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速忽的勸阻終於使八剌收回了蹂.躪之手,雙方彼此妥協退讓。河中地區的臣民要按八剌的要求上繳財物提供勞役,八剌則交還了部分掠奪的財產,並停止破壞大禮拜寺的行爲。撒馬爾罕的居民日夜勞作,終於在年末之前完成了八剌的要求。
與此同時,八剌正式向海都派出使臣,要求其出兵增援,共討呼羅珊。也不知出於什麼心思,海都不僅不追究八剌剋扣其稅賦並拘禁其稅吏的行爲,還異常痛快地答應了八剌的請求,命令窩闊臺系諸王欽察、察八惕率所部人馬增援八剌。同時,八剌還向國內分駐各地的察合臺系諸王下達命令,最終決定:諸王阿合馬(1)、不裡、聶古伯等率軍隊渡過五河;大忽哈出、把你阿勒從渡口乞瓦出兵,小忽哈出從渡口明.乞失列克出兵;而八剌本人則與窩闊臺系諸王察八惕、欽察等人從渡口阿母耶過河。各路諸王將從阿母河上游至下游的各個渡口就近渡河,在阿母河南岸的約定地點彙集。當然,更重要的是,別失八里行尚書省丞相麻速忽以清查察合臺系、窩闊臺系宗王屬民賬冊的名義出使伊利汗國,實則是受八剌之命刺探敵情。對於這一切軍事動向,八剌對外都嚴密封鎖消息,他要的就是出其不意。(2)
八剌旨命一下,各路諸王竟是羣起響應,當四路大軍各自開拔時,我才意識到自己嚴重低估了八剌的實力。若真如八剌所說,伊利汗阿八哈爲密昔兒掣肘,那麼這一戰的勝負還未可知。如果八剌能吞下呼羅珊,我難以想象他會膨脹成什麼樣子,也許他的野心還不止於此。
我隨着八剌的大軍一路南下,過起了行營在外的日子。大軍開拔時是已入了冬,但這一線冬季較爲溫和,遠非漠北草原那般寒冷徹骨。雨水也較夏季更多,空氣也溼爽了些。八剌一旦下定決心,各方部署便極爲周密。此番出征,八剌命那海哈屯和次子篤哇坐鎮王廷,長子別帖木兒率軍鎮守阿母河以北的渴石和那黑沙不諸城,自己則率大將札剌亦兒臺、麻耳忽裡、也速兒以及欽察、察八惕等諸王一路南下,直趨渡口阿母耶。
……
冬季的草原光禿禿的,獵物雖少,但更顯眼。我騎着撒勒黑一路追趕着一隻野狐,幾次放箭,都被它輕鬆躲過。銀灰色的皮毛掩在枯草中,我一時看不分明。催着撒勒黑又緊跑了幾步,而後立在馬上屏住呼吸,對着那躲在草窠裡瑟瑟發抖的小物一射。
下了馬,我幾步跑過去,羽箭從側面將它身體貫穿,血液溢出來,將皮毛染得鮮紅。我握着箭矢,將狐狸提起來,它猶自掙扎,痛苦地撲騰一番,不一會兒,頭一歪便不動彈了。
拎着狐狸,我喚來了撒勒黑,將獵物搭在它背上。正準備翻身上馬,卻聞一聲婉轉尖銳的唿哨,一匹白色小馬便奔至我身邊,馬上那美麗嬌媚的年輕女人笑問:“察蘇公主,您獵到了什麼好東西?”
是宗王欽察的小妃烏蘭,此次陪着欽察隨軍同行。我瞥見她,禮貌性地打了招呼,便拎着狐狸給她看:“一隻狐狸而已。”
她看見狐狸的皮色,眼睛先是一亮,待看清那羽箭的位置,不由得皺了皺眉:“箭射得偏了,壞了這一身好皮毛!喏,你看我這個——”
說着,她將拴在馬後的獵物提溜到我面前,也是一隻銀狐,但那箭矢是從狐狸尾部穿入,而且沒有洞穿,恰好能保證皮毛的完整,剝下皮就可以做一頂漂亮的暖帽。
我哂笑一下,自嘆弗如,“我這點子騎射功夫,拿不出手的。哪裡有烏蘭王妃的本事?”
烏蘭聽了,露出一絲嫵媚的笑意,愈發嬌俏可人,“公主過謙了。喏,若不嫌棄,這隻狐狸便送給公主了!”
我推辭了幾下,卻也不好駁了她的好意,接過來道了謝。烏蘭聽了又是一笑:“這算什麼?我還怕入不得公主的眼呢。八剌汗厚愛公主,所賜之物要比這好上百倍不止呢!”
我淡淡一笑,翻身上馬:“咱們再去看看前面有什麼好東西。”
“哎!怕是不剩什麼了,好東西啊,都被那羣男人搶走了。咱們不如去看看,他們都打了些什麼,看哪個宗王本事最大!”
烏蘭一看就是個愛湊熱鬧的性子。我本不欲往男人堆兒裡湊,卻被她強拉過去。行了一陣兒,回到了營地,卻見大帳前面一羣男人圍成一圈,似乎正在分揀獵物。見我們過來,興奮勁兒更足,大聲地吆喝不止。
“察八惕大王獵得一鹿!”
“札剌亦兒臺捉到兩隻黃羊!”
“欽察大王得了一豹!”
“誒……這算什麼?八剌汗呢?”
男人們漸漸散開了些,獵物露了出來,堆成一座小山,原本敏捷矯健的野獸,都成了毫無生息的死物。女人們在面前,男人們更愛炫耀,重新點數自己的收穫,聲音極大,生怕我們聽不見似的。烏蘭見了,極爲興奮,臉蛋紅撲撲的。我笑了笑,隨意打量了幾眼,便準備悄悄回營帳。
“誒!公主?公主別走啊!”欽察在我身後大聲喊道,塔剌斯大會上我們見過一面,故而相識。我對他並無什麼好印象,卻也不忍當衆拂了他的顏面,便轉過身,和他寒暄了幾句,“欽察大王獵得一豹,果然箭法高妙。”
這句不甚走心的恭維已極大地滿足了他的虛榮心,他仍舊擺擺手,滿不在乎地說:“碰巧而已,我還當不得公主的誇獎。一會兒你看八剌汗的!那纔是真的好箭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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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音剛落,就聞一陣喧嚷,諸人都聞聲望去,卻見一隊侍衛簇擁着八剌而來。八剌大步走在前面,身後侍衛拖着汗王的獵物,也顯得趾高氣揚,彷彿服侍八剌使他們獲得了極大的榮光。
諸王諸將紛紛前迎,都向八剌俯身行禮。此次出征,八剌爲諸王之長,爲表親密,各系宗王都會尊稱他一聲“阿合”。欽察自幼和他情誼深厚,更不見外,上前摟住八剌的肩膀,笑問:“八剌阿合叫我們等了許久,卻是得了什麼好東西?”
八剌知道欽察是有意奉承,仍不免得意,卻不說話,臉往後一揚,示意他自己看。他身後的侍衛自然明白主人心意,賣力地炫耀起來:
“拖過來,都拖過來!……啊呀,好重的豹子!”
“哎哎,你們幾個也別閒着,趕緊過來幫我擡麋鹿和黃羊!”
欽察誇張地揉了揉眼睛,假意數了好幾遍,仍有些不確定地問:“我沒看錯?一頭豹子,一隻麋鹿,三隻黃羊?我的八剌汗,您纔是這裡的神箭手啊!”
八剌淡淡一笑,擺手道:“這算什麼?”
察八惕也跟着附和道:“在汗王面前,我們都不敢把自己的獵物擡出來了!”
“諸位都是勇士,你們的好箭法要用在戰場上,射這些沒腦子的野獸算得了什麼!”八剌不以爲然地笑笑。
聽他提到了戰場,欽察認真起來,忍不住多問了一句:“八剌汗,麻速忽出使後可有消息傳來?”
“他走了一個月了,沒算錯的話,待我們到達阿母河沿岸,麻速忽便能回營。”八剌道。
“各路大軍都行至何處了?”察八惕也忍不住插話。
“諸王阿合馬、聶古伯等都從各自駐地開拔,忽哈出他們也出發了,早晚不出三四日,我們會在阿母河沿岸匯合。”八剌的話裡露出掩不住的驕傲,似乎對自己的運籌帷幄很是滿意。
“到時咱們就來個攻其不備!阿八哈汗呢,他怕是還在西邊跟密昔兒和敘利亞糾纏不休呢!到時候,我們的大軍如風暴般刮過阿母河,定叫伊利汗國的守將嚇得落荒而逃!”欽察也信心滿滿地誇口。
“也許我們不費一兵一卒,呼羅珊的長官就會乖乖獻上土地和牛羊呢!”大將札剌亦兒臺也附和道。
“阿母河以南到申河一帶,曾被阿魯忽汗統治過,此番前來我們就是要取回自己的草場!土卜申若是識相,只要我們大軍壓境,他就該乖乖納款請降!”另一位大將麻耳忽裡道。
八剌笑着看諸將你一言我一語,沉吟片刻,緩緩道:“有諸王兄弟和各位異密(3)相助,我們的大軍就是怒吼的雄獅,就是懾人的雷暴!我們將在阿母河南岸燃起熊熊戰火,踏平呼羅珊,揮師巴格達!阿八哈麾下軍隊,不乏察合臺系將領,捏苦迭而也是察合臺的後裔,我已派使臣送密信給他,約爲內應。”
“捏苦迭而意向如何?若是談不攏,恐怕會暴露我們的行動。”欽察忍不住問,眼裡突然涌上了憂愁。
八剌聞言,笑着哼了一聲,臉上現出幾分得色:“縱然阿八哈對捏苦迭而喜愛有加,他身上流的終究是察合臺的血脈,他豈能背棄自己的父祖先輩?欽察弟弟放心,他已表示願意服從我的命令,並會經由打耳班與我匯合,成爲我大軍的又一臂膀。這一切消息都被我嚴加封鎖,阿八哈不會知曉。”
“八剌汗妙算無雙,弟弟我可沒這般頭腦,唯有一衆勇士用命,此番出征,願爲阿合驅遣!”欽察聽了,信誓旦旦地保證。
“此番有海都阿合襄助,爲我送來欽察弟弟和察八惕弟弟的勇士,我更是如虎添翼。我們兩虎合力,還怕敵不過伊利汗國這頭疲軟的獅子嗎!”
“……”
諸王對八剌又是一番恭維,才止住了話頭。我一直在不遠處仔細聽着,生怕錯漏了一點信息。諸人興高采烈地暢想着數不盡的財富和肥美的牧場,我的心裡卻涌上了深深的憂愁。
恐怕我是這裡唯一一個不希望八剌得勝的人罷。
烏蘭聽了半天,早已不耐煩了,見男人們談完了正事,終於忍不住跑過去,蹭在欽察身上。
她熱情地摟住丈夫的脖子,嬌嗔道:“你們男人家就知道打打殺殺,卻把我丟在了一旁。早知道這樣,我何必跟你一路奔波,留在斡爾朵裡享清福不好嗎?”
欽察看着美人幽怨多情的目光,愛得不行,也不顧諸人在場,在她腰上狠狠掐了一把,低下頭一品芳脣,哈哈大笑,“我的寶貝,衆王妃裡我最愛你,你還不知足!嘖嘖,看我晚上怎麼罰你!”
男人們看着兩人毫無顧忌地打情罵俏,一時眼熱,都曖昧地笑了起來。
諸人越起鬨,烏蘭鬧得越歡,嘟着小嘴委屈道:“成日裡就這些甜言蜜語,我卻知你是最沒良心的!”說罷,還湊過去,在欽察嘴巴上狠狠咬了一口。
欽察被她這麼一咬,渾身酥了一般,好久才緩過神,什麼脾氣都沒有了,只是不停地笑:“我哪裡沒良心了?我打了豹子給你來,別生氣了好不好?”
說罷,就抱着她往這邊走,去尋他的豹子。
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欽察身上,八剌冷冷看了一會兒,微露不滿。見他略有不快,早有察言觀色的奴婢上前,諂笑道:“汗王,欽察大王哄得了美人芳心,您又有什麼好東西給公主哈屯呢?”
此言一出,諸王紛紛想起了我,目光齊刷刷望過來,我想要回避,已來不及。只得站在原地,表情淡淡的,任其打量。八剌也熱辣辣地望過來,眼裡是不加掩飾的熱情和渴望。
“八剌汗,公主被冷落了許久,正不高興呢!還不過去哄哄?”察八惕上來湊趣道。
我狠狠剜了察八惕一眼,他這麼一提,八剌不知又能當衆做出何事呢。
“我豈能忘了我心尖上的女人?”八剌不以爲然地笑了笑,而後揚聲道,“來人!”
侍衛們得到吩咐,立時領命而去,不一會兒便拖着一個龐然大物回來。
“你們退下!”八剌喝退了侍衛,而後親自拖起了那個龐大的軀體,一步一步向我走來。
“這狼皮剝下來給你做一套新褥子,溫暖厚實得很。你跟在我身邊,總不能受委屈。”他把一頭狼甩在我面前,眼睛一瞬不瞬地盯住我,一團熱火燒在我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