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間哪有隔夜仇,打也打了,罵也罵過了,如今,又是親父子了。這期間,夫君高興,其他幾個皇子也都喝了一些酒,微醉。但見他們幾人都喝得醉熏熏得,不想他們在這樣的夜晚着涼,便派遣人將他們都送了回去。
不記得夫君這是第幾次醉酒,總覺得每次他醉酒之後都會有不同的表現,或是落寞,或是欣喜,或是興奮。我與春兒將夫君扶回寢殿之後,爲他掖好被角,他便沉沉的睡去。
他睡了之後,我竟覺得心中分外惆悵,不知爲何,就是想要藉着這樣的寒冷,出外面透透氣。春兒我是最爲放心的,便讓她留下,萬一夫君醒了需要什麼,她好隨身侍候。而春兒大概也看出了我的心事,便爲我將那件兔絨披風披在身上,讓我獨自出去透氣。
新年了,應天是陰冷的,這樣的夜晚更是不一般。皇宮裡到處張燈結綵,大紅的燈籠掛滿了整個屋檐。
信步走着,便聽到不遠處有咿咿呀呀的戲曲聲傳來,放眼望去,卻原來是皇家的宮樂們
在平日裡的觀戲臺上上演一齣戲曲。臺下面黑壓壓的圍了一羣人,宮女、內侍們全都圍在臺下看。這個戲臺早就建好的,只是夫君平日裡只忙着處理政務,幾乎從未看過表演。而今年,他卻忽然來了興致,特別開設的。他原本還想着來看戲,可惜喝多了,便也錯過了這場好戲。
小的時候,義父沒有那麼多閒情看戲,卻也讓我聽了不少說書。想來這麼大年紀了,還是頭一次看戲,有幾分好奇,有幾分欣喜,便順着樂聲走到了臺下。
衆人都忙着看戲,也未曾注意到我的靠近。看到臺上一男一女,男的扮演的小生,穿着一身翠綠色的袍子,臉上化着妝,正在唱着什麼。而女的扮演的花旦身着一身粉色戲袍,頭上戴着演戲時所戴的假髮套,與小生對唱着。看那樣子,幾分嬌羞,幾分愛慕,眉目流轉間,竟是將這出愛情戲刻畫的淋漓盡致。
看得竟然十分盡興,不由得開口問道:“這出是什麼戲?”話一出口,才意識到自己這樣問豈不是白問了,這些人都忙着看戲,看的如此入迷,怎麼會有人回答我呢。卻豈料,有一個聲音極其乾脆的回道:“這齣戲叫《西廂記》,乃是元朝王實甫所著!只不過宮中的樂師在編制的時候稍微有些改動。”
我循聲轉頭望去,燈光的映襯下,那修剪整齊的長髯,映襯着他俊美的容顏。他回過頭,我們四目相對,他嘴角一彎,對着我笑。我不由得驚呼出聲:“湯大哥!”
他說:“好巧!”
我也笑道:“好巧!”
他對着我揮揮手,示意我們離開這個熱鬧的地方,去別處敘話,我便跟隨着他一起向戲臺相反的方向走去。
不多時,鼓樂之聲,演員們的唱詞聲,都逐漸離我們遠去。這時,我才留意地觀察起湯和來。但見他依舊是那身白衣,只是由於天氣冷,身上又披了一件狐裘所制的披風。很久未見了,此次見到他,他依舊風華絕度!
“湯大哥,今日是新年,怎麼沒有在府上陪伴着夫人與孩子,突然進了宮呢?”
“中午的時候一起用了膳,本也沒什麼事情,但是突然接到二皇子的手令,說想要見鼎兒,想着他一人在這宮裡怕是不適應,便隨着他一起進宮了。”
我輕笑一聲,說道:“這個樉兒,自己家的家宴上還鬧不夠,還硬要把別人也給叫了來。他早就和陛下一起喝多了,我派人送了他們回寢殿,卻不知道鼎兒也來了。”
“哦?是嗎?”湯和也故作驚訝的說道:“那這樣看來,我是得先帶着鼎兒回去了!”
“湯大哥何必這樣着急,好不容易進宮了,不與我聊一聊嗎?”
湯和聽後,清淺一笑,說道:“好,既然你都這樣說了,我豈有不捨命陪君子的道理?”
我也噗嗤一笑,說道:“要不了湯大哥的命,頂多就是能費一些湯大哥的口水而已!”
“既然如此,不如我們就先聊一聊方纔的那齣戲如何?”
我點點頭,說道:“好呀,方纔見那齣戲是演愛情劇來着,卻不知道講的是什麼,以前從未看過,還得煩請湯大哥指點一二了!”
湯和笑了笑,說道:“其實我對這些研究也不深,只是以前聽過一次。它主要講了崔鶯鶯與張生的愛情故事。崔鶯鶯是前朝的相國之女,相國死後,夫人鄭氏攜小女崔鶯鶯,送丈夫靈柩回河北安平安葬,途中因故受阻,暫住河中府普救寺。這崔鶯鶯年芳十九歲,針織女紅,詩詞書算,無所不能。她父親在世時,就已將她許配給鄭氏的侄兒鄭尚書之長子鄭恆。書生張生碰巧遇到到殿外玩耍的小姐與紅娘。張生本是西洛人,是禮部尚書之子,父母雙亡,家境貧寒。他隻身一人赴京城趕考,路過此地,忽然想起他的八拜之交杜確就在蒲關,於是住了下來。聽狀元店裡的小二哥說,這裡有座普救寺,是則天皇后香火院,景緻很美,三教九流,過者無不瞻仰。而後,張生便在這普救寺與崔鶯鶯相識並相戀,然而卻遭到多方阻攔,導致最後崔夫人一開始答應將女兒許配給他,到了後來又反悔了,不願意將女兒許配給他。”
我聽到這裡,大駭道:“那這樣的話,這一對有情人豈不是不能在一起,要生生的錯過了?”
湯和笑了笑,接着說道:“別急,我還沒說完呢。後來崔鶯鶯身邊的紅娘看不下去,便從中相幫,讓他們二人可以私下裡幽會。只是這事情後來被崔夫人知道了,崔夫人很生氣,想要責罰崔鶯鶯與紅娘,而紅娘卻說這件事情的過錯在於夫人,不應該言而無信,不答應這門親事!崔夫人無奈之下,只好答應張生,做她的女婿,卻說若是考不上功名,就不能娶崔鶯鶯!”
“那後來呢?”我接着問道。
“後來張生考取了功名,並且娶了崔鶯鶯,他們很開心的生活在了一起!”
聽到這裡,我不禁拍手叫好,說道:“這一對有情人最終成了眷屬,真是大快人心呀!”
“可不是的!”湯和淺笑道:“我曾經也如同這張生一樣,可是我卻沒有張生那麼好命,可以娶到崔鶯鶯!”說完之後,他面上浮起一絲淡漠的傷感。
我忽然想起了那日在竹林中見到他隨身攜帶的沒有雕刻面孔的雕像,想來他此刻定然是在想那名女子。不禁嘆了口氣,安慰他道:“天下間有情人終成眷屬是最美好的願望,而在我們實際的生活中,這種事情卻不多見,大多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我很想問一下湯大哥,你當初爲什麼沒能和那名女子在一起呢?”
湯和聞言,直直的望着我,眼中充滿了痛楚,然而他卻將這種痛楚掩飾的極好,笑着說道:“或許,是我沒有張生那麼好命,最終沒有得到崔夫人的認可!也或許,是我找錯了紅娘!”
“紅娘?”我在心底默默地回味他這句話的韻味,還想再問的時候,卻聽到他岔開了話題,說道:“弟妹前不久才與陛下從漠北迴來,想必這次出行一定很開心?”
聽他這樣一提,我便回想起了在漠北的種種事情,最開始的時候是很開心,可是最後的最後仍舊逃不掉這朝中政事。想到這裡,我不由得眉頭蹙了起來,湯和見狀,忙問道:“怎麼了?可是發生什麼不開心的事情了嗎?”
他的言語間充滿了關切,我想,或許是我的表情讓他擔憂了,便搖了搖頭,淡笑着說道:“湯大哥,其實我們在漠北過得很好,真的!陛下他還陪我在戈壁上看雪景呢!他的精心準備,着實讓我很感動!”
湯和的臉上顯出一絲落寞,隨即一閃而逝,轉爲了欣喜,說道:“你們開心就好!我也知道其實你一直以來都很想念鳳陽的冬天,很想看下雪,沒想到,這次陛下竟然帶你實現了呢!”
我也點點頭,笑着說道:“是呀,真的很開心,以爲這輩子都要待在應天,再也看到不雪景了。對了,湯大哥,我除了陛下之外,再未曾向別人提起過我想念鳳陽的冬天,湯大哥怎能知道的?”
湯和聞言,忽然伸出手,撫在了我的發上,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忽然之間令我有些尷尬,我忙要躲開,他卻忽然將手從我的發上移開。接着,一根潔白而柔軟的羽毛被捏在他的手中出現在了我的面前。他淺笑着對我說:“你瞧,這麼不當心,頭髮上還沾着羽毛就跑出來了!”
原來他只是在爲我拿開頭髮上沾着的羽毛,方纔真是想錯了,不禁心中鬆了口氣,說道:“方纔陛下喝醉了酒,我扶着他回了寢殿,爲他掖好了被角,或許是那個時候不小心沾上的。這麼不留心,倒是讓湯大哥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