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之間,天地變色,原本就已經漆黑森然的天空驟然變得更加的淒涼。
落下的,不再是雨,更多的是淚。
玉清君握着劍立在風雨之中,靜靜地看着瑞之華此時痛苦的模樣,嘴角也微微滲出一絲鮮血。
剛纔,她情緒激動,竟然不由自主的壓制着他的內力,使得他的內力反噬,後來他驅到了她身上的毒以後不待內力調整便先她一步衝出來救了瑞之華。
他抹掉了脣角的鮮血,慢慢地朝瑞之華走了過去。
他一直不喜歡把事情想得那麼複雜,他也一直認爲,自己這輩子只需要守在她的身邊就好,只要保證她的身體康健便好,但此時,他突然間覺得,似乎,不是這樣的。
別處的小隊都衝了過來,看到了場上屍橫遍野的場景,都是一怔,雙膝撲嗵一聲跪到了雨水裡。在他們的眼裡,那些不再是雨水,而是和着他們兄弟血的水。
那裡躺着的都是他們的兄弟啊!
蹭的一聲,瑞之華拔出腰上的劍,毫無預警地刺向了玉清君的左胸膛,直入心臟。“爲什麼?”爲什麼,大家不是兄弟嗎?她不是他的大哥嗎?爲什麼他可以看着自己兄弟的妹妹受有欺辱而躲在裡面不出聲?
就是因爲妹妹得罪了她?所以他要用這樣的方法來整她,害得她這一輩子都擡不起頭來,最後只能咬舌自盡?
那一刀瑞之華沒有刻意的收力,他的腦海裡只記得妹妹說的那一句話,殺了他,殺了他,要殺她明清軒,就得先殺他玉清君。
雨水還未休止,灑在他早已經溼淋淋的斗笠上。
他低頭看着插入胸膛裡的森森寒劍,緩緩擡起頭,一點一點地將那把劍拔了出來,嘴裡慢慢吞吞地道:“他,沒有錯。有錯的是我,殺我,放了他!”
“啊!”瑞之華盛怒之下再刺了一刀,玉清君這一回卻沒有動了,面色平靜地盯着面前的瑞之華,脣角勾出了一抹淡然的笑意。他說話向來很慢,不如淮清洛的口若懸河,但是字字句句都清晰明瞭,斬釘截鐵。
他這一輩子,沒有什麼願望,如今唯有的願望便是守護着她。
“這兩刀,我一刀,他一刀,平了。用我的命,補償。”
瑞之華早已經被眼前他的情景弄得清醒了幾分,他們也是他的兄弟啊,爲什麼到最後他不僅害死了自己的妹妹,還刺傷了自己的兄弟。
而自己剛纔出手之狠,直接兩刀深入他的心臟。
“哎,你這小子,什麼時候這麼癡情了!”頭頂上,玄風一刮,衆人還沒有回過神來,只見那玄風在瑞之華面前停了停,隨即又飄然而去。
他們以前一直以爲玉清君的輕功已經是所向無敵天下第一了,可是在看到這個人的輕功以後,他們才知道,原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玉大哥不見了!”
淮清洛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了,這兩天裡醫工來診治過,說她雖然中了毒,但餘毒已清,而她之所以沒有清醒過來的原因是被人點了穴。
當時玉少爺怕淮清洛會衝出去,所以直接點了她的穴,也沒有顧及自己點的穴有多重。
淮清洛醒來後尋找的第一個人便是玉清君,但她的目光將四周尋了一遍以後終於無聲地落了下來。之前侍侯瑞白蓮的那些婢子現在轉而在照顧她,恭敬地跪在那裡,“清……清王……”
“不要說出去!”她們照顧了她一整天,估計也已經知道她是女兒身的事實了。
兩個婢子趕緊點頭,淮清洛從牀榻上站起來,突然間不知道從何說起,她想問:玉少爺去了哪裡?她想問:瑞白蓮怎麼樣?她也想問:瑞之華呢?他現在可好?她還想問:兄弟們都怎麼樣了,死傷如何,可都有安葬的地方?
但她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只能僵硬地站着,立着,望着,沉重而沉痛的呼吸着。
“王爺,瑞大人像是瘋了一般在營中打人砍人,現在誰也不敢靠近!”婢子們撲嗵一聲跪了下去,淮清洛原本就緊攥着的拳頭瞬間縮了縮,指甲刺入了骨肉裡,疼得她微微抽吸了一口氣。
“我去看他!”
外面的雨還是沒有停!
淮清洛這一次卻連斗笠也沒有帶,直接冒着大雨衝了出去。是自己自私還是自己無情?是自己以爲自己已經算無遺策可是卻害得瑞白蓮身受欺辱,是自己以爲自己已經將前事考慮清楚卻唯獨沒有料到瑞白蓮會突然闖入?
是自己的錯,是自己自以爲聰明能夠拿捏別人的心思能夠左右衆人的生死卻唯獨不知道自己不過也是一個平凡人,平凡得會疏漏到太多太多的想法。
她立在瑞之華的營前,望着那個一夜之間突然頭髮花白的瑞之華,一夜之間突然滿臉胡腮的瑞之華,眼眶突然紅了。
瑞之華睨着她,手中的斷刃被他一掌劈飛過來。
她沒有動,由着那斷刃從她的臉頰上刮過,留下了一個血印。
血,從原本就已經溼淋淋的臉頰上滑落了下來,滴到了她的脖頸間,一點一點地融入溼衣之中。瑞之華踉蹌退後了一步,身形變化了好幾個姿勢以後這才穩定了下來:“我殺了玉清君,你殺了我吧!”
“……”淮清洛眼眶一紅,睜着一雙美麗的大眼睛直直地瞪着他,這一刻滿世界的雨橫風狂都不及他剛纔的那一句驚天語錄,他——死了?
淮清洛慢慢地朝瑞之華走了過去,慢慢地彎下身,慢慢地伸出自己的手,一點一點地朝他靠近,“瑞之華,我們算到了一切,卻唯獨算不到原本是朋友的一些人會走到這一步。我的錯,我償還,與他無關!”
斷刃鋒芒閃現,淮清洛衣袂飄飛間已經將斷刃刺向了自己的脖頸,瑞之華心中一個激靈,迅速伸手來擋。
“王爺,北朝前來迎親的人已經到了!還請王爺速速前去!”
“……”淮清洛不動,側着身子盯着瑞之華。
瑞之華眼眶一溼,將那把斷刃狠狠地丟到一旁:“你欠她的,玉清君都替你還了,仇已報,我們互不相欠!明清軒,我雖不再恨你,但你也再不是我崇拜的兄弟了,再見!”
走到這一步,她能怪誰。
這世間原本就是如此,你自詡聰明的算計了全天下人,到最後你終還只是落得一個慘不忍睹的下場。在自己死與別人死的選
擇之中,再是正義的人都只會露出自私、卑鄙、怯懦的一面!
天地之不仁,讓敵人有機可趁,而她輸的不僅是天時地利,輸的還是自己那些兄弟。
玉少爺,瑞之華,你們都是真心待我,到最後是不是都在背地裡罵我的自私與怯懦?
“王爺,北朝迎親之人已經只離我們半里不到,還請王爺準備一下迎接!”
公主都沒了,怎麼迎接,去哪裡找一個公主去迎接。
除非留下瑞白蓮的臉皮!
但,談何容易?
她回頭看着瑞之華一夜變老的身影,突然間很懷念那個總會藏在牆壁上書寫那些他以爲很是獨特很是風流的有關她的韻事,突然很懷念那次他煮的菜蟲晚餐,突然很懷念他動不就拔刀怒吼直嚷嚷着放屁時狗屁表情。
得友如此,她要感謝上蒼,如今友誼演變成此,她也不能怪責上蒼。
她慢慢地站起來,一步一步朝瑞白蓮的營中走去,天地坍塌,所有的人都可以倒下,但唯獨她不能倒下,一旦和親公主受辱,那南北二朝必定大戰,那個原本就坐於動盪亂世的人又豈能安然無恙。
她輕輕地撩開了帳蓬簾子,對着那位還在忙碌着的婢子道:“本王見過公主!”
啪!
婢子手中的東西滑落在地。
北朝出來迎親的人竟然是龍若忻。
淮清洛單手策馬等候着這位老朋友的到來,她神情平靜,再沒有了昨夜的狼狽今日的沮喪,那墨一般的清眸裡深深淺淺漾出清麗的光芒,似乎只需要一眼,便能夠將人的心事看得真真切切。
龍若忻居高臨下地望着面前的男子,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他就是大清朝皇上最寵愛的權臣清王?原本以爲會是一個面容如猴腮的粗獷男人,卻沒有想到竟是一個長得比女人還要精緻幾分的白麪郎。
淮清洛抱拳一笑:“讓王爺冒着大雨前來迎接我朝公主,實在是有愧!”
龍若忻單手勒馬,身子隨意地往後一靠,冷冷地睨了淮清洛一眼,渾身透着張揚的王八之氣:“既然知道有愧,那清王何不早些出程?本王早就聽說清王你是一個大將,難不成大將還跟那些文弱書生一般受不了這些風雨?如真是如此,本王還真——”真什麼,不說了,故意就吊淮清洛的胃口。
淮清洛輕輕地策馬上前,含笑道:“王爺您想說什麼呢?還真蠢?哦不不不,不能這麼妄自菲薄,聽聞王爺你也是北朝一個能人,甚至有很多人都說你比當朝皇上要厲害許多,這樣的人物又豈能和蠢字搭在一起呢?”
“你才蠢!”龍若忻霍然一怒,這傢伙口才倒是了得,不過他龍若忻從來不是那種逞口舌之快的人,頃刻間他便恢復了和顏悅色:“清王爺難不成不打算讓我們入駐帳營,難不成沒有那麼多帳營可居?”
“多謝九王爺體諒,知道北朝地勢偏僻,難以容下我們那麼多的清朝士兵。”
這樣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後,龍若忻臉色鐵青了幾分,馬上又微笑道:“我們北朝多山,原本就不如清朝多平原。既然此處不宜紮營,那本王便帶着清王爺前去前面紮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