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錦繡似有頓悟,姜公公緊張道:“是怎樣?你想到什麼了?”
錦繡道:“這一次的時疫,很可能不僅僅是爲了測試那個入宮的途徑,也爲了測試他們預防的效果。”
姜公公難以置信地望着她:“預防?時疫還可以預防?”
錦繡憑着她從兔朝帶過去的常識,堅定地說:“我很肯定,時疫定有預防之法,但是是否有人已然掌握預防之法,我便不知道了。”
這就是錦繡的特色,她常常可以想到那些祁國的人想不到的點子,但她沒有那個本事去實施,也就是說,她足夠有創意,但是,最好要給她配上足以跟上她思路的實幹的專家。
當然,這一切都要感謝她的來處,她原本就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感謝巨人,感謝穿越。
姜公公不知道錦繡轉了這麼多念頭,他正朝着錦繡的思路往下繼續:“如此說來,宮中哪幾個宮裡沒有染上時疫的宮人,那這個宮很可能就深藏着做了預防的人?”
說得有些繞,但意思卻是對的。
“姜公公,我有兩個疑問,問了,你不要生我的氣。”錦繡真誠地道。
姜公公點點頭:“問吧。”他與錦繡在配殿內交換秘密的時候,就已經無形地坦誠相見,無論這問題自己可不可以回答,他都不會生氣。
“你告訴我這麼重大的秘密,我能做什麼?”錦繡亮亮的眼睛此刻沒有什麼故事,也沒有什麼深流,只有疑問,她需要答案。
姜公公沒有迴避,很坦誠:“我知道你與何家兄妹有聯繫。他們是唯一可以解開時疫這個難題的人。”
錦繡嘆道:“你連這個都知道,看來,這宮裡的確沒有秘密可言,真讓人害怕。”
姜公公安慰道:“不要害怕,我的確知道,但是那些人,也的確不知道。你是安全的。如果你有危險,會出來保護你的人,不止我一個。”
錦繡心中一暖,知道這是實話。自己在宮裡能到今時今日,雖然坎坷,卻又的確比很多宮女要來得幸運。
至少,她有她們永遠不可能擁有的寶貴的經歷與記憶。
“我想知道的第二個疑問,你究竟是誰?爲何會知道這麼多秘密?”錦繡又怕這生疏的問題讓姜公公生氣,又解釋道,“姜公公,不要生氣,我不是不信任你,真的只是好奇。”
姜公公沉默不語,似乎不知該如何回答錦繡的問題。
過了很久,姜公公道:“我只是一個被時光拋棄的人。我的過去,被埋葬在這個吞吐青春的皇宮裡。”
他望了望錦繡,蒼老的臉龐上,眼神卻是誠懇的。
“很抱歉,錦繡,很多事我不能告訴你。但是,我與你的目標是一致的,扳倒秦家,爲慕容皇貴妃報仇,爲太子殿下和景王殿下,甚至……爲我自己報仇。”
錦繡還想試探他,輕聲道:“你是……皇后的人?”
姜公公的神情略帶悽然:“我是誰的人,不重要,真的。”他望着錦繡,像是鼓起極大的勇氣,來面對她止不住的好奇,“錦繡,我可以告訴你,我的確是一位沒有’過去‘的人。時光帶走了我的容貌,也帶走了我的過去。除了你,沒人知道我以前是誰,我的過去,早已在我用這副面目示人之時,被清空了。你懂嗎?”
“清空?”錦繡喃喃地,“你是說,你如今的身份,是全新的?”
“可以這麼說。所以,你不要問了,我被清空的過去,對你沒有用處,我被改變的人生,也要等到那一天的到來,纔會變得有意義。”
錦繡點了點頭,她懂得尊重的重要性。姜公公要的是尊重。
縱然他隱瞞着什麼,但他希望基於彼此過去的相處和坦誠,錦繡能理解他保留的最後一點秘密。
“姜公公,謝謝你來告訴我這麼重大的消息。其實,我心中時,也常常想找你,跟你傾吐或者聽聽你的主意。我也需要你。可我找不到你,真是挺笨的……”
姜公公又恢復了他以往那種冷漠的慈祥,說道:“是我不好,該想到你不認識路的。我平常呆的地方,在瑤華宮西邊靠近御花園的地方,從御花園的配殿往北走三重,穿到文英閣以東,便能找到我了。”
錦繡努力地強記着。
這地方聽上去都很難找,她頓時原諒了自己的路盲症,覺得一切都有情可原。
“今天是銀子跟我來的,它居然能聽你的話?”錦繡覺得很不可思議。銀子可高冷呢。
“它比大多數人都通靈,我總覺得它能看出我心裡在想什麼。”姜公公道。
錦繡突然明白這麼長時間,銀子到底在哪裡了。
“原來它一直和你在一起!”
“因爲它以前就和我在一起。不過是失散了一段時間而已,它比你會找人。”
錦繡張大嘴巴,這姜公公,最後一句分明是在嘲笑自己吶!
“原來它是你的貓!”
又一次刷新認識。
“不,它是皇貴妃的貓。只是皇貴妃走了之後,它無依無靠,才找到了我。”
原來銀子大人就是這樣活下來的!
別人已經不認識姜公公那劇變的容貌,可身爲貓大人,銀子卻是憑着氣味依賴着姜公公。無論他變成什麼樣,他都是銀子眼裡的那個人。
好吧,貓在某些方面,果然比人更有優勢。
“剛纔你說,你也需要我?”姜公公不會錯過錦繡的話。
“嗯,長壽宮處處皆是耳目,我很難走開。有些事,往後不得不拜託你。”
錦繡想想自己去見過慕蘭都要生生地將自己的肚子吃壞,真是用繩命在傳信,也夠悲催。
“嗯。”姜公公簡短地應允。
“何醫女已經在東所了,可我半點訊息都不知道,若姜公公你能幫上忙,那再好不過。”
錦繡已經感覺到,姜公公有着自己難以想像的能耐,很多事,自己做不到,姜公公卻可以。
一聽錦繡如此說,姜公公明顯露出了喜色:“原來你已經開始行動了。”
不光是錦繡,慕蘭也開始行動了。
惠民堂裡,縱然那些病患無心欣賞夜色中的春意,夜色卻並未薄待他們。
清輝雖淡,依然在院中投下薄薄的影子。惠民堂的院子,夜晚尤其荒涼。那荒涼並不是缺了人煙,而是從內心裡發出的絕望。
慕蘭在院子東邊找了一間廢棄的矮舊的小屋,用稻草鋪了地,權作棲身之處。
隔着庭院,隱隱地能聽到惠民堂大殿中傳來重症患者的呻吟。慕蘭心底的荒涼正緣於此,病痛爲禍人間,而她卻無力阻擋。
老黃等三人,晚間並不在此處。他們忙碌一天,也想睡個好覺,很不願意一晚上聽重病的人哼哼。故此,三人偷偷地從角門溜出去,到隔壁一個殿裡找地方休息去了。
慕蘭對他們的偷閒睜一眼閉一眼。他們便也對慕蘭的行爲寬容許多。
老黃走的時候說:“何醫女不要走太遠,能聽到那屋裡的動靜就成,萬一就急事,來旁邊喊我們。”
慕蘭自然求之不得,乖巧地應了,目送他們離開。彼此俱都心滿意足。
待到夜深人靜,終於連呻吟的人都進入了短暫的睡眠。慕蘭在院子裡晃了一圈,除了早出生天的蚊蟲,沒有一個活物關注她。
這樣最好。
慕蘭記得白天小胡的話,“隔壁的……”。
惠民堂的隔壁,自然是這庭院東西兩邊連綿的房屋。藉着給自己找地方的理由,慕蘭將東邊一排房屋全部堂而皇之地看了個遍,半個人影子都沒,全是空着裝裝灰塵顯示皇家氣派的閒置房屋。
那麼,如果有人,只可能在西邊那排房屋裡。
要說這惠民堂的建築,與宮中別處都有些不同,左邊與右邊的輔房,竟然不是對稱的。東邊是一整排挨着的屋子,西邊卻是參差的小樓,彷彿住過不同地位的人似的。
慕蘭也不清楚這些地方在漫長的歲月裡究竟派過什麼用場。她只是暗暗盤算着:小樓要比平屋難找啊!
首先,並不是每一間小樓都敞開大門歡迎慕蘭去視察;其次,這鬼地方沒有燈!
假設,童南溪大人比較堅強,扛得住痛楚而不呻吟;再假設得狠一點,童南溪大人壓根就昏迷不醒。那慕蘭就比較慘一點,她需要去每一個開着門的小樓,摸進每一個房間,接近每一張牀榻,然後確定那個牀榻上有沒有人。
還好,惠民堂一共只有一位染了時疫的官員,其餘人等,皆爲地位低下的宮女太監。否則的話,慕蘭很可能要揪起牀榻上一個又一個大鬍子官員,惡狠狠地問:“你是誰?”
摸到第三間沒上鎖的小樓,慕蘭一進門,便覺得與之前兩間略有不同。
屋裡傳來一陣隱約的藥味兒,夾雜着春天雨季特有的黴味兒,讓慕蘭爲之一振。
行醫之人,對藥味總是尤其敏感。慕蘭覺得,自己很可能已經接近童南溪了。
循着那隱約的藥味兒,慕蘭輕輕地推開其中一間房門。
“誰!”屋子裡傳來一個年輕的聲音,警覺,卻又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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