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轉首,想看一看他的反應,不想卻吃了一驚。沈沐昕坐在那裡,面色癡惘,彷佛陷入了某段回憶中,眸光裡透着淡淡的哀愁,最令人驚心的,是他眼角緩緩滑落的那一滴淚。
此刻,若我以爲他是爲我的癡心所動而落淚,那便真的太傻太傻了。看他的樣子,分明是憶起了某一個人,某一段不可追憶的往事。看來,我的這一番癡心,終只爲他人做了嫁衣。低眉一笑,喜色掩去,眉宇間已帶上淡淡的傷情。是,從一開始我便知道,他的心裡藏着另一個人,一個任何人皆不可取代的人,可我愛他,願意爲他人做嫁衣,縱有一日遭無情棄,不能悔,亦不能羞。
於是,他沉默,我也跟着他沉默。只是近在咫尺的幸福,也跟我們交疊的身影般,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影。
我的傷,自那日莫名暈倒後,漸有了反反覆覆之勢,纏綿病榻,竟是半月未得下牀。
花奴告訴我,沈沐昕爲此憂心不已,連日來待在山莊裡,再不曾出門去,天天與玉無極在一起研究着怎麼給我用藥調養,只盼着我能去除病痛的困擾,做他最美麗的新嫁娘。
可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自打那夜起,清醒着的時候,我甚少見着沈沐昕的人,常常都是玉無極過來爲我診脈煎藥。多餘的話,一句也不說,便是我問,他也只答一句不知。就連花奴和秋霜這幾日似也有意避着我,連偶爾望向我的眼神都是閃閃爍爍的,面色沉重,嘆氣的字數明顯增多,分明是有什麼事情在瞞着我。可因着困在這一方天地裡,我竟是一點消息也探聽不到。難道,是我得了什麼不治之症?還是,沈沐昕出了什麼事情?許是用心太過,日日揣度,我的病情非但沒有一絲好轉,反而有了惡化的趨勢。
這一日,玉無極照舊來給我看病,開了藥方後,意味深長地囑咐我一句“靜心養病,他事莫想”,就要離去。
隔着簾幕,我輕聲道:“玉大夫請留步。”
簾幕外,
男子停下了腳步,卻並未轉身,只淡淡問:“西子姑娘還有什麼事?無極事忙,恐不能久留。”
我遲疑了許久,終起身披了一襲淡紫素錦白玉芙蓉披風,掀開簾幕,鄭重道:“玉大夫,請你告訴我,我可是得了什麼不治之症?若是的話,你儘早告訴我,我好離去,免得拖累了大家。”
玉無極面上現出哭笑不得的表情,重重嘆氣,語氣中似有幾分關切,“西子姑娘,你從何得來這樣的謬論?你若將這些胡思亂想的時間用來安心養病,這病,自然不用多久就好了。你這樣日日愁思百結,無極便是華佗在世,恐怕也醫不好你。須知,心病還須心藥醫。”
我裝模作樣地嘆聲氣,斜瞟他一眼,“我也是這般想的。可是……哎,那你能否告訴我,我的‘心藥’如今在哪裡?他爲何不來醫我?他難道不知,無藥可醫是相思麼?”
玉無極這次沒憋住笑意,“哧”的一聲笑了出來,半是戲謔半是打量,“我還從來沒見過像你這般大膽的女子。義兄他,遇上你,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我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答得甚是理直氣壯,“自然是幸。”
不知怎的,玉無極忽然定定地盯着我,看得我心頭直發毛,不由回瞪他一眼,“你看什麼?”
玉無極收回目光,依舊是那般斯文的做派,“沒什麼。我只是覺得奇怪,你明明長得……嗯,不算好看,可爲何卻能這般吸引義兄。今日才發覺,你的眼睛長得很好看,亮閃閃的,就像夜明珠一樣光芒奪目。只這一樣,便能彌補其他了吧。”
我原以爲他要奚落我,不想卻是誇我,不由得紅了臉,轉過身去,“瞎說什麼呢?”
身後傳來他低沉的笑聲,而後那一句話,震得我久久回不過神來。
“我能復你容顏。”
許久,我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望着他,喃喃道:“你方纔說什麼?”
玉無極笑得氣定神閒,目光
中滿是自信,“我說,我能復你容顏。”
我亦平靜下來,對上他的目光,緩緩而笑,“從來無功不受祿。說吧,你想要我做什麼?”
玉無極漆黑的眸子裡漸有了一絲讚賞,一字字道:“我要你傷好之後,離開歸雲莊,到離帝慕容瑜的身邊去,助義兄完成他的千秋大業。”
眉心微顰,我走到木架旁,拾起剪刀專心修剪着盆景的枝葉,若,無人覺察我指尖的輕輕發顫,怕真是要誤信我面上僞裝出來的平靜淡然。
玉無極見我不加理會,卻並未因此死心,繼續道:“天下女子莫不愛惜自己的容顏,無極想姑娘應當也不例外。再者,姑娘不日將嫁給義兄,從來女爲悅己者容,難道姑娘便不想在新婚當日,讓義兄挑開喜帕,見着你最美的笑顏麼?難道無極所言,不是姑娘日日夜夜的夢中所思所想麼?”
渾身輕震,“哐啷”一聲,是手中的剪刀滑落到了地上。我彎身拾起剪刀,卻再也無心去打理那盆盆景,心知自己此刻的面色必定極蒼白,極不好看。畢竟,無可否認,玉無極的話已打動了我,可我,因着前塵所受的種種苦楚,終不能任由自己被他打動。掩下心底的情緒,轉首朝身後的男子綻出一抹粲然的笑靨,“玉大夫,西子不否認,玉大夫所言令西子極其心動。然,西子卻不知,玉大夫憑何認爲西子有這樣大的能耐,能堪當此大任。西子這一生,是曾歷經繁華萬丈,曾萬千榮寵在一身,曾看過金戈鐵馬,然那些畢竟只是過去。如今的西子,自認只是一介凡塵女子,除了會修剪些花草,別無他能,並無你所想象的那番能耐,怕是……要教玉大夫失望了。至於恢復容顏一事,本不可強求,西子早已死心,也就不勞玉大夫記掛了。女爲悅己者容,此話雖說得不錯,但誰又曾說,非得一張美貌的臉才能取悅自己的心上人呢?修顏不如修心,西子想,公子會懂得我的心意,並珍之重之。此刻時間也不早,我忽然有些乏了,玉大夫請回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