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紅與黑

6月15日20:30

回到歐陽家的時候,喬盈和歐陽倩的父母正在焦急地等着葉馨的到來。喬盈一把抱緊了葉馨,心疼地說道:“小馨,你可把我嚇壞了,這麼晚纔回來,我們差一點就要去報警了。”

葉馨笑了笑:“沒關係的,從現在起,我就一直和小倩一家在一起,你放心吧。”

歐陽倩的母親樑芷君笑着說:“沒錯兒,我早說了,今晚我會把他們用鐵鏈子拴上,讓他們哪兒也去不了。”

葉馨見客廳裡唯獨沒有歐陽倩,問道:“小倩呢?”

樑芷君說:“關着門,在她自己屋裡聽搖滾樂呢。我們和你媽一起吃的晚飯,她幾分鐘前還給我們泡了咖啡和綠茶,今天也不知道着了什麼邪了,像個乖乖女大姑娘了,又下廚房煲湯,又招待茶水的。”說話間,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歉然地笑笑:“真不好意思,今天科室裡特別忙,一口氣進了好幾個新病人。”

葉馨笑道:“阿姨辛苦了,小倩這是懂事兒了。我這就去誇誇她。”

走到歐陽倩臥室的門口,果然傳來重金屬搖滾樂,是這古怪的小倩最愛的一類音樂。她敲了敲門,卻沒有人應,心想這禮貌的叩門聲落在這一片喧囂音樂中一定如石沉大海,還是不要去打攪小倩了。

葉馨胡亂吃了點東西,見母親和歐陽倩的父母說了會兒話,一邊看着電視,似乎都有了倦意。她回到歐陽家爲自己安置的小臥室,從窗口望向外面漆黑的天,不知爲什麼,有些怔忡不寧。

對門歐陽倩的臥室裡,音樂仍在響着。葉馨有些納罕:歐陽倩是個坐不住的人,今晚怎麼遲遲不出屋?尤其對自己晚歸似乎也無動於衷?

她起身又走到歐陽倩臥室門前,輕輕地叩門,沒有反應。她加重了敲門的力道,到最後,用足了氣力,雙掌拍門,門板發出“嘭嘭”之響。

但還是沒有人來開門。

更奇怪的是,客廳裡的家長們對這麼劇烈的拍門聲似乎也不聞不問。不祥的預感迅速攫住了葉馨。

她奔到客廳,被眼前的景象鎮住了:只見歐陽倩的父母和母親喬盈東倒西歪地靠在沙發上、躺椅上,似乎都在沉睡。葉馨連忙去推鼾聲如雷的樑芷君,但她只是翻了個身,繼續呼呼大睡。現在十點不到,他們怎麼會累成這樣?還是另有蹊蹺?

她又跑回歐陽倩門前,猛力拍門。不祥之感越來越重,她知道多等待一刻,危險就更近一刻,便使足了全身力氣,用身體撞向那扇門。

門開了,嘈雜煩心的重金屬樂撲面而來。

但人去屋空。

臥室的窗子半開着,一陣風吹來,黑夜盡數展現在眼前。

歐陽家在底樓,歐陽倩顯然早已爬出窗子。

歐陽倩爲什麼在這夜晚離家?而且顯然在瞞着父母。莫非她仍是充滿了好奇,偏是要去學校看看“405謀殺案”是如何發生的?

這似乎是唯一合理的解釋。這麼說來,歐陽倩多半在晚飯的湯裡和飯後的熱飲中放了安眠的藥劑,這是爲什麼一向不通家務的她突然“勤快”起來的秘密。爲了一點好奇心就給家人和客人下藥?這對善於胡作非爲的小倩來說,也有些極端。

我該怎麼辦?

葉馨惶惑難定,她最初的衝動是立刻去學校找回歐陽倩,但這麼一來,豈不是“自投羅網”,將自己送到了“405謀殺案”的現場,正符合了腦中那股神秘力量事先的“安排”,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自己能控制得了嗎?

葉馨努力勸說自己冷靜下來,不要行事衝動。比如,換個角度想問題:如果往好的方面想,或許歐陽倩有什麼出人意表的安排,能徹底揭開“405謀殺案”之謎呢?

她環顧歐陽倩的臥室,希望能找到一些提示和線索。可是這間屋子她太熟悉不過,乍一看,並沒有任何明顯的不同之處。

但她還是感覺出了一些異樣,是的,她感覺,這屋子,似乎更“美”了。

牆上《倩女幽魂》王祖賢那張帶着“鬼魅氣”的海報換成了奧黛麗•赫本在《蒂芬尼的早餐》中的麗影,原有的幾個非洲和南美的鬼怪面具被幾幅《紅樓十二釵》的川繡所替代。梳妝檯上原本是個帶有“鬼節快樂”字樣的小鬧鐘,不知何時換成了一個小西洋座鐘。她更是注意到,書桌上小鏡框裡的幾張歐陽倩的照片也換過了。原先的那些照片,多半是歐陽倩的調皮形象,做鬼臉的神態,古里古怪的化妝,而幾張新的相片,卻都是歐陽倩精心修飾後的“藝術照”。

葉馨想起歐陽倩和章雲昆在一起時眉目中流露出的情意,猜想她真的是入了情網,但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就被無窮的驚恐取代。

一隻美麗的髮夾,赫然出現在歐陽倩的一張側影照上。

這似乎正是那種既能梳頭,又可裝飾用的梳子。

她一眼瞥見書桌上半攤着的一本影集――顯然歐陽倩剛翻看過不久。她飛快地往後翻,看到幾張新添入的照片,其中的一張照片讓她驚叫出聲。

照片中,歐陽倩一襲白色長裙,憑窗而立,窗外是幽黑的夜色,慘淡的月光,正是她們在汪闌珊處所見的莊蝶背影像的翻版。尤其讓葉馨幾乎叫出聲來的是歐陽倩的右側梳妝檯上,西洋座鐘下,有一柄寬背的梳子。她甚至能看見梳子背上閃爍出的點點晶光。

這是葉馨最不能接受的假設:歐陽倩得到了那把梳子!

她剛纔又和章雲昆覈實過,當年的倪娜,也曾用過這麼一把梳子。歐陽倩顯然沒有顯擺過這把梳子,以至於自己和章雲昆都沒有察覺。

難道說,被“選中”的女生都會接觸到莊靄雯的這把梳子?

想到此,她更是心憂:這個和自己情同姊妹的小倩,原來還有許多秘密,在故意隱瞞。那麼,還有沒有更多的秘密?

多日不見的絕望感又襲來:看來這麼長時間以來,自己這個“受害者”一直是個“幌子”,真正“選中”的受害者竟是歐陽倩!

是啊,歐陽倩和自己一樣曾出沒於解剖樓,和自己一樣住在405,蕭燃和鄭勁鬆的影子一樣會進入她的腦中,使她產生出格的行爲。而當所有人的目光都注意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小倩可以精心策劃,成爲一個新的“受害者”。

她更想起來,小倩似乎告訴過她,樑芷君是浙江紹興人,小倩出生在紹興,因爲父親歐陽延慶研究生畢業留在了江醫二附院,她八歲時隨母親遷居江京。

嚴格上說,歐陽倩也是江南人。

此刻,歐陽倩一定趕往了學校的宿舍樓,她也一定會做好安排,使學校的防範措施無能爲力。

葉馨雖然怎麼也想不出歐陽倩有什麼樣的好辦法,但她知道,不能再耽擱下去,要迅速趕到學校,及時阻止歐陽倩的不理智行爲。

趕到學校的時候,十一點整的熄燈鈴剛剛響起。葉馨暗暗叫了聲“謝天謝地”,隨着下晚自習的人流走進了宿舍樓。她已經注意到,宿舍樓附近出現了數名拿着步話機的保衛科幹事,樓裡也有幾名幹事上上下下。她壓低了頭,生怕被見過她的幹事和本班的同學認出來,徑直往上走。

她只在四樓的樓梯口看了一眼,就知道405接近不得:兩名女幹事倚在門邊,警惕地注視着往來的學生。四樓上,識得她的同學也太多,她不敢停步,直走到六樓。

歐陽倩在哪裡?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樣,混在人羣之中。可是等熄燈之後,自己該去哪裡?

她在六樓徘徊了一番,直到有些高年級的女生開始對她狐疑地多看幾眼。幸虧這層樓面上她沒有什麼熟人,否則一定會有人去和保衛科的幹事聯繫。此處非久留之地。她只好又往樓下走。這時,樓梯和走廊裡走動的人越來越少,宿舍燈已被統一熄滅,只有走廊和水房的燈還亮着。

葉馨惶惶惑惑,走到二樓,就聽見底樓傳來說話聲,正是幾個保衛科幹事的聲音。葉馨暗叫不好,知道此時和他們照面,一定會引起疑心,分散了他們的注意力,反而對歐陽倩不利。正好二樓樓梯的拐角處是一個存放雜物和衛生用具的小屋,她便迅速地擰開門躲了進去。

“學校是不是有點過分小心了?”一個幹事的聲音傳來。

一個女聲說:“年年都有人這麼問。我看一點也不過分,當年我曾經在405值班,沒有注意打開門窗通風,竟然被迷倒了,以至於一個女生跳了樓,現在想起來,還後悔得了不得。到了這天晚上,什麼古怪的事兒都會發生,有時候我都懷疑是不是那些可憐的女生在這天晚上突然有了超人的能力,她們的行爲太不可思議了。”

“今天總不會了吧,六個人看一間宿舍,每十五分鐘換一次班,還有幾個人隨時巡邏,非得來一組特種部隊的兵才能把我們都支開。”

葉馨心裡稍稍安定了些:這樣的安排,即便小倩受了蠱惑,想做什麼出格的事,也不容易得逞。

我躲在這裡,又能幹什麼?小倩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現在卻束手無策。這麼多天來,我一直自怨自艾,一心以爲自己是被“選中”的受害者,絕望過,頹廢過,卻沒有想過別的可能,對小倩沒有足夠的關心,以至於此刻如此被動。

後悔也無濟於事,還是要細緻觀察情況的變化,目前只能守在這裡,至少等過了半夜,確保沒事了,我再去“自首”,或者悄悄回歐陽家。

但葉馨覺得,只怕沒那麼簡單。每年都會出事,今年又憑什麼倖免?就憑自己孜孜不倦的探求?一切還不是朦朦朧朧,而腦中的那兩個人影,蕭燃和鄭勁鬆,在此刻卻不露面。

他們沒有必要露面,一切似乎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着。

巡邏幹事們的腳步聲一次次地經過,顯然衆人都沒有任何懈怠。

小倩,你在哪裡?你不要幹傻事。

撳亮了電子錶的熒光,葉馨低頭看去,離午夜十二點只剩下10分鐘,她心跳開始加快,同時也更放心了些:直到現在,小倩還沒有在這樓裡出現,幹事們也一直在認真值勤,也許說明不測之事出現的機會越來越渺小。

也許蕭燃和鄭勁鬆尚存於人世的能量終於得到了安息。

誰知這個念頭一起,她的頭又隱隱痛了起來。

這是她最怕得到的惡兆!

她依然清晰地記得,在多次頭痛後,自己昏厥倒地,其中的一次頭痛後,目睹了滕良駿之死。爲什麼會有這一次次的頭痛?是不是頭腦中的能量在活動?他們想幹什麼?

小屋裡悶窒的空氣似乎是讓頭痛加劇的催化劑,很快,她就感覺痛不可支。這次的頭痛似乎來得特別快,特別猛烈。更讓她心神大亂的是,她又產生了上回在精神病總院時的感覺,覺得有一個聲音在呼喚着她,有一種力量在牽引着她的思維,她越是促使自己保持清醒,那股力量越是強勁。

這股力量似乎來自頭頂樓上。

“啊”的一聲慘叫響徹夜空,驚醒了整個宿舍樓內外。

“嘭”的一聲悶響,顯然有人重重墜地。

“糟了!”葉馨頹然坐在了地上。

晚了,小倩已經出事了!雖然只是一聲慘叫,但葉馨再熟悉不過,那是歐陽倩的聲音。

剎那間,她已是淚流滿面,迅速開始無情地自責:爲什麼,躲在這個小屋裡,卻不去尋找小倩的蹤影?你又有什麼可害怕的?

這些保衛科的幹事,真是廢物,爲什麼會這樣?

她又看了一下手錶,離12點還有三分鐘。

看來悲劇的發生不需要準時,卻是保準要發生。

她忽然又覺得很是異樣,頭痛變得極爲劇烈,而那股牽引自己的力量也更強,而且很明顯,來自頭頂樓上。她必須出去,但她又怕出去,因爲她不願接受無法面對的事實。

樓梯上腳步雜沓聲大作,向樓下奔去。有人叫道:“同學們都不要出來,保衛科在處理這件事!”但女生的議論聲還是充斥了走廊。

葉馨對劇烈的頭痛再難忍受,猛地衝出了小屋。

“啊”的又一聲慘叫傳來,緊接着,又是一個重重的墜地之聲。

葉馨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這聲慘叫似乎又是歐陽倩發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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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有人在打開樓門的鎖。

她卻發了狂似地奔上了四樓。

405室的門掩着,葉馨猛地推開門,登時驚呆了,只見一身白裙的歐陽倩已經爬上了窗臺。

室內沒有保衛科幹事,他們顯然已經都跑下樓去應付在此之前發生的墜樓事件,一切如天造地設一般。一定是歐陽倩用了計,以假墜樓事件引跑了保衛科幹事。她是如何能做得如此惟妙惟肖?葉馨已不及多想。

“小倩!”葉馨衝到窗前,緊緊抱住了歐陽倩的雙腿。

歐陽倩身軀一震,木然地回過頭,俯視着葉馨。葉馨一眼看見她長髮上彆着那支可兼作梳子的髮夾,在黑暗中,梳背上的寶石似乎仍閃爍出星星光芒,她心裡一苦,但在急切間說不出話來,只是默默地搖搖頭。

忽然間,葉馨覺得一切都如山溪水一樣澄澈清明瞭。這一幕在自己的夢中出現過,只不過她和歐陽倩置換了角色,原來歐陽倩早就是“選定”的受害者,自己真的只是個幌子。

一陣鬧鐘鈴聲響了起來。不用問,是午夜整點到了。

歐陽倩輕聲說:“是時候了。”不再看葉馨,俯身望着窗下。

葉馨仍緊緊抱着歐陽倩的雙腿,但她知道,如果歐陽倩執意要跳下,自己的重心在窗臺之下,絕對阻攔不住。

但她不知道,此時,一個高大的人影悄無聲息地走到了她身後,微微彎下腰,伸出了戴着手套的一雙手,只要這雙手扳住葉馨的雙腿,向上一掀,兩名女生將一起從405宿舍的窗戶墜落。

來的正是陸秉城。

二十五年來,陸秉城自覺過着非人的生活。表面上,他平穩度過了*,在江醫負責學生工作後,幾乎是平步青雲,眼看就要做到這所衛生部重點大學的副校長,人生可謂滿足。但當年對孔蘩怡強烈的愛yu,使自己走錯了一步。

雙手這麼一掀,兩名風華正茂的大學生從13號樓405室墜落。其中的一名男生經受了長時間的調查,被證明是特務組織“月光社”的最後一名成員,因此起了自絕於人民的念頭,而另一名男生,阻攔不及,被自殺的男生拖帶下了樓。

因爲兩人都是頭着地,立即身亡。

這是官方的敘述,但他至今記得,鄭勁鬆人在空中,仍努力回身,試圖看清是誰在背後偷襲,將自己和蕭燃掀出窗口。

從此,白日裡,他是模範的醫生或教師,到了晚上,他行走於陰陽界間。噩夢成爲了每日必來拜訪的老友,他甚至有了夢遊的症狀,在夢遊中排遣自己做下邪惡罪孽的壓抑之感。

他每日都在經受着良心的拷問,養成了對往事極度的敏感。所以當第一起“405謀殺案”發生後,他就更如同生活在地獄之中。

爲什麼偏偏是那間宿舍?那些女生爲什麼追問着“月光”?

這裡有明確不過的信號,他幾乎能肯定自己難逃干係。

一個個女生墜樓身亡,他似乎已經能聽見“審判日”的腳步聲。

同時,他有超人的強健意志,絕不是臨困難而退縮的懦夫,他知道只有自己才能保護自己不受真相的傷害。於是他更爲敏感。

所以當葉馨奔赴無錫時,立刻使他想到了當年倖存的沈衛青。沈衛青到底知道多少真相?他不知道,但爲了防患於未然,他決定杜絕一切引起真相泄漏的可能。於是他從南京趕往宜興,在暗處觀察。他看着葉馨進了沈衛青家,他的血液開始凝固。在偷聽中,他感覺出了沈衛青的猶豫,葉馨離開,他感覺沈衛青已走到了說出真相的邊緣?她到底知道多少?

遲疑一番後,他決定對沈衛青下手。他不能允許有任何的閃失,使過去的陰影罩回自己的頭頂。葉馨離開沈衛青家時,只是按照沈衛青的吩咐帶上了門,趁着沈衛青發呆的功夫,他潛入了沈家,就在沈衛青再次聯繫上葉馨的時候,從身後突然推起輪椅,推到陽臺上,將沈掀下了高樓。

他飛快地下樓,一片慌亂之中,沒有人注意到他。到了樓下,他放慢了腳步,和涌來的人羣一起觀看墜樓的現場。

他暫時感到安全了,但噩夢更頻繁、更豐富了。

這莫非就是人們說的“一步錯,步步錯”?

前兩日愛妻孔蘩怡忽然問起“405謀殺案”,他再次感覺到了危險。一切都是爲了這個女子,他從對她的癡迷中,領略了“魂不守舍”的含義。

是自己的zhan有欲太過強烈,以至於出了軌。

他開始跟蹤孔蘩怡,終於發現她在萬國墓園和歐陽倩約會。更讓他緊張的是,孔蘩怡將一個信封給了歐陽倩。信封裡是什麼?無論是什麼,一定是對自己不利的物品。理由很簡單,從未欺騙過自己的孔蘩怡在竭力隱瞞着自己。

孔蘩怡和歐陽倩分手後,陸秉城跟蹤上了歐陽倩,想伺機除掉歐陽倩,得到歐陽倩手裡的信封。他也知道這個歐陽倩,和那葉馨一起,似乎對“405謀殺案”鍥而不捨,她們難道不懂,有些事,不能知道得太多?

歐陽倩先去了一次學校,進入了13號樓,不久又出樓,回了家。這一路上人來人往,陸秉城都沒有找到機會下手。他在歐陽家附近觀察了一番,暗暗叫好:歐陽倩家在底樓,歐陽倩的臥室窗戶雖裝有鐵欄杆,卻是附在窗子上的那種可調式鐵欄杆──可以理解,哪個女孩子希望自己閨房的窗戶像監獄一般固定着鐵欄杆呢?所以每當兩扇窗開啓的時候,還是有機會進入她臥室下手的。

他在窗外等了兩個小時,奇怪的事發生了。歐陽倩的臥室裡突然傳來震耳欲聾的搖滾樂。樂聲中,歐陽倩爬出了窗!

陸秉城驚訝萬分,決定繼續跟蹤歐陽倩。

但他怎麼也沒想到,歐陽倩回到了學校,再次進了13號樓。

他知道歐陽倩也是405室的成員之一,照理今晚該疏散走的。她爲什麼在這麼晚返回了13號樓?此時樓外已有保衛科的幹事在巡邏,陸秉城向他們表明,做爲分管學生工作的臨牀醫學院黨委副書記,他決定今晚和幹事們一起工作,可以多個幫手。保衛科衆人雖覺異樣,但也毫無理由拒絕,也沒有給他分派具體工作。

陸秉城在樓中游走,找尋歐陽倩的影蹤。功夫不負有心人,熄燈鈴響起的時候,他終於發現歐陽倩走出了四樓的一間宿舍。

她沒有走向405,值勤的三名幹事不會允許任何學生靠近這間宿舍。

她走上了五樓,看了看四周,見沒有人注意她,便鑽進了一個堆放雜物和衛生用品的小屋。

陸秉城知道,這樣的小屋,整個樓裡有兩間,一間在二樓,一間在五樓。五樓這間小屋,正是當年蕭燃藏匿日記的地方,還是鄭勁鬆向調查組交代了這個日記本的存在,調查組才能正式爲蕭燃定罪。

她爲什麼躲到那裡去?

這時,陸秉城更多的是好奇心。

熄燈後,他以巡邏爲名,只在五樓上下走動,觀察着小屋的動靜。

離十二點還差五分鐘左右的時候,小屋門開了,他閃在水房的門後觀察,見歐陽倩拖着一個一人多高的物事,走到了走廊盡頭的窗邊,打開了窗。

歐陽倩擡腕看了看錶,陸秉城藉着路燈光看去,卻見她手中還提着一個方方正正的錄音機。

小姑娘在搗什麼鬼?

歐陽倩忽然撳下了錄音機的一個鍵,然後將錄音機連同那個一人多高的物事一起推下了樓。

“啊”的一個女聲的慘叫劃破深夜的寂靜。

只見歐陽倩飛快地又從那小屋裡拖出一模一樣的一個一人多高的物事和一個老式錄音機,飛快跑到走廊的那頭,又將二者一起推下窗。

又是一聲慘叫傳來。

奔跑聲在下面的樓道中響起,保衛科的幹事們顯然都下樓去查看究竟發生了什麼。

這時,歐陽倩跑下了樓。

陸秉城跟了下去,遠遠看見歐陽倩進了405。他知道,這時候的405不會再有值班的幹事,歐陽倩可以爲所欲爲。

她要做什麼呢?

陸秉城長舒了一口氣,“405謀殺案”的墜樓慘劇年年上演,今年也不會例外。和以前的情況類似,今年這歐陽倩處心積慮,眼看就要成功墜樓,倒省了他的心。

這時,他看見走廊那頭出現了另一個女生的身影,衝進了405。好像正是那個葉馨。

根據“405謀殺案”的歷史,每年只會有一個人從405墜樓,這葉馨顯然不會去和歐陽倩共同赴死,而是去阻止歐陽倩墜樓。

葉馨知道得太多,甚至多於沈衛青,她也不適合活在這個世上。

眼前有個絕妙的機會,一箭雙鵰。

陸秉城的心跳陡然加快,他還記得這種恐懼和快感交集的感覺,是在二十六年前,他先是偷取了蕭燃送給孔蘩怡的定情物,那把家傳的嵌着紅與黑寶石的梳子,用信封裝着,放在了405。蕭燃看到那梳子,知道孔蘩怡和自己絕交之意堅決,堅定了自殺的念頭。陸秉城又在暗處看見鄭勁鬆走進了405,去阻止蕭燃自殺。那晚他跟着走進了405。

一切是那麼相似,猶如天助。

今天,他也和二十六年前一樣,幾乎別無選擇。

於是他再次走進了405。

他早已備好了手套和腳套,只要雙手一用力,兩名如花的少女就會香消玉隕。

就在他出手的一瞬間,身後傳來了一聲尖叫:“陸秉城,你造的孽還不夠多嗎?”正是妻子孔蘩怡的聲音。

陸秉城一驚,就是這麼一頓的功夫,歐陽倩和葉馨聞聲回頭一看,見陸秉城已近在咫尺,本能地往後退去,於是葉馨抱着歐陽倩,摔倒在地上。陸秉城再要出手去推兩人,早已錯過了最好的機會,身後孔蘩怡已撲上來抓住了他的胳膊。

隔壁宿舍的學生聞聲開門而出,擁在了門口,凌亂的腳步聲自上而下,由遠及近,顯然是保衛科的幹事發現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又趕回405。

陸秉城用盡全身力氣擺脫了孔蘩怡,靠在窗臺邊大口地喘息。

他原以爲,一切都會像二十六年前那樣重演一遍,自己不過日後多做幾次噩夢。沒想到孔蘩怡猜出了自己的意圖,找到了這裡。當年,就是爲了這個讓他憐愛無比的女子,他成了罪人,今晚,又是她,讓他暴露成了一個罪人。

孔蘩怡的眼中充滿了憤怒,陸秉城知道自己雖然給了她無限的愛,卻一手毀了她真正的愛情和青春,她不會饒恕他。

“我知道,你去了宜興,我有證據;你剛纔想加害她們,我也看見了。”

她目睹了自己行兇的動作,她不會保持沉默。

“蘩怡,你知不知道,我這麼做,都是爲了你?”陸秉城顫聲說。

“不,你這麼做,都是爲了你自己。”孔蘩怡心有些軟,但她已無法原諒面前這個罪人。

這時,幾名保衛科幹事匆匆趕來。他們剛纔跑下樓,分了兩隊,分別去勘察一東一西地面上的兩具女屍。墜樓的現場,鮮血流了一地。他們小心翼翼地接近那屍體,越看越覺得有異,最終發現所謂“女屍”,其實只是兩具櫥窗裡常見的塑料模特兒,女屍身邊還有一個摔得粉碎的錄音機,那慘叫聲多半是事先錄好的。衆幹事這才知道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大叫不好,急返405,此刻面對屋中衆人,一時摸不着頭腦。

“陸書記……”

陸秉城見大勢已去,嘆道:“蘩怡,不要怪我,我不是個惡人,只是,有些事,一步邁出,就難收回的。”

葉馨悚然一驚,這話,是如此熟悉。

“不對,人是可以悔過自新的,是你將私慾推到了極限,將內心的骯髒處保藏得太妥帖,纔會這麼一直錯下去。”孔蘩怡覺得這時才真正瞭解了陸秉城。

陸秉城知道自己將失去一切,屬於他的和不屬於他的,都將成爲雲煙。

於是他一頭躍出了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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