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
在夢中,白髮少年消失了,謝微塵亦被師父推搡進了水生火熱的人間,掉下了無盡的深淵……
謝微塵掙扎着醒來,滿腔的絕望,眼前模糊一片。緩了許久才發現自己居然身處一片陌生的環境:
一羣服飾華麗的達官顯貴圍着他,還有許多宮女站在兩側。
他已經怕了這樣的場景,上一次見到這樣華麗的裝束時,正是被徐霍推下海涯的那天。
“喂!你醒啦!”
轉過頭,莽然看見一副英俊的面龐,這個少年人全身穿着紅色的甲冑,雖然不像徐霍那般賊眉鼠眼,可是謝微塵從他身上聞到了一股戰場廝殺後的死人氣息。
他裹起被子猛地後退,將自己的臉埋在被子裡,縮在角落,雙手抱着自己的大腿,用盡力氣抗拒着;“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放心,我不會過來的。”
溫潤的聲音撫慰着謝微塵。謝微塵擡頭看,在那些達官顯貴的身後有一個散發端坐的背影。周身散發出來的氣質讓人忍不住靠近,移不開眼睛。
“覷!太子殿下!你看他……”鄭聞中把謝微塵嚇了一跳,自己反倒不舒坦起來,傲嬌扭過頭去,輕飄飄一句鄙夷的問話:“尋常都是做了小偷小摸的事情纔會如此怕我。”
燭伊聽聞,眉心微動,很快,嘴抿成了一條細縫,淡然一笑:“聞中!人家剛醒,你就湊他這麼近,不被你嚇死可就謝天謝地了……”
“切……說到底還不是怕我?”
說完,管着自個兒,哼着小曲兒大步走了出去……
“爺還不屑管這病嬌嬌呢……”
謝微塵的臉上,滿是怯懦和討饒的表情,蜷縮在牀的角落,渾身顫抖個不停,一個勁兒自顧自嘀咕,“你別過來!別過來!”
燭伊全都看在眼裡,淡笑不語,僕人在一旁倒茶,他咪了一小口,不一會兒放下茶杯,雙眸微擡,將謝微塵虛弱無力的模樣映入眼簾,柔聲問道:“你……從何處來?又怎會出現在大海之中?
“是不是逃亡的死囚~”鄭聞中在外面遛馬,故意喊得很大聲,生怕他謝微塵聽不見。
謝微塵不清楚眼前這些人的身份,害怕他們就是下一個徐霍,垂眸不言語,全身躬屈,做好準備攻擊的狀態。
燭伊見這人有些膽怯,不知所以,便整了整衣袖,抖抖灰塵,站起身對謝微塵說: “無妨,吾等並無惡意,若真是難以言喻,不說……也罷……”
燭伊寞然片刻,見謝微塵還是一副痛苦孤獨的模樣,只得轉身,欲離開。
站在門口,燭伊對着外面的下人吩咐了幾聲,讓謝微塵警覺起來。
緊接着,進來了一個看上去比謝微塵還要小的童僕,看見謝微塵的樣子:滿臉的污垢雖然被擦乾淨,可是身上其他被抽打的地方留下的痕跡卻永遠也不能被抹去。一道道,鮮血淋漓,觸目驚心。謝微塵眼神傻愣愣的望着前方,雙目無神,滿嘴唸叨着:“師父……師父,徒兒想您。”
小童僕見狀,氣不打一處來,又趁着燭伊不在,惡狠狠瞪着謝微塵,大聲呵斥:“汝個小子,不知好歹,我家太子殿下日夜守護在你身邊,煎藥喂湯,你卻待當朝太子這般瘋瘋癲癲,沒心沒肺!到底讓我家太子殿下心寒!”
“太……子……殿下?”謝微塵眼神木訥,這是他聽見的一個新名字,半張着嘴問道:“太子殿下……是什麼東西?也是人嗎?”
“你?你居然連太子殿下是什麼都不知道?”童僕見狀,笑得噗嗤一聲彎下了腰,“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不是個東西!嗷不對!太子殿下是東西?咦?也不對!哎呀!都被你攪亂了!太子殿下是這全天下最好的人!”
謝微塵在一旁靜靜的聽着,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會引得他鬨然大笑,顫抖着嘴脣,一字一句重複道:“好……好人……”
“對!好人!”
謝微塵聽了這般話,羞愧難當,漸漸放鬆了警惕,回神盯着門外的燭伊,但依舊是一副茫然的表情,“好……人……他和師父一樣嗎?”
“你師父?你師父可沒有我們家太子殿下好!”小童僕看他愚癡的樣子,照這樣也解釋不通,無奈搖搖頭:“哎……最可憐我們家燭伊太子,從小便擔負天下重任,被培養成了一個政治的工具,何曾感受過父疼母愛?太子殿下一向待人仁善,可陛下不近人情,將殿下遠貶他鄉。太子這麼久的努力卻換來個一無所有。如今救個人,卻連感謝也沒有。這世道當真是讓人寒了心啊。”
謝微塵不解這到底發生了什麼,一會兒盯着燭伊,一會兒又湊近小童僕向他傻笑。扯扯他的袖子,雙膝跪在牀上,朝着小童僕行朋友之間的禮儀。
小童僕拉開袖子,在空中抖動幾下,嫌棄着說:“嘖!離我遠點!公子怎麼會救下你這麼一個傻癡兒!”
“嫌髒就不勞煩您老人家!”燭伊微怒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大有惱羞成怒之狀。
本來還一臉嫌棄的小童僕即刻換了副面孔,將手縮進袖子裡成了一隻待宰的畜生: “啊!殿下恕罪!小奴掌嘴!”
“你是在嫌棄他,還是嫌棄本太子!”
“小奴不敢!”在這一剎,剛纔那個威風凜凜的小童僕頓時跪倒在地,被嚇得屁滾尿流。
“嫌髒便給我出去!”燭伊站在門口,霸道的指着門外,寬大的袖子揚起來凜凜威風。
謝微塵被突然發生的一切嚇壞了,又縮回被子,畏畏縮縮只露出一雙淚汪汪的眼睛。
燭伊上前溫柔的將謝微塵的被子向下拉了拉。不知是什麼在作祟,謝微塵竟然不再反抗,任憑燭伊幫自己整好了被子。
無神的眼睛滿是燭伊的模樣,嘴中碎碎念道着:“太……太子……殿下……”
“實爲抱歉,奴才無禮,是我管教無方。”
謝微塵:“師父……”
眼前的燭伊,和那白髮少年長着一模一樣的臉,只不過稍加乾淨清秀些,如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簡單的髮飾簪子點綴着烏黑亮麗的秀髮,就像是師父降臨凡間的模樣。
“師父?你師父是……”燭伊一臉疑惑,還沒說完,就被謝微塵緊緊抱緊,死死也不願鬆手。
“師父,徒兒找您找的好苦啊。”謝微塵雙手箍住燭依的脖子,將頭埋在燭伊肩上嚎啕大哭:“師父,徒兒把家丟了,徒兒再也回不去了,嗚嗚嗚~”
“你……叫什麼名字?”燭伊沒有掙脫,用手輕輕拍着謝微塵的後背。
謝微塵停止了哭泣,輕輕推開燭伊,委屈的說:“師父,徒兒謝微塵啊!這名字可是師父親自告訴徒兒的!師父怎麼忘了!”
這無禮的一幕,被外面時刻緊盯着的鄭聞中望見,從外面慌忙跑進來,拔劍出鞘,嚴辭叫喊着:“放肆!這是當今皇帝大皇子燭伊殿下!怎麼會是汝一賤民的師父,快給我起開,撒手!”
鄭聞中作勢就要上前拉開謝微塵。
“哦……大皇子殿下……”謝微塵鬆開雙手,對着窗外大聲笑起來。
“嘿!這死囚還笑得出來!看我不……”說這,鄭聞中受不了太子被人如此輕視,朝他的腦袋正要一劍砍下去。
“聞中!住手!”
鄭聞中正揮至半空,被面無表情的燭伊及時攔下,燭伊看了一眼謝微塵,又示意鄭聞中收起手中的劍便可退下。
“殿下!”
“聞中!你連本太子的話都不聽了是嗎!”
鄭聞中無奈,惡狠狠瞪了謝微塵一眼,“哼!看在太子殿下的面子上,我饒你一命!下次再敢如此輕浮!我定斬不饒!”
“嚇着你了……”
“不會……人……不都是這樣陰晴不定嗎?”謝微塵眼圈微微泛紅,掀開被子,準備穿上鞋子離開這裡。
燭伊拉住他的手,欲要挽回:“去哪裡?你已經沒有家了……”
謝微塵頓了一頓,轉而又放縱不羈的大笑,任亂髮肆意纏在身後。
繼而冷笑了一聲:“呵。我雖未出仕,然師父以禮教之,吾仍是懂得什麼,君臣之道 恩義爲報。”
“既然懂得!我要你從此以後扶持我,不得離開本太子半步!”
燭伊似笑非笑,目視前方的路。
謝微塵自顧自穿鞋,不搭理言語。
“怎麼?想抗旨?”燭伊刻意對着謝微塵冷言冷語,可手卻握着謝微塵,越握越緊……
謝微塵連連冷笑,他討厭所有人,就算你是太子殿下,也不過是換了一層皮的徐霍罷了。
“要我扶持你?好啊?說個理由。”
“因爲,你知吾心。”
聽聞,謝微塵放肆大笑起來,湊着燭伊的耳根旁輕暱道:“你又怎麼知道我知不知道你的心思?太子殿下,莫要自作多情了好嗎?”
燭伊猛然拽住謝微塵的手,將他擁入懷中,狡黠笑道:“那你……要不要湊近看看?”
在那一剎,謝微塵擡頭與燭依對視,剛剛一副癡傻癲狂的模樣全然不見,謝微塵深深的凝視着眼前的太子,似乎想把燭伊整個人看穿了。
燭伊眉目肅然,語氣中隱藏着淡淡的嚴厲,“怎麼樣?看到了什麼?”
謝微塵的眼裡,從此乾淨的只剩下燭伊一人……
良久,燭伊撒開了手,欲轉身離開,“本太子可沒麼多耐心,走與留,皆隨你……”
“等等!”在這一刻,謝微塵猶豫了,眼前泛起一層薄霧,對着太子殿下緩緩跪下,跪叩在燭伊腳邊,糯糯道:“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