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長衫男子端着一盤菜,走了屋子裡來,身後是他的老父母。
“鄉野小村沒什麼好招待姑娘你的,這些菜都是自家地裡種的,雞也是自己養的。雖然比不上城裡人的山珍海味……可也有咱們鄉村的風味,希望你別嫌棄啊!”老婆婆將菜放到桌子上,笑對她說道。
柳綺琴看着桌上的三菜一湯,冷若冰霜的面容上,嘴角浮現了一絲淡笑:“神婆婆客氣了,這樣就很好了。”
很普通的農家小菜,老母雞湯,一盤燒茄子,一盤清炒小白菜,一盤蔥花炒雞蛋。可這些菜,卻讓她心裡覺得很暖,很溫馨。
她此一生,如能一家人,如這般的圍桌吃上這樣一頓飯,那也是好的!
可是,沒有!她存活兩世,卻從未吃過一頓溫暖的飯,更不知道,什麼是家的味道。
那長衫男子端着一碗雞湯,進了裡屋。隨之,裡屋裡便傳來了,夫妻二人的對話。
“孩子睡了?”
“嗯!鬧了一會兒,就睡了。”
“這是娘熬的雞湯,你趁熱喝一點,補補身子。”
“好!”
神婆婆和神公公坐在那方桌邊,執着竹筷子,笑容和藹慈祥的爲她夾着菜:“姑娘來,嚐嚐老婆子炒的雞蛋。自家雞下的蛋,地道的草雞蛋。”
柳綺琴收回了苦澀的思緒,淡笑點了下頭,便纖手執筷夾起那粗瓷大碗中的那塊雞蛋。入口味道淡淡,雞蛋味兒很濃。比起以往她吃的那些山珍海味,可說是有些粗糙了。可不知爲何,她卻覺得這味道很美味,甚至這帶着絲絲溫暖的味道,讓她好想哭。
神婆婆和神公公對看一眼,以爲她是覺得不好吃,才一直低垂着頭,不咀嚼那炒雞蛋:“姑娘,如果覺得不好吃……就吐出來吧!”
“沒有,很好!是家的味道,是母親暖心的味道。”柳綺琴執筷挑了一口白米飯,就着那金黃的炒雞蛋,吃了一口,擡頭望着他們老夫妻,眸中水光盈盈,有些傷感道:“這是我一生,吃過最暖心的一頓飯。”
暖心?神婆婆和神公公轉頭對望一眼,隨之神婆婆轉頭望着她,渾濁的老眼中,有着心疼道:“姑娘,你沒有……家人嗎?”
“沒有!我是孤兒,從小到大都是一個人。”柳綺琴低垂着頭,吃着那些神婆婆爲她夾得菜,面容上盡是淡漠,聲音也是極其的淡冷,好似在說別人的事那般。
也許在她兩世人生中,曾有過很多人進入她的生活。可到了最後,那些人不過還是將她獨自遺棄在……那一人獨走孤寂的人生旅途中罷了!
從來,她都是一個人!
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她從來不曾真擁有過什麼,也不曾真的得到過什麼。
獨自一個人的人生,如一個苦行者,永無止境的向前走,卻不知該去哪兒尋找終點。
神公公暗地裡拉了拉神婆婆的手,對她輕搖了搖頭。這姑娘定是經歷過什麼大悲大苦之事,故而才如此小小年紀,便一身悲涼滄桑。
神婆婆閉上了嘴,只是爲她夾着菜,笑容和藹慈祥的勸她多吃些。
那長衫男子走了出來,手裡端着一直空碗。他名神天孫,字朝陽,是這神仙村中天問私塾的夫子。今年二十有三,家中獨子,父母雙全,妻賢惠溫柔,而今又得一子,可謂之人生圓滿!
雖貧窮不富,亦覺日子甜如蜜。
柳綺琴轉頭望向那落坐對她多禮頷首的男子,她開口問了聲:“進村之時,我看到村口有座木質的三層塔樓,這神仙村原先,應是個極其繁盛的村鎮吧?”
神天孫淺笑輕點了下頭,自己盛了一碗飯,放下碗,望着她道:“姑娘猜得不錯!不過也只說對了一半。神仙村曾經是繁盛過,可卻從來都只是個小村子,而不是什麼小鎮。”
“既然繁盛過,而今,又爲何會變得如此貧窮?”柳綺琴對於這個村子,有着一些好奇。因爲那座塔樓,和岳陽樓的建築很相似。只不過,那座無名樓的建築沒有岳陽樓那麼浩大罷了!
神天孫見她對此很好奇,便開始爲她細細的講述起,這神仙村的典故來:“神仙村本名無名村,大概是在六百年前,四國尚存未歿期。這個小村子裡來了兩名少年公子,留給了當時的老村長一塊銀牌。說憑那塊銀牌,可以得到附近城鎮裡,最大葫蘆店老闆的幫助。”
“之後,村長拿着那塊銀牌,找到那個葫蘆店老闆,果然得到了極大的幫助。”神天孫說到此處,臉上露出了一片肅然的敬色:“也是那一塊銀牌,改變了這貧窮的村子,使得這個村子繁盛了百年。直到四國歿,這客流繁盛,交易不斷地村子,才因爲當年祖莫二人的爭奪天下之戰,慢慢的沒落了。”
“當年家父曾生在那個繁盛的時期,在暮年時,他還一直和曾經的村裡老人,說着那些過往村中的繁盛,以及那兩名未留下姓名的神仙公子。”神公公的臉上浮現了一絲追憶,似乎是想起了當年父親說那些往事時,臉上與眼中的一絲光亮,和而後滿臉的唏噓長嘆情景。
神天孫淺笑望着父親,苦笑搖頭道:“爹,你又在想爺爺對你說的遺囑了!唉!已過了六百年了,朝代都更替了三朝了,那兩名公子的後人……要真找起來,還真是大海里撈針呢!”
柳綺琴知道在這座小村子中,大多數人都姓神與仙,只有後來自外面來了一些人,落戶在這村子裡,這村子裡纔有了一些別的姓氏。
這個村子的沒落,使得不再有商人來往其間,卻多了許多隱士落戶在了這寧靜的村裡。
在這個村子裡,那座無名樓中有着很多書畫,記載着村子曾經的繁盛,和那些年一些商人與名人的墨寶,與經商書籍。
哪裡可謂之是一座寶樓,可卻是間人進得去,卻看不懂裡面知識的地方。
因爲曾經在這村裡最繁盛的時候,那兩名公子又再次回來過一趟,流傳下了一種文字,一種看似簡單,卻無人認識的字體。
柳綺琴在神天孫家裡又住了一晚,第二日一早,便向衆人辭了行:“多謝諸位多日來的照顧!我還有要事在身,便不打擾了。”
神婆婆懷抱小孫兒,有些不捨的望着那白衣纖塵不染的女子,輕嘆一聲道:“姑娘哪兒的話,如果不是你及時出現,我這兒媳和小孫兒……哪還有命在啊!”
柳綺琴望着那吃着小手的小嬰兒,伸手自身上拿出了一個刻着詩文的排簫,放在了那小嬰兒的襁褓之上:“希望這孩子,長大後能一帆風順,此生無憂無慮,不遇艱難!”
神天孫望着那個排簫,那紅色流蘇上的墜子,一看就價值不菲。而那上面的詩文,更是透露出幾分超然與不俗。
“這個排簫,曾經是一個極其聰明的男子所擁有。他是我見過,天賦最高,最聰明不平凡的人。”柳綺琴望着那孩子淡淡的說道,眸中有着淡淡的思憶:“可他卻聰明一世,到了最後被情所困,做了一件極其糊塗的事。”
神機子,前世你不欠我的,卻爲我默默做了那麼多事。
今生我所能還你的,也僅此一點罷了!
你爲我丟了性命,而我來到這裡迎接你來到世間,雖說命可相抵了,可我欠你的情呢?恐其一生也無法還了。
神天孫望着那抹滄桑孤寂的背影,啓脣道:“辯玉,辨別黑白,君子潔白如玉。他的字,便是辯玉。”
“辯玉?很好的名字!”柳綺琴在大門口微頓下腳步,隨之邁着輕緩的步子,離開了這個曾給她溫暖的地方。
神仙村,後會有期!如我還能回來,我必要一入無名樓。
柳綺琴離開了神仙村,繼續向着南方行去。
走了大概一里地,她便停下了腳步:“不用再跟了,她已經不在了。離開京華城後,她和我就分別了。”
一頂白色紗轎如一片雪花般出現在了她身後,轎中白紗珠簾後,那抹暗色的身影,微低着頭冷聲問道:“她去了哪裡?”
柳綺琴轉過身去,對着那白色紗轎中的人勾脣一笑,冰冷道:“我爲什麼要告訴你?”
轎中的遺恨天沉默了一會兒,壓抑着怒火的聲音,再次冰冷的傳出來:“條件,說出你的條件。”
柳綺琴嘴角揚起一絲冰冷的笑意,低頭望着道路上的深深馬蹄印,問了一個和此無關的問題:“有大批人馬路過這裡,不知會是誰呢?天師兄,你整日在這裡,定然是知道的吧?”
“哼!你明知故問!除了你的傻王爺,還會可能有別人嗎?”遺恨天坐在轎子中,聲音極冷道。
柳綺琴眸底浮現了一絲苦澀,她勾脣一笑,笑得有些悲冷諷刺道:“我和他早沒關係了,天師兄身爲過來人,又何必拿這尖銳的話,來刺我的心呢?”
遺恨天沉默,似乎被她的笑聲所感染的,心底也升起了一絲苦澀。可隨後,這種情緒,便被冰冷的怒火所代替:“我不想和你廢話,說出你的條件,怎樣才肯讓我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