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我的目光才從她的身上移開,轉頭去看徐阿琭,因爲她一直都太安靜了。徐阿琭的一隻手緊緊的扣着船舷,指尖發白,證明她在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緒。
我驚問:“胡旋舞!她是誰?”我知道事情沒喲這麼簡單,誰敢在慧妃遊湖其間在畫舫上跳舞,而且這麼肆無忌憚,而且徐阿琭的表情也讓我心生疑竇,她一向冷靜,除非什麼事大到能擊垮她的內心。
她還未回答,船艙裡又走出了一人,吹着聲音歡快的短笛,紫色的衣袍跟女子火紅翩飛的一羣纏繞在一起!孟昶的臉上透着歡樂,他正凝視着在他周身旋轉跳躍的女子。
我的頭好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完全分不清東南西北。只覺得眼前的兩人讓我炫目,和覺得不可思議。
徐阿琭冷冷的聲音忽然響起:“你真的不記得她了嗎?她可是經過你的考覈審查,才留在芙園的!”
望着她哀切的眼神,我的心中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下,我再看向那個女子,真的是她,李豔娘!十幾歲時就美得驚心動魄的女子。我疑惑地看着她,想着,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十年前,我心裡就覺得這個女子不祥,特意吩咐秦玉將她留着,如今她居然出現在了孟昶的龍船之上!
我急切地看着徐阿琭,“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她和皇上……又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徐阿琭道:“大概是你和高將軍剛剛出發去西嶺雪山的時候吧。這些年來,朝野安靜,全國上下都是祥瑞之氣,皇上對德妃也解了禁,事情就發生了在德妃解禁之後!一次宮廷宴會,李豔娘穿着西域服飾,頭梳高髻,跳了一支皇上不久前親自譜的‘萬里朝天曲’,一舞驚動了整個後宮。皇上極是高興,認爲這是各國萬里來朝的佳讖,後來便封了李豔娘爲昭儀,她愛梳的高髻也被宮人們爭相仿效,被稱作‘朝天髻’。可我怎麼聽着那個曲子都不是佳讖,而是悲讖,恐懼的感覺一直在我心裡!”
李昭儀,李豔娘!我不禁也冷笑出聲,原來德妃當年的棋子埋在這兒啊,她讓我去管理芙園,順道發現這個寶,認爲我會爲了討好皇上只要是個人才就不會不用,只要李豔娘一舞一定龍心大悅,說不定還會將李豔娘分爲妃嬪,那她的地位就再次鞏固了。哪知道她借我的手發掘李豔娘不成,自己先遭了央,她再怎麼精明算計也算漏了我對李豔娘不好的感覺。我的確想過重用李豔娘,可就是那不好的直覺讓我覺得將她藏起來。
德妃沒有想到自己一被囚禁,就囚禁了十年有餘,她一出來便迫不及待地實施自己很多年前的計劃了。
我再度嘆了口氣,道:“對不起姐姐!以前我雖有警覺,但我只是讓她藏在芙園裡,卻沒有將她逐出去,是我太疏忽了!”
徐阿琭道:“算了!這些我也想到了,她二十幾歲纔出來獻舞,還生的如此美麗,我當時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再細細一想,你沒道理不知道她的,便一切都想通了,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們也想不到這個女子居然能有這麼大的魔力!”
我看着畫舫上舞和曲子配合地天衣無縫的兩人,只覺得腹內絞痛,猶豫再三,沉着聲音問:“皇上對她可是真的?”
徐阿琭苦笑了一下,眼眸遙遠,“我也不知道。估計是迷戀了,李豔娘有什麼樣的特質,我相信你很多年前就看出來了!”
李豔孃的性子放任不羈,提倡及時行樂,可是她安靜時聰慧狡黠,的確是個充滿神秘的女孩,而男人大多數都是喜歡探查秘密的,可是孟昶迷戀上她顯然不只是因爲這點,而是她的聰慧像極了徐阿琭,她的放任像極了張太華。
徐阿琭看着我,眼神中閃過一絲瞭然,道:“如今國內安穩和樂,再沒有以前讓他不安的隱患。李豔娘出現地恰到好處,她的特質正好是皇上喜歡的,她也不像我們知道皇上以前地很多事,可能在皇上看來,李豔娘又代表了一個新的開始!”
我搖着頭道:“我不信!皇上一向冷靜,也不是貪圖享樂之人,他這麼做一定還有其他的目的!”
徐阿琭冷笑着,目光哀傷地看着我,“還有其他的什麼目的呢?該剷除的他的剷除了,沒有什麼人能威脅到他了,他這麼做只是爲了自己。你多久沒有跟他相處過了?事情已不是你瞭解的那樣了,他還是變了!”
我看着畫舫上的男子,高貴俊朗如昔,嘴角揚着笑,黑沉的眼眸的確不是當年的那個樣子了,帶着一絲迷濛,以前它只是深不見底,從來不曾是現在這樣霧濛濛的。我不願意相信,但還是不得不相信,他真的又變了!
我心裡忽然覺得很好笑,又像有什麼在飛快地撞着我的心,世事無常莫非就是如此麼?真想馬上跑回宮去,讓太后她老人家看看她這個兒子,不是徐阿琭讓他變得只知享樂,也不是我能把他拉回來,你都預料錯了,能改變你兒子的,不是我不是徐阿琭,而是眼前這個舞地妖嬈的女子!
居然是她讓你徹底變了!
我道:“他對你還好嗎?”
徐阿琭點點頭,“好,一如往昔!”
船裡沉默了下來,各懷各的心事坐着。我覺得我該出聲去安慰徐阿琭,可是她這樣一個聰慧的女子,一定早已想通,哪用我來勸?只是她心裡的苦哪會跟我說。
船頭上的兩個小娃睜着滴溜溜的眼睛看着我們,霜合好像察覺了什麼,拂開荷葉,悄悄伸頭去看,半響她回過頭來,朝着徐阿琭小聲地卻極其認真地說:“我覺得那個姑姑一點也沒有姨娘美麗!姨娘不用擔心被她比過去!”
徐阿琭看了一會兒霜合,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這個鬼丫頭!”玄寶也像模像樣地點點頭,“霜合妹妹說得對,母妃在兒臣心裡是美麗的!”
徐阿琭笑了,我轉過身去挽住她,道:“對啊,在妹妹心裡,姐姐也是最漂亮的,誰也比不過!”
徐阿琭嘆道:“有你們這樣說,我哪兒還會不開心呢?”
我道:“要上去嗎?”
徐阿琭道:“不用了,他不知道我們在這兒,也不必讓他知道了!”
趁着夜色來臨,我們悄悄將船劃到遠離畫舫的岸邊,畫舫上的人都進了船艙,我們一行四人,從柳樹外側悄悄地走了出來。
可是一到了外面,我看見馬車,忽又想到,孟昶怎麼會不知道我們在這裡,一看馬車就知道了,可是估計他並不知我們當時就在荷塘裡。如果他和徐阿琭都心知肚明,卻都沒有聲張的話……我甩甩頭,讓自己不要再去想這件事了。
臨走時,我握住徐阿琭的手:“是你帶我離開了苦難,而我卻沒有能力帶你離開苦難!”
徐阿琭目光瑩瑩,淺笑道:“誰說這是苦難呢?能守在心愛的男子身邊,就是這輩子最大的幸福了!無論他變成怎樣,只要我未變,他心裡有我,那就行了!
我不得不放開徐阿琭的手了,我帶着霜合向馬車走去,她忽然在背後叫住了我,“綺回!”我回過頭去,她笑道:“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到底有沒有想過這個名字有什麼含義?”
“名字?”
“你的名字!”
我有些困惑,“這個名字是彥儔幫我取的啊,取自綺麗妍雅,若流風之迴雪。不是這個意思嗎?”
她笑了,“其他字更好聽,爲什麼偏偏用這兩個字呢?我剛剛叫你,你有什麼反應?”
“回頭啊!”我心中一跳,一些閃光在腦中迴旋,“綺回……綺回……是祈盼我回頭看他嗎?”我想起彥儔爲我起名字時正站在我的身後,神色有異,原來我的名字是這個意思,別人叫了我這麼久,我卻從未醒悟過。
徐阿琭含笑向我點點頭,我恍惚着轉身上了馬車。
乘車遠去,我的目光依然看着那一抹青色,無論你的將來如何,我也依然守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