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公主爭先恐後,一個說母后最愛吃的黃莊的蜜汁肘子,一個說母后最愛吃宮裡的醬鴨子。
靖安皇后一口啐了過去:“兩個皮丫頭,心上一點都沒有母后,還好意思說。”
還是元恆的思路比較正確:“那一定是以往喜歡,兩位姐姐就當母后口味都不會變了麼?”
“還是恆兒體貼人,你們兩個還算是女孩兒家,這麼不細心。”靖安皇后哧之以鼻。長輩看晚輩,就是晚輩年紀老大,也還總是孩子。
寶慶帝默默無聲,舀了一勺燉蛋,蓋在皇后的那碗米飯上,似是極平常地關照:“飯歸飯,菜歸菜,別攪一起吃,對胃不好。”
靖安皇后手一顫,差點沒端住碗。
這多像是尋常老夫老妻的對話。
祁國的皇宮,用膳什麼的還是比較隨意,不是傳說中慈禧太后漫無邊際地上一桌,然後一個菜一個菜試毒試吃,真那樣的話,等到皇帝吃飯,早就涼了,餓都餓死了。
靖安皇后剋制着扒了幾口,突然將碗放下,眼淚就流了下來。
永顏公主驚訝:“母后,您……”
“恆兒,你給母后說實話,剛剛你和皇上到底談了些什麼!”
錦繡發現了寶慶帝的異常,而夫妻多年的皇后又怎會看不出來。她只是不想將每一樁事情都那麼大驚小怪地拿出來說,若是政事,寶慶帝自會處理,若是家事,寶慶帝也會與她商議。
可是,他今日太周全了。
一個高高在上的皇帝,如此周全不是他的風格。
“母后……兒臣只是與父皇說了些話兒,父皇跟兒臣講過去的事兒,都是兒臣不記得的。”
一聽就是言不由衷,實在是元恆自己也覺得底氣不足,寶慶帝眼下的光景誰看不出來,哪有跟兒子聊天,聊到如此身心俱疲的。
靖安皇后死死地盯着他,根本不信。
還是寶慶帝出來解了圍:“談的都是朝上的事務,朕不過是瞧瞧恆兒的見解還剩了多少。”
皇后還是半個字都不信,哆嗦着嘴脣:“皇上,您且說什麼,臣妾都信。不信也信。只是臣妾求皇上,萬事勿多念記,往事得放且放……”
兩位公主驚訝地望着皇后,不知她何出此言。
元恆默,寶慶帝哀,氣氛着實詭異。
“……臣妾進宮近三十年,與皇上夫妻相伴也已十數年。多少難關,一個一個都過來了,即使臣妾昏迷不醒最爲艱難的時候,皇上也沒有放棄臣妾。宮裡上上下下的姐妹們,還有您的這些皇子們,全靠皇上擎天而助……”
“何苦在孩子們面前說這些。”寶慶帝輕聲道。
靖安皇后拭淚強笑:“都怪皇上方纔一句溫言,勾了臣妾的腸子。”
宣儀公主年紀大些,聽出些門道,永顏公主卻是完全不明白,納悶地望着父母,今兒這是秀恩愛呢,還是憶往昔呢?
元恆和錦繡卻都聽出來了,靖安皇后這是在勸慰皇帝,想想你的女人們,想想你的孩子們,你千萬要振作啊。
可是,皇帝爲什麼爲萎靡消極?
貌似,靖安皇后是猜到原因了。其實,錦繡也猜着點了。皇帝掩不住的哀傷和痛楚,一定與慕容皇貴妃有關。他們的談話讓他想起了皇貴妃,想起了他這一輩子銘心刻骨深愛過的一個女人。
元恆一擡眼,望見伺候在旁的慕蘭。她如今兩頭跑,白天多在鳳儀宮,晚上和清晨在醫女營鑽研司判業務。
朝慕蘭使了個眼色,慕蘭意會,取了皇后常用的帕子過來,悄悄遞給永顏公主。
“定是父皇近日政事繁忙,陪母后陪得少了。”永顏殷勤地替皇后掖眼淚。
皇后這下倒不好意思了,接過帕子:“我自己來。”
永顏又道:“兒臣瞧着,這鳳儀宮的家宴以後要常擺……”
宣儀心領神會:“你可是越來越精明瞭,合着要給駙馬省錢是吧,今兒是自己來吃,明兒就帶駙馬來吃,再過些時日,你還得帶着芸兒來吃了。”
“呀,我在臨東三年,二姐你沒少來宮裡吃好吧,就不許我補回來啊。”
“瞧你那小器樣兒,父皇,快給五妹夫再升升官,不然五妹府上都要揭不開鍋了。”
帝后終於被兩個公主耍寶給逗笑了。
“都二三十歲的人了,還這麼頑皮,被珠兒芸兒知道,不知道怎麼啐你們這兩個當媽的。”靖安皇后淚痕還未乾,笑罵道。
“哎呀!”永顏公主大叫一聲。
靖安皇后頓時緊張起來:“怎麼了?”
“芸兒替天行道!他……踢我!”
“哈哈哈”寶慶帝終於笑出淚來,“兩個丫頭,難爲你們逗父皇和母后開心。放心吧,父皇心裡有數,往後,你們多進宮陪母后說說話,她是撿了一條命回來的人,比旁人多活了一回,也更艱難。你們都長大了,各自府上都是打理得井井有條,也進宮給你母后幫襯幫襯。”
“這個呢,就要看父皇了。”永顏道。
寶慶帝一愣,這個怎麼要看朕呢?朕都下旨了啊,你們還要朕如何表態?
沒想到永顏說:“不怕父皇和母后笑話,女兒是絕對不會離開駙馬的,若父皇再將駙馬派到戰地去,女兒肯定還會一騎絕塵跟了去。所以父皇要女兒多陪母后,就不能把駙馬派太遠。”
原來是這事兒,簡直是假公濟私。
不過,宣儀配得駙馬家世雖好,感情卻不及永顏,從父母的角度來講,總是希望看到女兒生活得更加幸福。
尤其皇后,這是她失而復得的女兒啊,心疼得很吶。皇帝不答應,皇后就先一口允諾了:“這是自然,不會派太遠了,皇上,哈?”
還要那問號幹嘛,去掉去掉。此情此景,寶慶帝只有點頭的份兒。
元恆在一邊望着,高懸的心終於暫時落下。
感謝兩個善解人意的姐姐啊,將父皇的哀愁、母后的擔憂,暫時地壓了下去。
有些情緒是無法化解的,但是必須壓制。一旦發酵起來,會失控,比情緒本身放大十倍百倍的失控。
起碼,他們需要一個合樂的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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