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些零星的片段出現在我的腦海裡:
魚麗愣然地說那副竹畫是一位妃子送的,儘量說的雲淡風輕……
魚麗無比思念地看着那副翠竹畫,無論去哪兒都帶着它……
聽香笑着說:“那位娘娘說,聲音可以聞出味道,爲什麼氣味不可以聽呢?”
魚麗坐在桌前,悄悄握住我的手,語氣堅定地說:“這次……我一定會幫你……”
聽香看着魚麗手臂上觸目驚心的傷口,轉過身子抹淚……
魚麗和聽香並肩坐在屋檐下,魚麗輕柔地爲聽香披上外套……
魚麗踏雪而來,跪在矮鬆之下,撒酒祭拜淑妃,感謝她的救命之恩和教導之情……
孟昶伸手打了魚麗,解酒發怒,將魚麗攆去了浣衣局……
這些零零碎碎的種種,連貫起來,只是向我證明了許久以來困擾我的事,魚麗和聽香幼年相識,受恩於淑妃,照我的推斷,她們都是被淑妃救了的可憐女子,從此對淑妃的恩情銘記於心,後來淑妃去世,她們順理成章地成了淑妃最愛的男子孟昶的宮女,被他分派到各處有用的地方。我派梅香追查了許久的結果居然是,她們——都是孟昶的人,孟昶纔是她們的主子!
我突然想大笑,我這個傻瓜,原來一直被人耍的團團轉!還自以爲是地以爲他喜歡自己!
魚麗最初被放在太后身邊的目的何在呢?是他想窺探母親的心思,還是一早算準我會被太后傳召從而讓我結識魚麗呢?那他處心積慮將魚麗安置在我身邊又有何目的呢?我有杜雪珍、齊樂她們那樣的利用價值嗎?
至於魚麗被貶,原因就是她已經不可靠了,她說會幫我就是沒有告訴孟昶我給徐阿琭下毒的事實,所以徐阿琭纔敢放心喝下那些藥!孟昶發現她不可靠,所以懲處了她!
我猜測了許多,此刻卻始終猜不透孟昶到底對我安着什麼心思,真的……猜不透!
我順着牆根頹然地坐了下來,任由眼淚滑落我的臉頰,一滴滴地落入了泥土之中,爲什麼?我沒有早些想到這些?還是說,我故意不願去想?上天要我多年之後纔想通這一切!
原來我跟齊樂一樣,當陷入一段感情中時,根本只能看到他的表現,看不到他的內心!
我說,我不想哭泣,可是眼淚還是唰唰地滴落。
哭得久了,嗓子也沙啞了,我睜着朦朧的眸子,看着前面荒蕪的天地,彷彿有一個素衣美貌的女子正凌風翩舞,她的一顰一笑就跟我在安崇殿的內室裡看到的張太華的那副畫像一模一樣。
張太華,這個可親可敬的女子的就是她最愛的梅花,凌寒而開,不畏風雪!而孟昶就是那株華貴的芙蓉,雖也名拒霜,可是卻在梅花開前就謝了!
原來,芙蓉終究不及梅花的傲骨!
我試了眼角的眼淚,如果讓我早幾年想通這一切,也許我會更加傷心,可是現在心境反倒是清明瞭。我抹乾淨眼淚,讓自己看起來很好,重又帶上面紗,等在外面的人詫異地看着我,我沒有理會她們,徑直往玉宸殿走去。
玉宸殿內幾株光禿禿的樹木,以前我總是忽略過它們,然後匆匆走過去,我立在枝幹前,那是幾株梅花,我的腦中浮現起徐阿琭剛住進玉宸殿時,從窗口望出來,微微皺眉。
我幾聲冷笑,走進了玉宸殿,我一直以爲最有可能是淑妃住過的宮殿應該是昭暖殿,或者她直接住進安崇殿,可是我好像都猜錯了,淑妃住的宮殿應該是玉宸殿纔是。孟昶爲何要這樣做?是想將淑妃徹徹底底從他的腦海裡摘除嗎?然後換成徐阿琭的影子?
仗,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麼順利,我沒有在宮裡耽擱多久,便回了府。周師的銳不可當,同樣出乎徐阿琭的意料之外。
魚麗抱着子謙坐在廳堂裡玩樂,我透過窗戶偷偷地看她,這個沉着聰慧的女子,陪伴了我多年,可是她竟然將我瞞得那樣深,若是她只有我下毒一事沒有告訴孟昶,那麼我幾乎所有的事都被孟昶知曉,因爲我從未瞞過她什麼,他知道的事情裡包括彥儔經常在深夜來看我嗎?
若是知道,他仍是那麼地不動聲色,我想起來便是毛骨悚然,他對我到底目的何在?爲何要若即若離的?
可是魚麗,她曾爲了我甘願刺自己幾刀,她爲何要用生命來維護我?應該又是因爲淑妃,因爲我長得像她,魚麗已經無法將對我和對淑妃的感情分開了。
我看着屋裡她的笑容,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她永遠是我的妹妹!我並不打算將自己知道的跟她說,因爲此時說來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我轉身進了房,從採青手中接過霜合,當她軟綿綿的身子抱在懷裡時,我才感到踏實。心裡只是隱隱地擔心戰事。
幾日後,天剛亮,我突然從噩夢中驚醒,許久沒有做惡夢了,夢到的不是嬰兒,而是高彥儔血紅着雙眼,在跟敵人相鬥,突然無數根鐵戟同時刺穿了他的身體,他看向我的眼睛充滿了不捨和不甘!
我連忙起身穿衣,我知道戰事只要有回報都是先送進宮裡的。
剛剛跨出門,便看到魚麗房裡的燈亮着,我敲了敲門,她走來開門,看到我也沒有詫異,只是問:“你要進宮嗎?”
我點點頭,“恩,我想聽到最近的消息!”
“那你凡事小心些,面紗別滑了!”
我答應着去了。
玉宸殿裡,徐阿琭正抱着玄寶玩,屋子裡充滿着藥味。玄寶三歲了,極爲聰明,如今已經開始讀書了,可是自打出生就體弱,每天都離不開藥,我暗自嘆息一聲,走來過去。
徐阿琭將玄寶交給丹丹帶出去,也將其他人打發了出去,讓我坐在對面。幾年前,就在這個爲肚子裡死去的孩子對我發難,也是在這個位置,我厲聲質問她爲何要害我入獄?爲何要派人殺我!雖然她沒有承認。
她給了我倒了一杯茶,茶具是嶄新的青釉瓷具,“你不必太多擔憂,到現在還沒有消息,就說明是好的消息!”
我握緊着溫熱的茶杯,放在嘴邊一抿,“可是,我總是有些不好的預感,我做噩夢了,我覺得他會出事!”
她伸過手來,朝我手上輕輕一拍,柔聲道:“放心!不會出事的,我也有這樣的直覺!”
我看着她柔和的目光點了點頭。
“怎麼殿裡一個人也沒有?”孟昶的突然到來,讓我有些措手不及,只好轉過頭去看被我隨意放在桌邊的面紗。
我覺得後頸發麻,轉過身去行禮,他足足看了我一會兒,才轉開眼睛,幽黑深邃的眼眸沒有絲毫浮動,至少是有,我也察覺不到。
徐阿琭笑笑,起身讓他坐下,淡淡道:“這不是綺回來了嗎?她現在是高夫人了,可不能讓旁人知曉她的身份!”
我看着他倆,真是默契感十足,忽而想起以往她們眉目之間的默契,看來,從頭到尾他們都是知心的,他選擇了將心交給徐阿琭果然是最正確的選擇,徐阿琭應該也從頭到尾知道他的一切,難怪我的毒下成功了,因爲魚麗沒有告訴他,自然也沒有告訴她。
我忽然想起和魚麗醉酒的那一夜,她悄悄告訴我,徐阿琭對我的心從未變過,其實當初想殺的我人根本就不是徐阿琭,對吧?我在問我自己,那又是誰呢?
我目光從徐阿琭身上移向孟昶,進出藏寶閣的湘雨,湘雨說過她只是個聽從主子命令的人罷了,我還記得徐阿琭曾有兩次用痛心疾首的表情看着孟昶,說:“一切都該結束了!”
我窣的一聲站了起來,他們用奇怪警惕地眼神看着我,有件事我一定要弄清楚了,現在即使是捅破了也無關緊要了。
我看向孟昶,“我想知道一件事,就是當初陷害我害蘭嬪的人其實根本不是姐姐,想殺我的也不是她,對嗎?”
徐阿琭冷聲打斷我,“這件事早就過去了,沒有必要再提起了!”
孟昶嘆了口氣,目光深沉,“你讓她問,我也很想知道她想到了些什麼?”
我呵呵冷笑了幾聲,“我猜,你是最高明的栽贓陷害者,我想的對嗎?我只是不明白,你爲什麼要讓我以爲一切都是姐姐做的,爲什麼要讓我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