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歌者均成——斷琴

忽勒在位的前三年,屈射國內風平浪靜。大王忽勒一部向西不斷遷徙,因而時常與右谷蠡王闕悲合兵一處,輾轉攻下帶林、昆丁,直至斷琴湖畔。一湖相隔,便是山戎國。

山戎國小人稀,卻佔盡了湖光水氣,國內頗出美人。山戎國王愛女車琴,更是名動千里的佳麗。

忽勒打慣了勝仗,爲人十分踞傲無禮,使人往山戎國強求車琴爲妾,如若不允,自然十日之內剷平山戎國。

使臣活蹦亂跳地出發,卻是身首異處地回來。山戎的使者紅孤兒立於忽勒帳前,高聲笑道:“奪我車琴公主,等斷琴湖乾涸了再說吧。”

忽勒大怒,領兵強取山戎。斷琴湖後一帶山脈險要,易守難攻,忽勒在此遭伏,大敗而歸。

“山戎我也要,車琴我也要!”忽勒在王帳中暴跳如雷。

闕悲道:“連着兩季用兵,人馬都乏了,他們以逸待勞,此時我們難於取勝。”

忽勒冷笑道:“沒有車琴也可,闥穆阿黛也算是草原的美人,如今又在哪裡?”

闕悲和奪琦緊緊閉上了嘴,帳中的貴胄武士都覺十分難堪,低頭不語。

“大王。”均成站在忽勒身後,伏在他耳邊道,“你要的兩件東西都不難得。”

奪琦聽得清楚,笑道:“快說,你總是有好主意。”

“斷琴湖山勢雖險要,卻非不可攀登。沒有一定要精騎強攻的理由。”

“棄馬?”奪琦訝然。

在屈射氏,沒了馬匹就象剁去了英雄的雙足,這種念頭對屈射的貴胄來說,仍是不可思議。

均成道:“並非棄馬。山戎雖小,幾千良駒還是有的。我們步行翻山進入山戎,奪其馬匹,直取他的王帳。”

闕悲已然撫掌稱妙。但此計說來不過兩句話,做起來卻遠非如此的輕描淡寫。

由誰領兵徒步翻越雪山,到哪裡奪取戰馬,都是眼前的急務。貴族們面面相覷,忽勒懶洋洋打了個哈欠,道:“均成,你去吧。山戎這麼不識好歹,不配驚動屈射貴胄。由我的奴婢征服它,由我的歌手奪來車琴公主,足以羞辱他們了。”

闕悲欣慰地發現,在座所有人都沒有半點驚異和不滿,只是紛紛點頭。當說及山戎王將臣服在屈射賤奴腳下,人人都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彷彿山戎已是勢在必得。

均成道:“即便是奴婢出兵,也需祭告天神,我要一個人牲。”

“人牲?”闕悲不禁回想起初見均成時,那孩子在人牲頭顱前不停戰抖的情景。

均成謙恭地向闕悲微笑,“我要紅孤兒。”

紅孤兒被囚屈射已逾半月,提出牢籠驅至祭壇前時,腳步顯得十分虛浮,人卻豪氣不減,對面前的鍘刀視而不見,只是破口大罵。兩旁的奴隸抄起馬糞,上前要堵他的嘴,被均成喝住。

“留住他的聲音。”均成瞥了一眼紅孤兒的隨從,輕聲對劊子手道。

劊子手轉回頭來問:“一定要那樣麼?”

“一定。”

均成此刻流露的堅決和冷酷,令觀刑的闕悲也有些意外。他一直覺得,戰場上的殺人如麻,和刑場上的殘酷折磨根本是兩回事。所以,當劊子手用重棍擊碎紅孤兒雙臂的骨骼時,闕悲不禁微微皺了皺眉。

“哼哼。”

闕悲聽見忽勒在紅孤兒淒厲的嚎叫中滿意哼笑,便再沒有久坐。晚間據奪琦稟道,紅孤兒受盡酷刑,足足慘叫了三個時辰才嚥氣,連劊子手最後也累了,又換了兩個人,才最終將紅孤兒的頭顱鍘下。當均成把目光又挪到紅孤兒隨從身上時,那漢子已嚇得如同一灘稀泥,自然是問什麼,答什麼。不一會兒便將山戎地理人情以至軍務交待得一清二楚。

“可真狠。”奪琦最後道。

闕悲恍惚記得有誰這麼說過均成,很遙遠了,還是均成會靦腆微笑的年紀。

“你也去吧。”闕悲對兒子道,“我恐屈射內有人對他不利。”

奪琦笑道:“父王對他太愛惜了。我也算他半個朋友,卻沒有象父王這樣記掛。”

“不是我記掛他。”闕悲笑道,“記掛他的人在遠方。”

奪琦恍然大悟,“這就是了。”他欣然遵從父命,混在均成統領的五千奴隸中,次日出發。

這支人馬用了三天時間翻越雪山,均成當先進入山戎境內,白雲在腳下低飛而過,雪嶺環抱之下的蔥鬱原野,如同無雙的翡翠,頓時躍入眼簾。靜謐狹小的境界與高歌縱馬的空曠草原大相徑庭,透亮的國度,彷彿一根手指便會捅得它支離破碎。均成聽見自己顫抖着呼了口氣。

均成將紅孤兒的隨從提到面前,道:“據你所說,山下不遠便是你們阿拉坦親王的牧場。如果我們下去撲了個空,便拿你是問。雖說是行軍途中,但處死你的時間還是有的。”

那隨從顫個不住,道:“絕對無錯,英雄下去就知道了。”

山戎的武士都在雪山隘口駐守,國內空虛無人。均成人馬輕而易舉便奪得阿拉坦的牧場,馬是少了些,不過三千騎,另有兩千人只得繼續步行。饒是如此,均成仍一日之內殺過山戎半個國境,待到山戎王帳所在的湖邊時,五千人都是精弓良馬,銳不可當。

山戎國此時戰火連天,國境邊的駐軍一撤兵回守,便被闕悲乘虛而入。國破不過是指日間的事,山戎王知道忽勒意在愛女,急命車琴與青梅竹馬的阿拉坦親王成婚,並備下千里馬,待婚禮結束便逃離山戎避禍。所以,當均成率兵闖入山戎王帳時,第一眼便看見山戎王身前那雙素衣雪白的新人,緊緊相握的手上用觸目的紅絲線繫着。

山戎王冷笑道:“你們來晚了,車琴已經嫁了人。”

“殺了他。”均成指了指阿拉坦。

英俊的新郎刷地抽出了腰刀,新娘被他拖得一個踉蹌,隨後便淹沒在屈射人的刀光裡。

阿拉坦在人叢中猛哼了一聲,屈射人拖着受傷的同伴慢慢散開,車琴公主跪在丈夫的屍體邊,努力地解着手腕上的紅線。

“公主是屈射王的。”均成向山戎王道,上前揮刀將絲線斬斷,車琴猛地擡起頭來,順着刀光向上,注視着均成的面龐。

美人猶如江山,就象翡翠山巒中淙淙的溶雪,象明亮的湖面倒影着飛掠的白雲。均成抽了口氣,更逼近了些。那漆黑眸子晶亮如鏡,映出均成醜陋可笑的面容。他自慚形穢地直起了身子。

“你是屈射的歌手?”山戎王在他身後問道。

“不錯。山戎無禮,冒犯我王,我王言道:迎娶車琴公主的使者,一名賤奴足矣。”

山戎王氣得發抖,均成毫不理會,對手下人道:“帶上山戎王和車琴公主,與右谷蠡王會合。”

“等等!”山戎王攔在女兒前面,低聲對均成道:“只要你不將山戎交給忽勒,我願封你爲親王。想想,你在屈射不過是奴隸罷了。在這裡,你坐享榮華,美麗的女人,美麗的山河……”然後他便發現均成異樣地沉默了,湛藍眼眸中的些微波瀾稍縱即逝,隨後在狹長的紅脣正中透出個微笑。

“我是屈射人。”

“哈哈哈……”山戎王大笑,“你只是屈射掠來的奴隸,你究竟是哪裡人,又有誰知道?”

“我是屈射人。”均成道,語氣平靜,並沒有少年人受辱後的執拗。

“你們!”山戎王搶到均成前面,對屈射奴隸大聲道,“只要你們不將山戎交給忽勒,我願將山戎一半的土地分給你們,人人有自己的馬,有自己的女人,有自己的牧場。”

奴隸們臉上的雀躍和迷惑卻被均成淡淡的一句話輕拂到煙消雲散——“屈射的大軍已然進了山戎了。王。”

山戎王再沒做垂死掙扎,均成擦了擦額上微微的冷汗,看着奴隸們將山戎王族鎖上囚車。車琴轉回頭,以粼粼湖水般的眼波凝視了均成片刻。

“車琴公主是大王的人。”均成掰開拉扯車琴的奴隸的手,有些迷迷糊糊地道,“給她一匹馬。”

車琴微笑了,向着均成點了點頭。均成轉開了臉,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半日行軍便會合了右谷蠡王,均成將山戎王交給闕悲,自己帶着五百人護送車琴兼程趕回屈射王帳。直至入夜,才紮營休息。均成和衣臥在狼皮褥子裡,輾轉反側,天矇矇亮的時候,才覺睡意。帳簾嘩啦一響,晨曦裡兩條壯實人影猛撲進來,均成激靈清醒,反手抓起枕邊的彎刀。隨後竄入帳中的人卻比他還快,劈手斬去一個刺客的頭顱。均成在此時向後閃身,另一個刺客的刀擦着他的肋骨釘在地上。頭顱軲轆轆滾在刺客腳前,在他怔了怔的瞬間,均成已捏碎他的手腕,扼住他的喉嚨按在地上。

“你們發什麼瘋?”身下的人居然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庫勒莫,均成更是大怒,低吼了一聲,彎刀刺透了庫勒莫的胸膛。

庫勒莫眼光直愣愣地盯着穹頂,“自己的馬,自己的女人……”

“這些你都會有的,”均成道,“可惜你沒有耐心。”

相助均成的那條漢子蹲下身,看了看庫勒莫最後的神色,道:“誰會給他馬和女人呢?”

“不知道。”均成搖了搖頭,“你怎麼在這裡,還是這身打扮?”

奪琦笑道:“父王叫我跟着來的,看來我也沒有白走這一趟。”

“車琴公主……”有人高呼了一聲闖進來,看着地下兩句死屍嚥了口唾沫,“跑了!”

車琴不可能再回山戎,唯一的去向只有沿斷琴湖岸向西,躲避屈射人。奪琦見均成背上長弓,配上腰刀,帶上繩索,隻身躍上馬背,當即跑上前挽住他的繮繩,道:“你一個人去?”

“一個人夠了。”均成點了點頭。

等他飛奔出二十里,才迷惑自己爲什麼要那樣回答。他不知她領先了多少時間,也不知會不會有人接應,他只覺得茫然沒有頭緒,爲什麼女人就喜歡別人不停在身後追趕呢?

他環顧無垠草原,忽而眼前眩然一片血紅,原來紅日已從身後升起,灰濛濛的天空不刻湛藍如洗,天邊一點潔白在碧湖和藍天之間格外觸目。

“嗒!”均成大喜,以靴刺狠扎馬腹,緊趕了上去。

紅光消散,湖水耀目時,均成已能清楚看見車琴飄飛的衣袂。車琴聽見了馬蹄聲,扭頭相望。雙目美至如斯,遠遠似有馨香透人心肺,吃了一驚的反倒是均成。車琴的馬又加快,均成從腰上摘下繩套,半空裡繞成一個漂亮的圓圈,待馬靠近,便鬆開手,繩套精準地圈住車琴的身子,均成惡意地使勁一拽,車琴頓時狠狠地摔在地上。

均成覺得她是摔得懵了,緊閉着眼,胸膛一起一伏地不住喘息。均成鬆開她的領口,躺在一邊看着天空舒展筋骨,等着車琴清醒過來。

車琴輕輕動了動,隨即跳起了身子,她有那麼一刻驚惶的時候,讓均成終於能正視她。公主跑得不慢,均成忙拽住了繩套。

“看你還跑?”均成笑道。

車琴瞪着眼睛拼命地掙扎,狂奔中飄飛的辮子更被晃得散開,漆黑的髮絲沾在她汗溼的額頭和鮮紅的嘴角上。

均成看着她的狼狽樣,悠然放聲歌唱,取笑她起來,“拋出我白雲織成的細白繩套,只套蛟龍變的駿馬……”

“閉嘴!小丑!”車琴尖聲怒吼。

他笑着瞥了她一眼,猛地把她拽回身邊,

“願你越過它野狼般的肩膀,

願你擦過它俊美的脊樑,

願你掠過它烏黑的胸椎,

願你飛過它秀麗的鬃毛,

願你衝過它剪刀般的耳朵,

願你閃過它平直的下巴,

願你扣住它鑽柄似的脖頸。

小母馬啊,生格子小母馬,

我用膝蓋頂住它的下巴,

如果你還不大聽話……“

“你能怎麼樣?”

車琴貼着他的身子,忽然平靜了下來,側着頭傾聽他的歌聲,烏黑的眼珠深處有那麼兩點燙壞人的火苗。

均成在厚重的胭脂地下猛地燒紅了臉,嗓子象透不過氣來似的,從來透亮的歌聲也漸漸變得沙啞晦窒,“我就將你牽回家,交給你的主人責打,如果你還愛使性子,我就把你當作賀禮,送給山裡的猛虎,水中的蛟龍磨牙……”

“哼哼——”車琴輕聲笑,突然吐出的芬芳氣息,飄送在均成的脣邊。

真是火辣辣的撩人!他不自覺地慢慢鬆開手中的繩套,雙髻之下,塗滿胭脂白粉的可笑面龐因爲津津的熱汗和慾望的薰染,扭曲成一朵猙獰的食人花。他伸出手,撥弄着她的睫毛,想掩蓋她眼中令自己不安的神色,可是又捨不得,就在輕輕觸撫中消磨自己的躊躇。

車琴擡手,漫不經心地理着自己的長髮。“馬都拴好了麼?”她用最柔,最輕,最暗的聲音問。

均成扭轉了頭,兩匹馬都在白雲下安靜地吃草,不用擔心它們亂跑,再回過頭來,車琴提着裙子,已跑出去兩個馬身。

“該死!”均成咒罵一句。

白色的衣裙撲到映着藍天的碧湖中,象一絲纖細的雲,車琴拍打着水面,奮力向湖心遊去。

“回來!”均成的身量比她高出許多,趕上她的時候腳還能沾到湖底的細紗,他伸出手臂,一把撈住她的脖子。

車琴的四肢在水中狂亂地擊打着湖水,層層波瀾就從他們身邊漾開,湖中的藍天顫抖着,慢慢蕩起笑意。

“咳咳咳。”她嗆了幾口水,筋疲力盡地倒在岸邊,兩條長腿還浸在湖水裡,衣服緊巴巴地纏着身體,均成抓住她兩隻手腕,右手能撫摸到她細柔的腰肢。少女炙熱的體溫掙破飽滿的肌膚透入均成的手掌裡。均成喘着粗氣,沒有掩飾自己的慾望。

車琴咬了咬嘴脣,小小的尖齒象母狼的獠牙,白森森閃光。

“給你,也不給他。”她決然地道。

“好啊。”

這男人應該正在冷笑——車琴猜測着——鬼魅般的花臉上只能看清一雙深藍色的眼睛,深得平靜,就算是在撕裂自己身體的時候,也沒有一點滿足的狂喜,瞳孔裡放大的,是攫取的冷酷。深藍的眸子就象天空,想必永遠也填不滿——車琴痛出一身冷汗,挪開目光。

車琴醒來,正午的陽光刺得她睜不開眼睛,她仰起身,閃光的湖水中,均成披散着頭髮,默默盯着平靜的湖面。車琴脫去白衫,緩緩向水中步去。

“你在發什麼呆?”車琴尖刻地道,用雪白的手指繞動均成捲曲濃密的黑髮,望向均成緊盯的水面。

湖水顫動又靜止,人面破碎又複合。車琴倒抽了一口冷氣。

均成洗去胭脂白粉的面龐倏然轉過來,車琴撫摸着他的面頰,初次真切地看着他神祗般濃郁華麗的五官。

“你不過是個小丑而已……”車琴迷惑而震驚。

“我確實是個小丑而已。”均成茫然地冷笑。

“真漂亮……就象我寢宮中供奉的太陽神。”車琴輕輕地碰觸他的嘴角,被湖水的反光眩目,眯着眼睛埋首在均成的胸膛上,“他們說:在他的頭頂上,閃爍着三道迷人的虹光;從他的背後觀望,放射着太陽的光芒;從他的胸前觀望,散發着月亮的光芒;在他散發的光輝下,牧人可以牧放馬羣;在他灑出的輝光下,婦人可以穿針引線;他就猶如太陽照耀的瑪吉瑪黃金坡一般的宏偉,他就象月光俯照的瑪楚克雪山的顛峰一般聖潔。”

“我不知道……”水中奪目的青年也正望着均成,似乎看到了更遙遠的東西,“我纔剛剛認識自己……”

車琴公主次年便爲忽勒誕生了一位王子。均成風塵僕僕趕回屈射王帳時,正逢小王子護露孤週歲的洗兒節。

“均成,歌手,唱首讚歌吧。”忽勒坐於高臺上,懶洋洋道。

“什麼?”均成的大將先閒曇聞言只覺奇恥大辱,已忍不住伸手往腰裡拽刀。

均成一把按住他的手,望着忽勒笑道:“大王降命,我自然豁開嗓子唱了。”

均成一直征戰在外,快兩年沒有聽過草原第一歌手的歌聲了。“好!”四周的貴族掌聲一片,騷動了整個聯營。

奪琦舉杯站起來大聲道:“唱吧!均成!你的歌聲是屈射的獅吼,是屈射的鷹唳。”

先閒曇很承奪琦的情,轉臉向他點了點頭。

奪琦向他道:“沒聽過均成唱歌麼,你白跟着他一年啦。”

連闕悲也大笑起來。

均成從忽勒桌上取了一碗酒,俯視全場片刻,唱道:

“天神的兒子,生在什麼地方?四個金色大海環繞的土地,穿流着滔滔流淌的清泉,鋪滿了鮮花和沉香,芳草和牛羊。清泉東面的河岸上,放牧着百萬白雲般的駱駝,清泉西面的河岸上,放牧着千萬火焰般的駿馬。”

舒緩悠揚的歌聲,盤旋在陽光裡,最黑暗的角落裡也能看到歌聲眩目的色澤。

忽勒背後,車琴扶着帳柱,幾乎衝到陽光下。均成感受到她火辣辣的目光,卻不敢回頭。

“天神的兒子,長得什麼模樣?在他的頭頂上,閃爍着三道迷人的虹光;從他的背後觀望,放射着太陽的光芒;從他的胸前觀望,散發着月亮的光芒;在他散發的光輝下,牧人可以牧放馬羣;在他灑出的輝光下,婦人可以穿針引線。”

先閒曇在金色歌聲籠罩下張口結舌,“我只看見過他馬上征戰,不知道他還會唱歌。”

奪琦道:“那你以爲他塗抹胭脂白粉是爲了什麼?”

“嚇唬人。”

“哈哈哈……”奪琦搖頭笑,最後嘆了口氣。

忽勒在震天動地的喝彩中站起身,“你們都來吧。”

帳中的車琴還來不及躲避,忽勒從她手中抱過護露孤,將孩子雪白粉嫩的圓臉露給均成看。

“和我多象。”忽勒撥弄着孩子的下頜,瞥着均成微笑。

均成點頭,“是,和大王很象。”

“多俊的小王子。”奪琦帶着先閒曇跨入帳中,連忙打破他們主僕間片刻的沉默。車琴接回孩子,匆匆離開王帳。均成垂着頭,儘量凝視忽勒的靴尖。

“坐。”忽勒向闕悲領頭走入的貴族們點點頭,盤膝坐在豹皮氈上。先閒曇本已隨奪琦坐下,見均成仍站在一邊,大惑之下也站起來立於均成身後。

忽勒的臉色很難看了。闕悲故作不覺,和貴族們交換着菸絲,就着正中烤羊下的火,噼噼啪啪地抽起煙來。

“回來做什麼?”忽勒問均成道,“聽說你打不過去了?”

均成道:“最終還是遭遇到了戎翟。我們軍前不過兩萬人,他們控弦者二十萬,不能相提並論。”

“原來他們也有東擴的意思。”奪琦點頭。

忽勒冷笑道:“那麼你怎會毫髮無傷地回來了?聽說……”他白了先閒曇一眼,“你手下有不少人敢爲你戰死。爲什麼沒有血戰到底?”

“爲誰血戰到底?爲你?”先閒曇脫口頂道。

奪琦忙喝止道:“滾出去!”右谷蠡王的待命武士二話不說,將先閒曇拖了出去,沒有給忽勒發作的機會。

均成鬆了口氣,道:“戎翟單于伊次厥要與王議和。”

“議和?”忽勒大笑,“決不。”

闕悲道:“大王,正逢春季,人困馬瘦。均成苦戰一冬,很不易了。他那裡不到兩萬人,又多數不是屈射國人,這樣逼迫他們送死也不是辦法。要與戎翟爭地,是屈射舉國的大計,不能推諉到一個歌手身上。”

忽勒不懷好意地道:“舉國的大計?那麼右谷蠡王帶兵會同均成征討戎翟。”

“咳咳咳。”奪琦還不習慣抽菸,嗆得咳嗽起來,笑道,“王,這不是一場決戰就能解決的事。”

“怎麼解決呢?”忽勒學着奪琦的腔調,笑道,“要屈射屈服在伊次厥腳下麼?”

“議和算是一個辦法。”闕悲道,“戎翟征戰連年,伊次厥也累了,藉此時機屈射和戎翟都能太平幾年,休養生息一陣。”

忽勒問均成道:“你看呢?”

“王要戰,我願爲王而戰。”均成堅定地道。

忽勒完全忽略了均成的弦外之音,他爲這堅定的語氣勾起了很多兒時的回憶,無論何時何地,這歌手總是堅定站在自己身後,勇敢衝在自己身前。

忽勒原本奇怪的興致倏然消減,變得不耐煩起來,會議最終也沒有結果。闕悲和奪琦夜裡叫來了均成,對他道:“王的意思很明白了,屈射國內論到威信,我們父子自不必說,連均成你也儼然在他之上,王對我們猜忌頗深。在這裡殺你,他沒有這種膽量。這兩年叫你領着幾千奴隸輾轉征戰,只是盼着你爲敵所殺,卻不料草原上歸降你的人越來越多。現在要右谷蠡王一部與伊次厥對決,更是一招借刀殺人。你千萬不要迷惑了。”

均成沉默不語,闕悲和奪琦面面相覷。“均成?”奪琦詢問。

“我們又能如何?這既然是王的意思,我們又有多少機會能夠改變?”均成苦笑。

“異想天開!”簾子嘩啦響個不住,與闕悲交好的貴族魚貫而入,“王纔剛有了決定,要奪琦會同均成務必取下戎翟呢。”

屈射的貴族早就不滿忽勒的喜怒無常和盲目衝動,不少人掀開闕悲的帳簾,第一句話便是抱怨。

“戎翟何其之大,豈是我一部能取?大王有意西進,爲何不舉國開拔?”

“大王這是懦弱!懦弱!”有人急得跌足,“白白損我精銳,卻無寸土相報,更是愚蠢。”

闕悲靜靜抽着煙,聽着衆人的牢騷抱怨,並無一語。一場大戰下來,奪琦會不會死?闕悲打了個寒戰,整夜沒有熟睡。帳外火燭通明,右谷蠡王一部的戰士徹夜打點行裝,清點馬匹數,喧譁不止。黎明時,奪琦向父親辭別,闕悲在他馬前摩娑着他的頭髮,愛惜無限。

均成走到闕悲身邊,低聲道:“無論如何,我會帶奪琦回來,我也許不配說這個話,但他如同我的兄長一般。”

“這就對了。”闕悲微笑着拍拍他的肩,“你們都要回來,不然有人會終身哭泣。”

均成側着頭想了想,“沒有人爲我哭的,我不在乎。”

戎翟無愧是草原上第一大國,單于伊次厥帳下,控弦之士二十萬,疆土更是屈射的三倍。這張爭鬥真是無勝算,無希望。奪琦和均成一路不停商議,苦於技窮。在兩國邊境均成屯軍之處,戎翟的使者早已等了多天,等着屈射的答覆。

“開戰?”戎翟使者聽到奪琦的回答也是一怔。

奪琦道:“大王有命,逆水須行。請回復伊次厥單于,如果戎翟退兵一百里,雙方休戰也可。”

戎翟使者冷笑道,“你們好生狂妄,不知這是飛蛾撲火罷了。”

“等等!”均成叫住拂袖而去的戎翟使者,“想走了?”

那使者變了變臉色,“我是使節。”

均成從使者的腰間抽掉他的佩刀,道:“開戰的消息我會親自告訴伊次厥單于。用我的劍和火,不煩你勞累了。”

奪琦笑道:“你打算不宣而戰?”

均成道:“敵衆我寡,正面交鋒就是徒然送死。我們不聲張地給他迎頭一棒,然後分散遊擊敵後。縱然不能勝,也能給戎翟添點麻煩。你看怎麼樣?”

奪琦點頭,“眼下只得這樣。”

當即命所有戰士不必下馬紮營,仍結束整齊,攜強弓,向敵營衝陣。戎翟領兵的骨都侯早聞細作回報屈射增兵一事,已覺不妙,正坐立不安等待使者回來,不刻帳柱微微顫抖,奔雷一般的馬蹄聲已殺了過來。

均成領兵不過五六千人,從來戰法詭異,極其注重弓矢,少有與敵正面交鋒的時候。此時人人將弓弦張滿,蝗箭如雲,鋪天蓋地射過,奪琦一部馬卻更快,從均成戰士縫隙中水銀泄地般直透戎翟聯營,到處放火,搶奪馬匹。

戎翟骨都侯雖然一時措手不及,但手下畢竟都是久經沙場的精銳,在此人數更有五萬之多,聽前營戰聲大動,都毫不遲疑,持刀上馬準備對均成和奪琦層層截殺。均成卻在此刻大聲呼嘯,先閒曇會意,急吹撤兵號角。這近兩萬騎就這樣箭雲中來,煙塵中去,掠得戎翟馬匹足有兩千。這第一仗屈射雖斬敵不多,但對戎翟來說,自恃大國的體面不啻於讓人潑了污水,伊次厥自然十分震怒,命其右屠耆王東進,討伐屈射。

這兩國王帳實在相距過遠,戎翟大部仍在休息,右屠耆王孤軍一旦深入,便爲均成和奪琦不斷騷擾蠶食。這樣輾轉的征戰,零零碎碎也打了一年多,兩國戰士廝廝殺殺,虛耗時光。戎翟右屠耆王沒撈到什麼便宜,向伊次厥單于交待不過去,對均成和奪琦更是說不出的痛恨。

次年仲夏,均成和奪琦兩部已經分開了三四個月,相隔百里開外,分成犄角之勢。這日先閒曇稟說,在河岸放牧的武士捉到了戎翟的奸細。帶上來一看,卻頗覺面熟。

“你不是戎翟的人。”均成開口便道,“你是屈射人,我見過你。”

那人一嚇之下,臉色大變,緊閉着嘴不說話。

“他從哪個方向來?”均成問先閒曇。

“從戎翟過來的。”

均成豁然起身,道:“帶上他,立即拔營,會同奪琦。遣一個馬快的,先去告急。”他瞪了那人一眼,“我們屈射出了內奸了。”

若此人將自己和奪琦兩部紮營地點通告戎翟,必然會有大軍來攻。均成命手下五百人護輜重囚犯遠避,其餘只帶快馬。百里狂奔之下,馬總有快有慢,五六千人綿延十里,早不成戰列。遠遠奪琦大營依稀可見,烈日之下也見火光沖天。

均成更加緊,一馬當先衝入戰團。可惜均成一部陸續趕來,對戎翟毫無衝擊之力,只是越來越多的人捲入混戰。均成在火光中亂竄,不停找尋奪琦。

“均成!”奪琦在遠處卻先望見了他,大聲疾呼,“撤了!”

“吹號。”均成急命先閒曇。

號角一起,均成和奪琦兩部潮水般敗退。戎翟兵馬緊追不捨,屈射又敗出二百里,才煞住敗勢。均成勒住馬,剛喘了口氣,身邊先閒曇卻吭了一聲,栽下馬來。

均成和奪琦大驚,不知他受傷極重,急忙跳下來搶住他身子。先閒曇拽住均成的衣襟,勉力笑道:“我不願爲忽勒死,丟人!”

均成看着先閒曇撒手氣絕,腦中嗡然作響。四周的戰士慢慢圍攏,卻沒有一個人上前,象奪琦一樣抱着肩,靜靜看着他的沉默。

均成在夕陽下顫抖了半晌,慢慢道:“你們也是這麼覺得?”他放開先閒曇的手,站起來問周圍的人,人們在他灼灼目光下,嚇得退了一步。

“你們不是屈射人麼?”他陰鬱地問與自己出生入死多年的朋友。

人們沉默,屈射士兵紛紛走到了奪琦身後,與均成的部下站得涇渭分明。只剩均成一人孤獨地站在先閒曇屍體邊,他被眼前的局面困擾,迷惑着自己的命運。

“的確,”他垂下頭,“你們不是屈射人,不值得這樣懵懂爲忽勒去死,都走吧。”

奪琦意外地怔了怔,“均成?”

均成卻摔脫他奔開,抹去脣上的胭脂,翻身高坐於馬上,擎刀對幾千滿身血污的敗兵傷殘高呼道:“我會爲死掉的人報仇。想和我一起去的,以後就是我的人!”

人們面面相覷,卻猛地爆發一聲歡呼,“跟你去!”

“你呢?”均成催馬,在部下震耳欲聾地咆哮中俯身看着奪琦。

“與其受忽勒背叛而死,不如背叛忽勒而生。”奪琦上馬笑道,“我本來就要去。”

均成抓住奪琦的胳膊,緊了緊,向他感激地點頭。

“把戎翟的使者帶來。”均成命人道。

人們歡笑着擁上前,在血色長風裡揮刀高叫:

“跟均成去,跟均成去!”

——幸,還是不幸?

奪琦笑着退到一邊,不知道這一仗最後的勝者又是誰。

均成和奪琦在忽勒王帳五十里外駐兵,僅他們二人悄然潛回右谷蠡王聯營。

闕悲的帳中卻不見人影,四周一片死寂。均成與忽勒互視一眼,才知屈射國內已然鉅變。抽身想退,帳外已火炬通明,忽勒的臉色被火光照得陰晴不定,冷聲道:“你們私交戎翟使者,賣國割地,天神再慈悲也不會原諒你們。”

忽勒等待着均成和奪琦的大罵,但他們只是冷淡地看着他,似乎沒有開口的興致。

“爲什麼不說話?爲什麼不說話!”忽勒搶過一條鐵鞭,劈頭蓋臉向均成亂揮,“小丑!賤奴!賤、賤、賤!”

奪琦攔身在前,劈手抄住鋼投鞭尖。“啪”的一聲,右臂上頓時皮開肉綻。

“王,夠了。”忽勒的武士小心翼翼地從忽勒的手裡抽走鞭子。

四周是詭異的寂靜,忽勒面頰上的肌肉不自覺地抽搐,“關起來。都關起來。”

均成被人從奪琦身邊推搡開,跌跌撞撞地拉至祭壇,鎖至壇上鐵籠。武士們默然退走,象消失在黑夜裡,均成在一天繁星之下輕拂傷口。

“均成,均成。”

均成想自己肯定是睡着了,呼喚遙遠又真切。

車琴在黑暗裡扯着他的衣袖輕泣,“他們明天就要處死你,就像紅孤兒一樣。”

均成也不料自己會笑,愣了愣才伸手抹去車琴臉上的淚痕。

“忽勒會知道你跑出來的,回去吧。”

車琴從懷裡抽出一柄細小的匕首,塞在他的手裡,“你小心。”

“知道了。”均成握住她的手指,“奪琦呢?”

“他很好。忽勒要用他和闕悲議和,不會殺他。”

“右谷蠡王還好?”均成精神一振。

“他早悄悄將人馬移走,右谷蠡王聯營一天前已成空城。忽勒很害怕。”車琴慢慢閉緊了嘴,此時的均成就象舔乾淨傷口的困獸,被夜色浸透的眸子黑暗而充滿掠奪的渴望。

日出的時候,忽勒在祭祀和武士的拱衛下升座王帳。打開牢籠的劊子手帶着肅穆的敬意,將手伸給了均成。

祭祀上臺吟唱刑歌,唱到一半,卻聽有人起鬨道:“別唱啦,讓均成唱!”

“讓均成唱!”

周圍的人鬨笑起來。忽勒在均成的笑容下嘴角抽搐,挪了挪身子。

均成悠然自得地放開嗓子:

“能建萬層高樓,

使手摩天。

能築千里宮殿,

使足浸海邊。“

均成向前跨了一步,嚇得劊子手倒退連連。被按在地上盤膝而坐的奪琦不禁放聲大笑。奴隸們遠遠地聚來,隨着均成大聲歌唱:

“卻不知碧浪浣其駿馬足,

白雲懸其腰中劍。

什麼樣的高樓能蔽其心胸,

什麼樣的宮殿能鎖其行前?“

歌聲震耳欲聾,連遠處雷鳴般的馬蹄聲都不能奪其氣勢。“谷蠡王回來了!”

聯營西方的歡呼波瀾般盪漾而來。

“夠了!”忽勒豁然而起。均成袖籠中的匕首脫鞘而出,奪得釘在忽勒腳下。

全場人都倒抽了口冷氣。均成已從劊子手腰中奪得彎刀自祭壇一躍而下。忽勒大驚,向後一退,頓時撞倒了大王寶座。

人們木然欣賞着忽勒的驚惶。均成持刀跟着忽勒闖入王帳,姬妾奴隸飛奔逃散,只剩下車琴抱着護露孤在一邊冷笑。

忽勒抽出腰刀,切齒吼道:“來吧,終有一天要和你刀劍相向。”

“給你刀,你也不會用。”均成打掉忽勒的刀,又逼近一步。

忽勒看了看車琴,突然冷笑,“殺了我要什麼緊?我還有兒子,總有一天,你會死在我兒子手裡。”

“一個也不給你留。”均成只覺恥辱燒痛了眼睛,彎刀不再遲疑,刺透忽勒胸膛,“我喜歡趕盡殺絕。”

忽勒咳地嗆了口血,均成把他撲倒,手腕再用力,將他釘在地上。忽勒喘了半天,擡手惡狠狠捏住均成的下巴,口中噴出的血濺得均成一臉斑駁,“早知道你會看着我死,就應該把你的藍眼睛剜下來,鑲在刀上……帶走。”

均成扭開了臉,“我不記得了。”

忽勒吃吃地笑,“藍眼睛……”

均成看着他嚥氣,有那麼一會兒失神,隨之突然跳起身來,盯住車琴懷中的護露孤。

“均成!”車琴尖叫,“你要幹什麼?他是你的兒子啊。”

均成抿着嘴,想將護露孤從車琴懷裡奪來。護露孤開始大哭,母子倆拼命地抓住對方的衣服。

“放手!”均成踢開礙事的車琴,將護露孤舉在陽光下。猙獰的面容令護露孤止住了哭聲,瞪着漆黑的眼睛,注視均成湛藍的眸子。

均成咧開嘴角,嘶着嗓子笑道:“藍眼睛……”

車琴撲在均成腳下苦苦哀求,“他是你的兒子,你的兒子,求求你,求求你。”

均成只是喃喃念着“藍眼睛”,手上卻越收越緊,護露孤使勁抽氣,哭聲細弱,手腳不斷掙扎。車琴發了瘋似的上前撕打啃咬均成的手臂,均成很久才覺得痛,慢慢鬆開手,讓孩子掉在車琴的懷中,踉蹌地衝入帳外的陽光裡。車琴輕聲祝禱了一句,卻不見孩子的動靜,連忙伸手探他鼻息。

“你扼死他了!”車琴在他身後,冷冷地道。

忽勒人心背離,子女一概被奪琦和均成處決,卻沒有一個人出來吭一聲。姬妾中很多是貴族女兒,放還回家,另擇人改嫁。只有車琴國破家亡,無處可去,讓奪琦送至均成帳中。

車琴一如既往,新月般纖細皎潔,她在帳簾前慢慢打開緊束的頭髮。

“象神一樣美的人。”車琴微笑着撫摸均成的面頰。“

均成沉浸在三年前斷琴湖的綺麗,慾望洶涌澎湃,將車琴摟在懷中。

車琴在他耳邊輕送氣息,悠然道:“誰知道你卻象豺狼一樣兇惡。”

均成身子隨之一僵,車琴掙脫開他的雙臂,向帳外跑去。

“車琴!”均成追上她,胸膛貼住她瘦弱的後背,臉龐摩娑她的長髮,“我終於得到,怎麼會讓你逃脫?”

車琴的身子在慢慢地融化,輕聲道:“我不逃。”

均成心中一蕩,腹間卻猛的一記劇痛。他捂着腹部的傷口,茫然地倒退。車琴的身子無助地摔倒在地,山戎王室的利刃從背後透體而出。

溶雪般的美人,連流出的鮮血也是纖弱無力。均成跪在她身旁,就如初見她時那瞬一般,手足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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