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沙場天策魂, 那一年，卓小鐲千里赴龍門，初入天策。
是月, 金兵來犯。
“站住！後退！保持五丈距離！”
卓小鐲下馬便直奔營帳頭也不回對緊隨其後的揚刀喊着, 一頭扎進營帳, “三師傅！”
“你回來了——”凌子淚的聲音頓了一頓, “你也來了。”
揚刀笑笑徑自走進來, 小鐲指着他再次吼道：“五丈！！”
凌子淚又有揉額角的衝動，一個葉鏡霜已經很夠他頭痛了，現在又加上這一對。他於是打斷道, “小鐲，那邊情況怎麼樣？”
“是, 三師傅放心吧, 自前日打退那一撮金兵, 他們暫時還沒有動靜。就是二師傅嚷嚷着想回來陪你了——”
“這種事就可以不用說了。”
他該慶幸帳裡現在沒外人，小薛雖在, 卻不敢出聲只低着頭悶笑。
他瞪了小薛一眼，對小鐲道：“你繼續去盯着，他那毛躁性子別讓他輕舉妄動。”
“三師傅你擔心什麼呀，二師傅一個人就跟了三個副將你當我不知道他們是去幹什麼的嗎？”
——每當葉鏡霜要發號施令的時候……一人把他捂嘴拖下去，一人宣佈掛帥大人身體不適由他代爲傳達施令, 另一人執行……
當葉鏡霜要下令一鼓作氣殺過去的時候……一人點穴架着他上馬一人代爲指揮一人領兵殺敵……
基本上只有在葉鏡霜被壓抑得快要嗷叫的時候他們纔會放他到前鋒去風來吳山人肉風火輪發泄一番……
小鐲很佩服這三人的合作默契和對人性操控的鬆弛有度。
所以, 還有啥好擔心的勒？
這個……凌子淚也不是不知道, 只是忍不住問問而已……
他適時轉移了話題, “揚刀, 你不在你軍中坐帳，怎麼又來這邊——”
小鐲也衝他揚下巴冷哼, 總算有理由可以指責他——揚刀哪裡在乎這些，只是一笑，“凌少將放心，定然不會耽誤戰事便是。”
這一點的確讓人有些無話可說，自戰事初起以來，揚刀確實如他所言屢立戰功。起初也是凌子淚有意給他機會，後來連主帥也注意到他，贊他機智多變，智慧過人頗爲賞識。儘管小鐲只道他那是奸猾狡詐，可是戰功擺在那裡，他甚至不曾討半點功賞只求一個小鐲。
那天，主帥臉都綠了。
他一直把小鐲當成是凌子淚未來的老婆，那就是他的外甥媳婦啊。
只是自己的話早已出口，無奈之下只得以小鐲雖已入天策自己卻終究不是她的家人長輩爲由，推脫此時只能由小鐲自己來決定答應與否。
縱然推脫，卻也在無形之間給了揚刀一張通行證。自那日起只要沒有戰事他便在小鐲左右，以求佳人芳心。不知不覺間，這竟然也成了一段佳話。
一想起這個小鐲頭都大了，如今凌子淚也只能在面上說了一句：“軍中終究有軍中的規矩，還是多注意一些爲好。”便就此作罷。
小鐲哀嚎，抓住凌子淚，“三師傅~~連你也不幫我了~~！”
凌子淚瞧着小鐲，本來的一點惻隱之心竟然長翅膀飛了，鄭重把她的手從自己衣服上拿下來，告誡道：“有句話叫多行不義——或者說惡人自有惡人磨比較恰當。出來混遲早要還的。”
唔……她一直以爲自己逃過一劫，其實凌子淚從來都沒有忘記她給他下藥那件事嗎……
開戰數月，小鐲就這樣一面習慣了戰場，一面習慣了揚刀的糾纏……
連她自己有時候都覺得，就這樣在大漠裡待下去，讓大漠的風沙在粗糙了皮膚的同時也一點點覆蓋了內心，她就可以完全的掩埋了過去。
黃沙之下掩埋了多少枯骨，她親見一場廝殺死傷無數，卻只消一夜風暴，黃沙上便再無痕跡，連一絲血跡也不留。又何況，她那微不足道的過往。
初來時或許心有逃避，只想遠遠離開了純陽，找一個地方能靜了心想個清楚。
可是待了越久，越無心去想，只因那兒女情長在這戰事連綿的大漠裡如此微不足道，反而越久，越起了不再離開的念頭。
就這樣在這裡待下去，遲早一日，湮滅了一切過往，也遺忘了師父。從此，兩不相見，便也就如師叔安排的那樣，當她死了，一切便早就在思過崖的冰天雪地裡結束了。
如果沒有後來——
“小鐲姑娘，少將有急事請您過去。”
“噢，就來。”
“三師傅你找我？”
小鐲剛要歡快地蹦進凌子淚的營帳，卻正與被押下去的俘虜擦肩而過。她稍稍沉默，靜了下來走進去。
“三師傅。二師傅也在？”
“徒弟~~師傅好想你~~”葉鏡霜正要來一個久別重逢的擁抱，就被凌子淚扯了回去，“先談正事。”
見凌子淚神情嚴肅小鐲也不敢造次，乖乖坐了等凌子淚說明。
“——我們派出去的人在龍門鎮抓住了幾個當日的金兵探子。他們是留下來想辦法跟金兵那邊聯繫的，而其他的，見戰事已起，已經再次去到中原跟六大門派中的內應聯繫了。”
話說到這裡就算小鐲也明白其中利害，“那萬一他們裡應外合不是——”
幾個月的戎馬果然讓小鐲也開始有了良好的判斷，又或者她本來就是如此聰慧的姑娘。
“小鐲，這件事如果現在上報朝廷，牽連的將是整個江湖。這樣的動盪我們現在經不起。唯有先找到叛國通金者，才能不牽連他人。”
“三師傅要我怎麼做？”
“小鐲，你知道，我的身份現在不能離開玉門關。所以我希望你能夠回中原去，找出六大門派中的通敵之人。”
雖然已經有預感，但說起來還是有些茫然，“可是我該怎麼做——”
“我們現在知道的的確還很少，除了霸刀這邊有揚刀能提供些消息，其他可謂一無所知。被抓的探子自稱並非直接與六大門派內聯絡的，所知有限，雖然還在繼續拷問卻不知能問出多少——但正因此，我才找你去。”
小鐲茫然，凌子淚卻拿出一張帖子放在她面前的桌上。
“這個，你還記得吧？”
紅底黑紋的帖子，一瞬間恍如隔世。但這個，小鐲自然是記得的。
“你一直不肯說與他們是如何相識何種關係，爲什麼由他們送你來龍門。但這個擁有帖子的主人，是隸屬於江湖的一個組織——雖然不能定義他們是有害或者無害，至少他們的存在不曾引起什麼麻煩。況且，沒人能保證自己將來不會有一日求助於他們……如今只有你能去找到這個帖子的主人，帶上重金，請他調查六大門派中的叛國賊。”
小鐲微微怔然，不過也早有心理準備，知道師叔不會是那麼簡單的人。
可是，若去尋師叔——
“我……我不能去……”
“小鐲，雖不知你們有何淵源，但就算勉強，事關社稷，你不能不去。”凌子淚的聲音嚴肅起來，令小鐲驚覺，她的確不能拒絕。
別說她知道這個帖子的主人是誰，該去哪裡尋找，就算不知，哪怕有一絲線索都該去尋。這不是她一個人的事。
“我知道了。”
如果她能夠放下，回去有什麼關係，如果不能，逃有什麼用。她在大漠裡逗留了這麼久，不也什麼都沒有想清嗎。何況，不一定就會見到師父的……
凌子淚雖能察覺到小鐲的情緒，卻也是無奈。放緩了聲音，透出幾分擔憂，“另外，探子既然已進關內，你調查此事難免與他們交鋒……”凌子淚遲疑着，他知道讓小鐲一個人去太危險了，進了中原尚且好說，總有熟人可以照應，這一路上卻是兇險，但也終究無奈。
金兵當前，他們都有職責在身，而此事又不能讓主帥知道，否則定然立刻便會上報朝廷。他能夠派出去的“閒人”，只有小鐲一人而已——
葉鏡霜幾次欲言又止，聒噪如他今天難得當真乖乖沒有開口——因爲他心虛。
他不是天策府的人，若要走主帥也沒理由留。可是一想起戰場上的浴血廝殺，他就沒辦法離開凌子而去。一邊是凌子，一邊是小鐲，他心裡難受得要命。
凌子淚早知道他的個性會這樣的，不過他也早有安排，“關內有些抗金志士我們一直有所聯絡，此番我已傳書，他們會盡快趕去揚州幫你的忙。”
“三師傅不用太爲我擔心，我現在可是集三家之所長的俠女呢！個把的金兵探子我不會放在眼裡！”
凌子淚爲她這句故意的玩笑笑了笑，揉揉她的頭，“嗯，我知道你沒問題的。”
“那個——”小鐲湊上去低聲問道，“不會讓揚刀知道吧？”
“……嗯，就算是爲了穩定軍心也暫時不會告訴他。不過你走了以後……”
“以後的事我纔不管呢，反正不許告訴他我去了哪裡！”
凌子淚瞧了瞧她，“——你那麼討厭他？”
平心而論，正因爲隱約知道些小鐲跟陌上青的糾葛，所以凌子淚其實很希望小鐲能夠覓到一份好姻緣。或許唯有此才能徹底割斷她和陌上青那些理不清的牽扯。而這麼長時間下來，無論揚刀品性究竟是好與不好至少他對小鐲的用心還是看得見。
正因爲如此的確讓人很猶豫……凌子淚決定還是看小鐲自己的心意，若是她有那個心，只要把揚刀留在天策府不愁將來不能打造成個好材料。若是小鐲沒那個心——那看來還是在天策府裡找個年輕有爲又牢靠的軍官把她嫁了的好。
小鐲很認真地在考慮着，繼續考慮着……
——討厭？不，與其說討厭……不如說驚悚吧？
先有綁人搶媳婦的前科，如今又氣勢十足勢在必得的追過來，誰看見不跑？於是她就很本能，很用力的跑了。
小鐲沒有回答，凌子淚便繼續道，“那就是不討厭了——”於是就要繼續提拔好好打造了？
“誒？不是這麼說吧——師傅，我們不是應該社稷大事面前這些個無所謂的小事就……”
——無所謂的小事嗎。
“嗯，那你儘早去吧，我派人送你到龍門鎮，你跟隨商隊返回中原，總比自己一個人在路上好些。”
小鐲簡單收拾了行裝，跟隨凌子淚安排的人上路了。
龍門鎮雖算不得繁華，卻是來往龍門荒漠的必經之路。
小鐲謝過了送她前來的軍士，獨自找家茶館等商隊到來。回中原……若要找師叔，就少不得去純陽……即使趕鴨子上架都已經上了路，她還是沒有真實感。
“我可以坐這裡嗎？”
這茶館裡的位子空得很，偏偏要跟她一個獨身姑娘家同坐，小鐲正要擡頭請他換位子，乍然入眼的卻是揚刀悠悠而得意的笑臉，已經不等她回答顧自坐了下來，繼續壓着嗓子變了聲音召喚小二，“來個大碗茶。”
“好嘞——”
大碗茶上來，他自吹自喝基本無視小鐲，偶爾才擡頭對她笑一下，“你不喝嗎？”
“你怎麼知道……”
“凌子淚抓了金兵探子卻自己藏起來不肯聲張我就已經注意上了，你的事不過是附帶的而已。”
“你幹嘛監視三師傅……”
“說監視未免過了，但是我不信他，就如他也未完全信我。”
“那你也不能說跑出來就跑出來吧？好歹主帥器重你，讓你統帥一軍，這種時候你就這麼跑了，你帶的軍隊怎麼辦？”
揚刀放下茶碗，只不屑一笑，“你難道忘記，我是因爲你才入天策——倘若你不在，我留在那裡做什麼呢？——戰事，與我何干？”
小說漫畫裡有一個定律——壞人變好了，就離死期不遠了。
所以揚刀本來是要變好的……
可是既然不死了，那他還是退回去一些吧……好人揚刀……雜家不習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