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進屋的?自然是推門進屋的。
宮裡,太監宮女們居住的宮人舍,都不允許上鎖,裡頭沒人便虛掩着。自己定然是失魂落魄中推門進來。
錦繡緊張地跑到門外,門上赫然留着一個血手印,哪怕是這麼濃的夜色,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跑回屋取了水,將門上的血手印清洗乾淨,心中忐忑地四處張望。還好,夜深無人,且這屋子又在長壽宮的角落裡,往常也並不起眼,又離宮人舍有些距離。
一切清理停當,錦繡方纔跌坐在牀沿,回想剛剛發生的事。
宛月。曾經在錦繡受了重傷之後,奉命來照顧過自己。她安靜到近乎完全沉默,說話幾乎不會超過三個字。
最與錦繡接近的一次,便是在錦繡被誣在皇子們的項圈上動手腳時,幫她說了一句話。
她是太后的人,是監視錦繡的耳目。可人家沒有否認過。這個長壽宮,誰又不是太后的人?
只要一閉上眼睛,錦繡就想到宛月的樣子。她清秀的臉上全無血色,眼睛不甘地望向空中,她爲什麼要穿上太監的服飾?又爲何會出現在深夜的花園?
總是有哪裡不對。
可錦繡又說不上來。努力地想着那個讓她感覺可怖的畫面。
宛月伏在地上,若不是錦繡去翻動,她的臉原本是朝着地下的。所以,她應該是被人從身後襲擊的嗎?
錦繡一夜並沒有睡好,幾次入睡,又幾次驚醒,醒來眼前都是宛月那赫然張開的喉嚨。
她有點擔心,設想着明天一早她陪太后去逛小花園的時候,該如何應對。
秦太后的晨祈是很早的,天剛放出魚肚白,秦太后就來到佛堂,開始一天的功課。
而後便是小花園的例行散步。
小花園是太后的私人領地,每日清晨太后散步過後,方會有園丁或雜役進園子清掃修整。
錦繡扶着太后,一顆心怦怦直跳,下意識地不往宛月橫屍的地方走。
可太后卻不緊不慢地穿過廊架,沿園牆而去。她喜歡饒大圈子,沿着園牆旁的路走一圈,圈子便是兜得最大的。
遠遠地又望見了那間小屋,自己常常與姜公公在那裡見面,以爲夠安全了,誰想到竟然還有人喪命於此。
錦繡的腳步有點沉重,她不敢想象,自己在陽光下看到那一幕,會是怎樣的心情。過了一夜,血污都凝固了吧,宛月的小臉到底是變得蒼白、還是滿臉蠟黃的死亡之相?
“呆會兒把小譚叫來,碩兒的婚事準備得如何了,哀家得問問。”太后輕描淡寫,對福媽媽吩咐道。
齊郡王元碩,郡王妃定了大理寺卿劉蔭遠的嫡長女劉子矜,婚期爲九月初六。如今五月末,瞧着還隔着一個夏天,可依着皇家向來的規矩,親王與郡王們的紙事,哪個不是提前一年甚至數年就開始做準備?
眼下這個時間,委實已經很緊迫了。
太后與福媽媽說了些婚禮的細節,想了想:“只怕光是小譚還不夠,得把禮部的人也叫過來。”
福媽媽一一應着。
秦太后又厭道:“可惜皇后的身子還不見好,不是說御醫一直在看着麼,怎麼越看越不好了。往日這些瑣事哪用得着哀家來操心。”
福媽媽自然不敢接,靈珊和錦繡就更不敢接。
按理說,現在後宮也不是沒有主事的人,秦貴妃本該一肩將這婚事擔下來。無奈一來沒有當過主事,不懂得辦事分寸,二來又總是倚仗秦太后,總想着反正會有人替我兜着。
所以,自個兒侄女不爭氣,秦太后您怪誰吶。
這樣走着走着,眼見着走過小屋,漸漸地向宛月的橫屍之地過去。
錦繡強顏歡笑,裝作毫無準備。
她不敢讓人知道她深夜來到小花園,她不想讓姜公公暴露,更不想讓那個千里送醫的奇蹟斷送在自己的手裡。
太后還在向福媽媽各種抱怨,一邊說着,腳下已來到一叢牡丹旁。
只需轉過這叢牡丹,衆人將看到另她們驚駭的一幕。
錦繡緊張萬分,扶着太后的手已微微顫抖。幸好,太后只顧着說話,並沒有在意。
轉角越來越近,錦繡盯着地面,沒有見到從轉角那邊過來的鮮血。
太后完全沒有停步的意思,嘴裡絮絮叨叨地說着什麼。
轉過去了,終於轉過去了!
錦繡瞪大眼睛望着地上……
不!可!能!
花叢前的小徑上,乾乾淨淨,根本沒有什麼宛月。
錦繡疑惑地望了望四周,突然對自己路盲的記憶產生了懷疑。
難道不是這裡?
她皺起眉頭,死死地盯着地上。這一盯,被她盯出破綻來。
鵝卵石鋪就的小徑,凹凸不平,一旦有鮮血流進,是很難很難被清理乾淨的。若仔細看,能看到在某處的鵝卵石,埋在泥土中,那泥土,分明比別處要來得偏紅。
泥土不會騙人,而昨夜也並沒有瓢潑大雨來拯救這泥土裡的痕跡。
宛月被人搬走了!
這依然是很奇怪的事。
長壽宮好歹也算是死了個宮女,若她還橫陳於此,可以解釋爲不知道,所以沒反應。
可屍體分明已經被處理,偌大一個人,要從長壽宮擡出,長壽宮的人怎麼可能熟視無睹。
但錦繡連一句流言都沒有聽到,這也很奇怪。
宛月的死法,可絕不是隨便弄個小清新的理由,就可以用病逝之類的理由搪塞過去的。
一切都透着詭異。
秦太后站在宛月橫屍之處,完全沒有心存芥蒂之感,不由讓錦繡相信,她對此事毫不知情。
“牡丹也就這一兩日時間了,再不賞,也就沒了。”秦太后道。
福媽媽笑道:“可不是,越是美豔不可方物的,越是矜貴,花期短,叫人分外流連。”
“今年天氣好,所以百花開得也好。最是風調雨順的。”福媽媽的馬屁是高端的馬屁、務實的馬屁,不過,秦太后跟前,不拍馬屁幹不長,爲了避免過於肉麻,福媽媽是很善於借物寓人,教人聽了沒來由地心中平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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