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近黑。申天師請我們去齋堂用膳,一面說道:“行宮老道已命人收拾妥當,待會兒用過膳後,皇上和兩位娘娘便可休息了!”
高彥儔早已在齋堂等候,晚膳過後衆人皆累,申天師領着衆人走出上清宮從山路往左而下到達行宮,行宮位於上清宮左側的玉皇坪上,乃前蜀王王衍所建。整個行宮規模與上清宮差不多大,依山勢而建,逐級往上,雖有些年份廢棄不用,但保存得很好,再加上申天師重又修葺了一番。
孟昶去了徐阿琭房中,我獨個兒一人推開房門,看着遠處被叢林遮掩的雙映湖,湖邊有我的小木屋,樹梢上積了雪,看上去只是白茫茫的一片,看着這一切忽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梅香有些爲我可憐的表情,她不解爲何孟昶陪伴徐阿琭賞雪散心,我要巴巴地跟着來,一個人在此哀傷。魚麗將屋子裡弄地暖洋洋的,走到我身邊道:“不知今晚會不會下雪!”
我擡頭看了看天,輕聲道:“不會下了,也許是明早下!”
魚麗道:“別站在這兒吹風了,進去吧!”
我關了窗戶,害怕一個衝動便跑下去,衝到我的小木屋裡去!我走進屋裡坐下,和魚麗、梅香擁着火爐烤火,這山上的確比下面冷了許多,穿多厚的衣服都覺得冷。
少了宮中規矩的束縛,梅香也放鬆了許多,此時四野靜謐,道觀與寺廟不同,寺廟裡還聽得到和尚唸經、敲木魚的聲音,可道士修行更講究冥想、入定,一點聲音也不會發出。
我讓她們都圍坐在我的牀上,反正無事,又有氣氛烘托,三個膽子大的不怕死地講起了小時候聽聞的鬼故事,輪到我講了,我清了清嗓子,故意壓低了聲音說道:“這個山上有天師坐鎮,自然沒有什麼鬼怪的事情,但別的山上就不同了。聽聞在七月半的時候,有個山民回家,他走着走着忽然見到前方燈火通明,還聽到有唱戲的聲音,熱鬧極了,於是也湊上去看,原來是大戶人家在打醮,又請了些戲子唱戲,其中一人看到他,邀請他坐下一起欣賞,這個山民便也坐了下來,竟是聽了一晚上的戲,後來漸漸的睡着了。等到他第二天醒來啊,發現四周空曠曠的,一個人也沒有,哪有什麼戲臺啊戲子的,再低頭一看……”我突然抓了一把梅香,她聽得入神,沒注意到我,嚇得尖叫了一聲,待發現是我,才鬆了口氣。
魚麗也嚇得夠嗆,道:“到底看到了什麼?”
我緊張兮兮地說:“原來……他一晚上都睡在墳堆上!”
“啊?”
“嗯!他起來時腰痠背疼,後來他家人一夜不見他回去,便尋來了,他問及唱戲的一家人,家人說大晚上的山上到處漆黑,沒有人唱戲。待這個山民說起那些人的相貌時,有人想了起來,說是這家人早已去世多年,看樣子這個山民是見鬼了!”
“啊……”
兩人嚇地夠嗆,紛紛躲到我身邊,梅香更是抱怨道:“娘娘你是從哪兒聽來的啊,好恐怖啊!況且我們現在又是在山上!”
四野裡忽然傳來一聲怪叫,魚麗的身子顫抖了起來,眼神有些恍惚害怕,抱着身子,道:“快別說了!”
我呵呵笑了出來,看來嚇人也挺好玩的。她們竟然也不敢回去睡了,梅香也忘了主子奴婢的規矩,賴在了我的牀上。這一夜倒是溫溫暖暖地睡了。
次日一早,魚麗搖醒了我,笑着告訴我道:“外面下雪了,好大的雪,如鵝毛一般!”
“真的嗎?”我翻了個身,這麼冷的天,要起牀真是不容易。
梅香拿來衣物,伺候我起身梳洗。
已有小道士來傳話,孟昶和徐阿琭已去齋堂用膳,我點頭道:“本宮隨後就去!”
梅香爲我披上斗篷,魚麗撐着傘,踩着厚厚的積雪,一步一個腳印地往齋堂走去。
到了齋堂時,只見申天師正託着一個盒子遞給孟昶,道:“這裡面是兩粒珍貴的紅梔子花種子,聽說是漂洋過海而來的寶物,老道機緣巧合下得到的。進獻皇上和貴妃娘娘!”
孟昶接過打開盒子,只見是兩顆如紅豆一般大小的種子,其色也是紅色,外表光滑,成圓狀。
徐阿琭接過看了看,道:“這真是聞所未聞啊!”她見我來了,笑道:“綺回你與草木接觸得多,可曾見過!”
我往盒子裡看了看,搖頭道:“綺回也未曾見過,何不拿回去種一種,看開出的是什麼花!”
孟昶笑道:“天師說是紅梔子花,朕倒要看看是不是會種出紅色的梔子花!”
我道:“白色純美,這紅色真不知是什麼感覺!”
言談之間,笑着用了早膳。淡淡地歡樂瀰漫在我們之間,好像每個人之間沒有了恨、沒有了怨、沒有妒、沒有了猜忌,我將這種感覺歸功於遠離宮廷得來的。我告訴自己忘掉她做過的事,忘掉自己做過的事,纔不負了難得出來的機會,在這裡的每時每刻,好像每個人都在努力保持着這樣的歡樂。
我的眼睛往外看了看,沒有看到那個黑色的身影,偏偏我這個下意識地舉動落入了對面二人的眼中,我忙低下了頭。
徐阿琭輕笑着問:“怎麼沒看到高將軍?”
申天師道:“高將軍很早便用過飯了,問老道何處觀日出最好,此時他應該在觀日亭裡看日出!”
我脫口問道:“觀日亭在何處?”話一出口便意思到在這山上實在太放鬆了,孟昶此刻正盯着我,只是眼神深如碧潭,看不清裡面到底寫着什麼。
申天師道:“就在山峰最頂端上,從上清宮後走出,沿着石階而上就到了!”
孟昶站起身來,徐阿琭立刻爲他繫上斗篷,孟昶笑道:“這小子一定不僅看到日出,還看到了今早的第一場雪!我們也去吧,不知他是否下來!”
徐阿琭瞅着我笑了笑,拉過我的手,道:“走吧!”
被她這樣挽着,我已有些不習慣,爲了不使她看出我的臉色有意,裝作回頭叫魚麗跟上。
從上清宮後殿出來,沿着石階而上,走了百餘米,已見一人一身黑衣站在亭中,正看着遠方的雲海。
孟昶笑着說道:“彥儔,你這可是擅離職守,朕的安全你可顧過?”
高彥儔轉過身來,眼睛在我們身上轉了一圈,俯首道:“臣失職!”話雖這樣說着,但他看向孟昶的眼神中毫無懼怕,坦蕩蕩的眼睛,這就是他,不像孟昶的眼睛總讓人看不分明。
進了亭,三個丫鬟收了傘,侍立在一旁。
我們向下看去,只看到銀裝素裹的一片,入眼的全是雪,鵝毛般的大雪很難見到,所有的人都忍不住伸出手去接住,晶瑩的雪花落在掌心,久久不化,我細細地數着它的花瓣,剛巧高彥儔就站在身邊,我順勢問了一句,“你看到日出了嗎?”
我笑着看向他,他的表情微微一凝,沒想到我會這樣自然地問他,他的目光在孟昶和徐阿琭身上瞅了瞅,發現他們沒有注意這邊,臉上似乎有一個笑的表情,道:“不算看到,雪太大了,似乎只看到淡淡的一團紅色,但卻有些奇異的光射向這裡!”
我笑了笑,沒再作答,這樣的景我不知看到多少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