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驀地一驚,站了起來,頭頓時有些痛,我卻直直地盯着她,“你說什麼?登臺?你知不知道這樣做對你以後的影響有多大?是小順跟你說什麼了嗎?”
徐阿琭拉住我的手,道:“你陪我去見費媽媽吧,我們邊走邊說!”我見事有蹊蹺,轉頭對絮兒說:“你不用跟着我了,去忙你的吧!”絮兒一雙機靈的眼睛掃過我二人,知趣地點下頭,轉身離去。
“媽媽,讓我頂替雲香吧!”
費媽媽正在發愁,冷不防徐阿琭來上這麼一句,驚、喜交雜下,不敢置信地盯着徐阿琭,好半響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你說的是真的?可是月娘吩咐過……”
“月娘不會反對的。就讓我代替雲香吧,我的名字也要用她的!”
費媽媽樂得直點頭,一世英名不用付諸流水了,我從她的眼睛裡已經看到勝利的光芒,隱隱間有淚花在閃動,我想她這一顆歷經滄桑的心在這一刻也被深深感動。於是我嚷着道:“媽媽,我也要去!”
費媽媽疑惑地看着我,“你?你的病不礙事了嗎?”
我笑着搖頭,“不礙事,這樣的盛事怎麼能沒有我?姐姐要登臺表演,我也要助她一臂之力,就算當陪襯我也願意!”
徐阿琭有些擔憂地看着我,見我意志堅定也不再反對,費媽媽卻犯了愁,“後日就是爭花魁的日子,我們只有一日的排練時間,想好要表演什麼了嗎?”
徐阿琭想了想,道:“還是凌波舞吧,別的姑娘都是單獨表演,我和綺回就跳紅芙教我們的雙人凌波舞,一定會別出心裁!”
費媽媽連連稱好,忽然上前擁住我們,嘆道:“真是我的好女兒,歌舞樓裡的姑娘來來去去,沒有一個如你們這般肯在危難中挺身而出,我真的感謝你們。特別是阿琭,我知道你的身份是不該上臺表演的,可是……你卻……還有綺回,我真的擔心你的身子,你確定你沒有問題嗎?”
我重重得點頭,“確定!確定!確定!我要去奪花魁,我要幫媽媽,我的身子真的很好,不必爲我擔心!”想起自從進了園子,費媽媽對我的點點關心,眼圈也不禁犯了紅,她親自教我留指甲,穿衣裝扮,事無鉅細都一一過問,惟恐我不舒心,雖然我也曾懷疑過那是因爲月娘吩咐她照顧好我的關係,所以對我特別好,但是她每次看我的眼神,卻是那麼真誠,讓我漸漸放下了對她的戒備,就像徐阿琭一樣,漸漸住進了我的心裡。
忍不住道:“媽媽,我真想就是你的女兒!”
我以爲她會笑我傻,會讓我看看她那張依然年輕的臉,嗤笑着說“我怎麼會要你這麼大的女兒!”可是當我擡頭看她時,卻看見了一雙悽然欲泣的眼睛,訴說着往事不堪回首的傷痛。
徐阿琭比我會察言觀色,她先於我問道:“媽媽可是有什麼傷心的往事?是綺回說錯了什麼話嗎?”
費媽媽搖搖頭,在一旁坐下,隨口道:“你們也坐吧!”我倆坐下,她好半天都沉浸在往事裡,我們也靜靜地陪着她坐,她長長地嘆了口氣,緩緩說道:“這些年來我都過得渾渾噩噩,讓錢財和名利填充着我的心,逼迫自己不去回想。哎!我的確也做到了,這些年我一直很順利,手裡的姑娘也很爭氣,可就這些天來往日的挫敗感又通通回來了。你們大概還不知道我的全名吧?我叫落櫻,當年的費落櫻歌舞雙絕,在十五歲那年已經豔播四海,爭着來送纏頭的人踏破了門檻,我卻心高氣傲,挑三揀四地跟他們應付着玩,喜歡把他們玩弄在我的石榴裙下,認爲那是最快樂的事,對那些勸我趁着年輕早作打算的聲音置之不理,但當我二十出頭了時,才知道害怕,以前的恩客逐漸稀少,有比我更年輕貌美的姑娘在吸引着她們,當我意識到自己已經老了時,才後悔沒有早點尋個良人嫁了,在我着急着嫁人時,眼光也不再那麼苛刻,甚至看錯了人……他走到我面前時風度翩翩,姿容秀雅,我以爲我等到了,和他日夜歡愛,等我委婉地向他提出娶我的話時,他的眉頭卻皺了起來,拿些甜言蜜語來搪塞我,後來我發現自己懷孕了,興奮地告訴他,以爲他會娶我時,他卻滿臉不在乎地讓我打掉,最後終於不耐煩我的糾纏,一走了之。我帶着傷心與絕望,不顧媽媽的反對,生下了那個孩子,是個粉雕玉琢的女嬰,媽媽的臉色才緩和下來,認爲那是個搖錢樹,可是那個女嬰在出生不久就夭折了,多年之後,我用自己存的錢替自己贖了身,到了月娘這裡!綺回,你剛剛那句話,讓我想起了我那個不足百日的女兒!”
我聽着心裡也是一酸,費媽媽的經歷不是最悲慘的,卻是青樓女子中最常見的,可越是常見,越是讓人覺得惆悵,我強打起精神,笑道:“所以,我當你的女兒也不算大嘛!媽媽不如就認我們當乾女兒得了!我們以後會孝敬您的!”
費媽媽看着我們,吶吶地道:“這……這可以嗎?”我笑道:“怎麼不可以!我從小沒有父母,這些日子以來,您就像母親一樣關懷着我,我真的很想有個你這樣的母親!”
費媽媽那帕子試了試眼角,“認你倒是可以,但是阿琭我可不敢認!”
徐阿琭淡淡一笑,“私下裡裡認了,誰也不說出去就是了!”
費媽媽看着我倆,笑了出來。我斟了兩杯茶,和徐阿琭各端一杯,跪在地上敬了茶,方纔站起,費媽媽笑向我道:“既然認了我,就跟着我姓,一個姓氏對一個人來說也是很重要的,只有那些被認爲卑賤的丫鬟纔沒有姓!”徐阿琭也點頭稱好!沒想到在攬月閣的幾個月裡,我不僅有了姐妹,也有了母親,費綺回是個實實在在存活在這世上的人了!
耽擱了不少時間,費媽媽匆匆喚來了紅芙,紅芙本來也忙得不可開交,被費媽媽硬生生拉了來,見是我倆,一時也來了興致,時間雖趕,但我和徐阿琭幾個月的磨合可不是白費的。
從下午舞到深夜,又從黎明舞到了黃昏!
落日的餘暉撒到了紫藤樹上,月娘步態嫺雅地款款走來,一開口卻是緊張萬分的事,出場的次序要定下來了,月娘來找我們做最後的商榷。
夜晚,華燈初上,暢怡園裡忙忙碌碌,夜裡用的燈籠火燭、機括煙火都細細檢查了一遍,姑娘們依次上臺走過,和樂師合曲調,上屆花魁娘子清容、琴畫樓裡的花顏只一亮相,已經惹得其她姑娘心灰意冷。
我和徐阿琭分隔兩岸,躲在黑暗的柳樹下,一遍遍地走向湖中的石臺,水裡石樁的密度、寬窄,都要靠自己牢牢記住,明日容不得一點誤差。
石臺的漆黑寂靜和隔壁花樓的燈火輝煌成了最鮮明的對比。
就像徐阿琭剛剛對我說:“今後是苦難還是歡樂,就看這一次了!我們一定要出彩。”
回到房裡,腦子一片混亂,真不知道自己接了一個怎樣的差事,任由着絮兒擺佈着自己,泡花瓣澡,芝麻葉洗頭,修剪指甲……折騰了一晚,喝過藥後,我才能踏踏實實地躺在牀上,剛剛一直憋着氣,不讓自己咳嗽出來,免得她擔心,這時才放肆地咳了起來。直到日上三竿也沒人吵我,睡飽了覺,精神抖擻,周身的痠痛也減輕了不少。
下午與徐阿琭、秋豔早早用過了飯,費媽媽將我們帶進了園子。我們從船塢走過,裡面的八仙桌上已經擺置好了果盤,皆是瑪瑙、水晶之器,因是晚宴,珍饈佳餚還沒準備,但金銀酒壺中已有淡淡酒香飄出,整個船塢分爲上下兩層,下面爲一般客人的席坐,上層則分隔了數個雅間,專爲身份尊貴的客人而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