老實的待到了薛夫人的哥哥嫂嫂走的那天,站在薛宅的門口,看着馬車越來越遠,被豆豆拉着進了屋,文瑾才發現自己的手有一點抖。
這些日子每天都在笑,笑得自己都想哭了,文瑾就這麼想着,想着想着忽然有點兒想老文了,還有點兒想孃親了,順便也想了想秀萍嫂子和死去的哥哥,還有文昌鏢局的兄弟姐妹了,第一次,第一次文瑾希望哲瀚晚點兒回來,因爲想着想着,文瑾回屋換了身衣裳,支使着豆豆去給薛夫人告了個病,說不舒服,晚上不過去吃飯了,然後就帶着豆豆從後門溜回了文家。
豆豆有點兒跟不上文瑾了,掐着腰在衚衕裡大口的喘着氣,“小姐,咱們回孃家,跟薛夫人說一聲不就完了嗎,幹嘛還得從後門溜出來?”
文瑾回頭目光落在身後的豆豆身上,沒好氣地說:“你能不能快點兒!”說着,好像聞到了什麼,“我都聞見我娘燉排骨的香味兒了,你快點兒!”
“哦。”豆豆委屈地應了一聲。
還沒進文昌鏢局的大門,文老爺就聽見了文瑾那一聲“爹”,秀萍嫂子跑出來一看,“呀”得嚇了一跳,拉着文瑾的手朝屋裡走去,邊走還邊問“你怎麼回來也不吱一聲!”
剛吃完飯,文瑾坐在下面陪爹孃喝茶,這文瑾娘就忍不住問了兩句。
“你怎麼說回來就回來呢?”
“回來也不提前打個招呼!”
“薛老爺薛夫人知不知道啊?”
“哲瀚呢?”
······
文瑾娘還沒問完,卻一聽文瑾說自己沒打招呼就跑回了家,心裡就咯噔一下。
“你,你沒跟薛夫人說?”文瑾娘放下茶杯問道。
“沒有。”文瑾搖搖頭,邊說邊朝嘴裡塞了個綠豆糕。
“你說你!你說你這個丫頭!嫁了人了還這麼沒大沒小,不知禮數!以前在家裡,你爹和我慣着你,現在嫁了人了,誰還順着你!回去!趕緊回去!豆豆!豆豆!趕緊把她送回去!”文瑾娘越說越生氣,越生氣越說,最後竟拍起了桌子。
文老爺一看,這不行啊,便插嘴道:“行了,閨女回都回來了,凳子還沒坐熱,你就讓她回去!回什麼回?!不回了!秀萍啊,去,把瑾兒的屋子收拾收拾,今晚就在家睡了!”
“你個老東西!你說什麼!”文瑾娘瞪着兩個小眼睛看着文老爺。
“你說我什麼?!”文老爺一聽火就上來了,也“啪”得拍起了桌子。
秀萍趕忙上前安撫文瑾娘,還一個勁兒的給文瑾使眼色,讓她快些回婆家,誰知文瑾是個沒眼色也不會看眼色的主兒,猛地站了起來,走到文老爺身邊,一邊拍着文老爺的後背順順氣,一邊更沒眼色的說了句:“就是的,娘,回都回來了,就讓我多待會兒吧。”
豆豆看了看天色,嘟着嘴道:“都酉時了,不知道姑爺回沒回去。”
“行了,你就別給我添亂了!”文瑾一腳踢開前面的石子,剛纔在家裡,因爲自己的一時任性,爹跟娘真真的動起火來,秀萍嫂子拉着扯着把她拽出了家門,換做平時,自己一定幫着老文跟娘理論,自從上次小產了,文瑾都有好久沒見過孃親了,更何況上次上薛家的只有娘一個人,她也想老文啊!
心亂了一路,豆豆上去開了後門,文瑾不緊不慢地穿過廚房,後院的涼亭,回了房間。
一推門,屋子裡面沒人,文瑾沒精打采的坐在凳子上,拎起茶壺,空的,看了眼豆豆,豆豆識趣的拿上空茶壺奔廚房去了,好久,文瑾有點兒渴的受不住了,喊了兩聲豆豆見沒人答應,便自己出去找水了,廚房沒人,只有涼水,喝了兩口解了渴,便四下裡找起了豆豆。
“豆豆?豆豆?”文瑾不敢大聲吆喝,怕爹孃聽見,奇了怪了,這丫頭跑哪兒去了,都走了一天了,想要豆豆燒點兒開水燙燙腳,人呢?
文瑾前腳剛轉過前廳的拐角,就定在了原地,豆豆找着了,可同時找着的,還有薛夫人,還有······
薛哲瀚單手撐着腦袋支在桌案上,兩隻眼睛眯瞪着,看起來有點兒疲憊。
“回來了,晚上都吃了點兒什麼?”薛夫人擺弄着茶杯裡的茶末子,沒有擡眼看她,豆豆跪在地上,文瑾從後面看,她的後背在發抖。
“娘。”半晌,文瑾才憋出這個字。
“豆豆說你不舒服,現在舒服了嗎?”薛夫人依舊喝着茶,沒有看她。
文瑾不敢說話,跟着跪在了豆豆前面。
“喲,你可別跪,你身子不好,別再把自己跪壞了。”薛夫人的語氣在文瑾聽來不陰不陽,很是討厭。
薛哲瀚嘆了口氣,站了起來,沒有看文瑾,也沒有看薛夫人,只是有氣無力的說了一句,“娘,我今天有點兒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哲瀚,快扶起你地上的媳婦兒,前兩天你從蘇州回來,見她瘦成那樣,還來質問我,是不是把她餓着了,我可百口莫辯,今兒個,別再跪壞了身子,雖說咱們濟世堂是懸壺濟世,可也不是包治百病的,你媳婦兒這撒謊的毛病可還真治不了。”
“娘!你說什麼呢!”薛哲瀚終於還是聽不下去了。
“薛夫人,我給您送冬蟲夏草來了。”秋夏之笑着邁進了前廳,卻被眼前的一幕給嚇到。
“啊,是夏之來了。”薛夫人放下茶杯,擡手招呼秋夏之過去。
“姐姐這是怎麼了,怎麼還跪上了,快起來,地上涼。”秋夏之伸手去扶文瑾。
“自己屋裡的事自己去處理,我年紀大了,該說的我都說了,人前人後怎麼做,又不是小孩子,應該懂。嫁了人,就算爹孃沒教會,自己也該有點兒眼力價兒看着人家眼色過活,都是該做孃的年紀了,還把自己當小孩哄,真不知道是該爲你的天真無邪所感染,還是悲哀。走吧,夏之,跟我到後邊去。”薛夫人用帕子抹了抹嘴角,擡起手,夏之隨即扶起了她轉身離開。
豆豆被嚇哭了,顫抖着想要扶起小姐,文瑾沒動,薛哲瀚回頭看了一眼,輕聲地說:“起來吧,娘都走了,回屋吧。”
文瑾還是沒動。
直到聽不見薛哲瀚的腳步聲,豆豆才又蹲下去扶小姐,一低頭,“小姐,你怎麼,你怎麼了?”豆豆見小姐的臉憋得通紅,卻又沒哭,一時不知是哪裡不舒服還是怎的。
“小姐?小姐?小姐?”接連叫了幾聲小姐,文瑾都沒反應,豆豆用力拉了拉文瑾的胳膊,這才發現裙子竟被文瑾自己拽破了。
“小姐,你這是做什麼呀?裙子都破了······”豆豆有些着急,又使了使勁兒拉扯着文瑾,文瑾終於忍不住了。
“她怎麼說我都沒關係,她怎麼能說我爹我娘!”
豆豆被文瑾的樣子嚇壞了,站在原地,不再動彈。
這夜子時,文瑾纔在豆豆的牀上睡着,豆豆的心裡直打鼓,小姐是和姑爺吵架了嗎?
一天。
兩天。
三天。
接連着三天,小姐沒回自己房裡過夜,薛夫人沒找人來叫小姐過去吃過一頓飯,姑爺沒來這裡找過小姐一次。豆豆知道,這回小姐是真的闖禍了。
天還沒亮,豆豆跑到後院廚房,讓拉泔水的人給文家大少奶奶捎了個信兒,信裡面,把她家小姐這兩天的情況全寫了進去,讓大少奶奶勸勸小姐,再這麼鬧下去,豆豆都快撐不住了。
等到豆豆送完信回了房間,文瑾已經起來了,坐在牀上,看着微微發亮的天空。
“小姐。”豆豆有點兒心虛。
“你幹嘛去了?”文瑾有氣無力的問。
“我,我······”豆豆跟她家小姐一樣,只會闖禍,不會解釋。
“你明天早上再去送個信,就說讓我娘過來跟薛夫人說一聲,我想回家待兩天。”文瑾的聲音很平靜,豆豆聽不出來一點兒賭氣的痕跡。
“小姐。”豆豆的心更虛了。
“你若真的待不下去了,不用你娘來要人,我現在就把你送回去。”窗外響起一個聲音,這聲音聽起來比這句話還讓人揪心。
文瑾忽然覺得喘不上氣,緊緊咬着牙,說不出一句話。
豆豆站在原地都要急哭了,怎麼辦,這回自己終於闖下大禍了。
窗外的人沒有了聲音,屋內更是一片寂靜,半晌後,文瑾憋着一口氣,慢慢吐出兩個字,“我走。”
窗外的身影怔了一下,隨即轉身離開。
“姑爺!姑爺!”豆豆着急的跑了出去,可還是無濟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