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簾浮風,精美雕刻和繁複花紋,晶瑩的珠簾隨着馬車的移動微微晃動,更別提馬車還是沉香木所製成的。衆所周知,沉香木價值千金,這得有多奢侈才能將之製成馬車啊!
馬車幾乎是一駛出了皇家驛館,就引來所有人的矚目,紛紛議論這是哪一位貴人出行了。
八位氣勢威猛的侍衛在馬車兩邊開道,上官蘭婷坐着馬車,雨霏卻不敢在裡面服侍,識相地跟在海芋的旁邊——她心裡很清楚自己的主子是誰。
海芋隨意走在一邊,她手裡抱了一把劍,頗有些好奇的目光看着周圍的一切。
她恍然想起來,以前在天界的時候,每一次玄欽從他的戰神宮乘着輦車在萬千星海之中巡視,銀光璀璨,四方神獸爲他開路。所有的小仙都會像這樣虔誠仰望,匍匐在他的腳下。
曾經,她也是其中一個。
滿懷憧憬,滿心歡喜。
嗡!腦子裡驟然爆發出一聲刺耳嗡鳴,哐噹一聲,手中的劍落到了地上,她擡手緊緊按着自己的頭,劇痛難忍,她忍不住咬住了嘴脣。
“玄衣姑娘……”
“玄衣姑娘你這是怎麼了?”
所有慌亂的聲音都離她很遠很遠,彷彿被抽離出了這個世界一般,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時隱時現。她睜大眼睛看着周圍的一切,劇烈喘息了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一股子寒意從背後猛地襲來,銳利的箭鋒劃痛了她的神經。
海芋下意識往旁邊側臉一下身子,一支箭貼着她的臉頰狠狠釘入了馬車的側壁之上,箭尾嗡嗡作響,不停左右擺動。
生死關頭,她原本還模模糊糊的意識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如同被澆了一盆冰水一樣。
她面無表情地掃視了一番四周。
慌亂的大街、停滯的車隊,驚叫四散的人羣……
唯獨不見刺客的蹤影。
“玄衣姑娘,你沒事吧?”
侍衛長抱歉地行了一個禮:“這件事屬下會稟告王爺,方纔那刺客雖然逃得快,也並不是沒有蹤跡。”
“沒事。”
海芋搖了搖頭,一開口才發現自己聲音有些虛弱,不僅如此,她整個人都像是水裡面撈起來的一樣,渾身被冷汗打溼,臉色也蒼白得不像話。
有侍衛去請示了上官蘭婷,問是否要先回驛館,擇日出行。上官蘭婷驚魂未定,撩起簾子詢問地目光看向了海芋,見後者並沒有什麼表示,拍了拍胸口說道:“這一點小事就不必折返了,去上官家。”
“是。”
馬車再一次動了起來。
海芋沉默地走在一旁,覺得冥冥之中有什麼東西改變了,她好像也改變了不少……
如果是從前,她怎麼肯這樣跟在一個凡人的馬車旁邊?睚眥必報的她怎麼可能不去追那刺客?怎麼會跟凡人開口解釋什麼?
可是,她現在知道,跟在馬車旁邊是權宜之計。不追刺客是懂得進退取捨。而解釋,是爲了讓他們不要擔心。
從前,她什麼時候關心
過這些了?
雨霏跟在海芋的身邊,猶豫了許久,忍着忐忑的心情想要寬慰一下海芋的,然而還沒開口,眼前驟然就失去了她的人影。
雨霏四處張望了一番,旁邊的侍衛長見此說道:“你還是上馬車服侍吧,玄衣姑娘神通廣大,你就放心好了。”
“知道了。”
馬車行駛過了一座長長的橋樑,又轉了一個彎,很快就到了上官府邸的門口。
上官家乃是大昭國首富,門前威武佇立着十六頭雕刻精緻的雄獅,侍衛整整齊齊地把守,絲毫不比普通王公貴族的門面差,光是一個大門就能看得出來的富麗堂皇。
“宣王妃到。”
馬車剛一停下來,裡面就出來人迎接了。
爲首的是上官蘭婷的繼母孫氏,這是一個豐腴美麗的少婦,一顰一笑都相當得有韻味。身邊跟着她的兩個女兒,大的叫上官寶,小的叫上官珠,皆是雙眼好奇地打量着上官蘭婷,神色間卻頗爲倨傲。
“見過宣王妃。”
所有人都彎腰行禮。
上官蘭婷在雨霏的攙扶之下走下了馬車,她神色高傲,隨意地掃過這些人,卻沒有立刻叫他們起來,而是感慨着對雨霏說:“真的好久沒有回來了。瞧我,眼睛都有些酸了。”
“王妃這是太想家了。以前是在宣城,路途遙遠小王爺怕您受了累,不過您若是請求小王爺,他也一定會準你接孃家人過去宣城府邸的呢。”
上官蘭婷看了雨霏一眼,嗔怒道:“你這張嘴啊,就是甜。”
孫氏見上官蘭婷一直無視她,臉上雖然還有笑容,心裡卻是冷笑了起來。因爲她看見了上官蘭婷垂落在身側的手,那一雙手,飽經風霜早就不如當初白嫩了。就算是如今翻身得了寵,誰知道這寵愛能有幾日呢?
“你們起來吧。”
過了一會兒,上官蘭婷終於想起了門口的衆人似的,擡了擡手讓他們起來。“方纔一時間感懷了一下,孫夫人不會怪我吧?”
“妾身哪裡敢怪王妃娘娘呢?三年未見,王妃真是成熟了許多。”孫氏感慨道:“依稀記得王妃小的時候,吵着鬧着想要一匹小馬的模樣呢。”
上官蘭婷意有所指:“是啊,以前的事情,該記得的我都記得呢。”
上官寶和上官珠的神色已經很不耐煩了,然而多少還記得孃親囑咐過的話,心裡都憋着呢。
一行人朝裡面走去,孫氏見着上官蘭婷娉婷婉約的身影,差點將牙齒給咬碎,以前不過是個任由她搓邊揉捏的存在?
自成爲了上官家的續絃,孫氏就一直打着將原配女兒上官蘭婷養廢了,怎麼驕縱怎麼來。上官蘭婷不負她望,越來越驕陽跋扈。孫氏覺得差不多了,料定上官蘭婷這種性格就算成了婚也不會被夫家所喜的。
誰知道,上官蘭婷如今竟然鹹魚翻身了!
孫氏正暗自罵着老天不長眼,就在這個時候,一陣甜膩的香氣瀰漫了過來。不止是孫氏,其他在場的人也都聞到了,不由詫異地望過去。
他們這才發現,一行人中不知何時多了黑衣勁裝的女子,正捧着一個烤紅薯吃的津津有味。
孫氏和兩個女兒頓時就皺起了眉頭,二女兒上官寶說道:“你怎麼在這裡吃賤民的東西?真是大膽!你眼裡還有沒有我……王妃。”說到最後一句,她急忙改了口,“王妃娘娘,這是你的婢女嗎?”
上官蘭婷微微遲疑了一下,雨霏已經搶先回答說:“這是我們王妃的貼身護衛,是小王爺特意替王妃請來的高手。”
“左右不就是個下人嗎?竟然敢這樣放肆!”
下人?放肆?
海芋咬了一口烤紅薯,眉頭已經皺了起來,她不知道自己怎麼吃個東西又錯了,這些凡人有時候可真難懂啊。
不過換位想一想,如果玄欽在出行的時候,旁邊有個人在吃東西,那肯定……對,是對上位者的不尊重。
可是在她這個神君的面前,這些人算什麼上位者呢?
嗯,她完全沒有錯,是眼前這羣凡人的錯。
“你再說一句話,”海芋覺得自己簡直是寬容大度了,她現在心情尚可也懶得跟她爭辯什麼,只是擡起手指了指旁邊的湖泊,“我就把你扔進去涼快一下,反正這天氣也挺熱的。”
“你——”上官寶氣得指着海芋說不出話來,“你大膽!”
雨霏神色一冷,向前一步走到上官寶的面前,輕蔑地打量了她一下,說道:“我們王妃願意寵着的人,什麼時候輪着你說話了?”
還是孫氏來打了圓場:“王妃千萬別在意,妾身這女兒自小就是個急脾氣。”說着就一瞪上官寶:“還不快給王妃賠罪?”
上官寶什麼時候被孃親這樣教訓過?頓時眼睛就紅了,一扭頭就跑了。
烤紅薯的甜香味還在瀰漫,海芋又咬了一口,也不搭理衆人就繼續往前走。上官蘭婷見此,只好也動了腳步,倒是忘記藉機發作上官寶了。
上官蘭婷心裡有些不舒服,抿了抿脣,她看着前面那個黑衣勁裝的身影,心底裡突然有些不平衡了起來。
憑什麼?
雖然是玄衣給了自己機會,可是她這個王妃當得……只要是有心之人,都能看出她不過是個擺設而已。
而且烤紅薯?
她上官蘭婷今日是來出氣的,玄衣怎麼能在這個時候拆她的臺呢,給她丟人呢?那玩意兒根本就是賤民的東西,怎麼能出現在她堂堂王妃的面前?玄衣不是今日和她換了身份嗎?爲什麼就不能安分一點好好扮演一個聽話的貼身護衛呢?
孫氏和她的兩個女兒,心裡還不知道怎麼編排她呢。
現在她暫時的風光是玄衣成全她的,可是,她畢竟是宣王娶回去的正妃啊!上官蘭婷不由想到,如果祁照熙不曾真的厭棄她,如果她能堂堂正正當這個王妃……不,想多了,就算是那樣,依照玄衣的性格大概也照樣拆臺。
真是太討厭了。
上官蘭婷緩步走着,身姿搖曳,紅脣含笑。
不知不覺之間,卻生出了一些旁的心思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