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此處,見到此地的佈局,李緋綾心裡便算是有了底,懸着的心終於落到實處。她緩步上前,到了一扇白玉大門前,門的兩側各立一尊獰猙兇狠的鎮墓獸。即使李緋綾料到她姐姐已經過世,見到這兩尊鎮墓獸仍是情難自禁地倒吸口冷氣,便有冰涼的淚水順着臉頰滾落。她的身形頓了頓,深吸口氣強行壓下所有情緒,幾步上前,推開白玉門——
空寂冰冷的屋子裡只有一盞暗淡的長明燈亮着,昏暗中,一具厚重的棺槨孤伶伶的放在正中央,一股難以名狀的淒涼之感滲入骨髓。李緋綾的眼淚涮地一下子滾落出來,她死死地咬住嘴脣纔沒讓自己哭出聲來,但心中的悲慟卻無法壓制,顫抖着一步步走到棺槨跟前,然後“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垂下頭,閉上眼,淚水一滴滴地拍打在冰冷的地磚上。
小妖站在門口,壓制住呼吸遠遠地看着那口巨大的棺槨和李緋綾跪在棺槨前的瘦削身影,喉間噎住,連續好幾次哽咽也無法使得呼吸暢通,她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脣,手緊握成拳,呆立在門口。
花燭淚站在小妖的身側,默默地看着李緋綾,伸出手臂,將小妖的肩膀摟住,另一隻手放在小妖的胸前,替她順氣。
曹雪陽呆呆地站在門口,怔怔地看都會那副棺槨。
驀地,全身顫慄的小妖深吸口氣,拔腿就朝棺槨衝去,瞬間就到了棺槨前,伸手就去掰棺蓋,哭叫道:“我不信,我不信孃親死了。她是朱雀王,她那麼有本事,那麼厲害,她還建了一座這麼大的房子在這裡,她不可能死的。裡面不是孃親,不是。”
“小妖!”花燭淚衝到她的身前把她抱住,玉蝶兒也趕上前來扣住小妖的手腕制止她開棺的舉動。玉蝶兒厲聲喝道:“少主休要放肆!”
花燭淚抱住小妖的腰將她往後拖開,說道:“你母親已經裝斂入棺,何必再去驚擾她。”
“小妖,跪下!”李緋綾突然發話,聲音竟是從未有過的嚴厲,喝得小妖當頭一震。
小妖呆呆地看着李緋綾,許久,才大喊一聲“姨!”“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衝到李緋綾的身邊,把李緋綾緊緊地抱住。
李緋綾淌着淚,把小妖緊緊地抱在懷裡,低聲說道:“死了就死了吧,人總會有一死。”
“孃親死了,你怎麼辦?”小妖緊緊地拽住李緋綾的衣服哭着問。
李緋綾慘淡地笑了笑,頭靠在小妖的頭上,低聲說:“姐姐一向很好強,辦什麼事都會先有安排。這不是房子,是墓,她在這裡等我。姐姐瞞了死訊,是想把你藏起來,讓你擺脫朱雀谷的束縛,在天策府過那富貴無憂的快樂生活,讓你快快樂樂地成長。小妖,答應姨好嗎?以後也要快快樂樂的。”
花燭淚聽出李緋綾話裡的意味不對,驚詫地看向李緋綾,想作聲,又怕小妖再鬧,只憂心地看向李緋綾。李大郡主,你可別一時想不開啊。
曹雪陽緩緩地走近,看到棺槨前的銘文上寫的朱雀王李緋煙的名號。她閉上眼睛,努力地回想記憶裡的那個女子與面前這位朱雀王的聯繫,卻是那般的遙遠。上官雪落與李緋煙之間唯一的聯繫就只有面前的小妖。二十年前那個風華絕代的女子,此刻正寂寞地躺在這冰涼孤冷的宮殿中,永世長眠。她曲膝,端跪於棺槨前,低聲說道:“雪落姐,我把小妖撫養成人了,但我沒把她照顧好,也沒教好,有負你所託。雪陽向你請罪了。”說罷,她重重地一揖首,叩跪在地磚上。
“師傅……”小妖哭着擡起頭淚眼朦朦地看向曹雪陽,喊:“你哪裡沒有把我照顧好,你疼我照顧我,處處疼愛呵護……”她說到此處,又是泣不成聲,又扭頭喊李緋綾,“姨,你不哭,孃親不在了,你還有我。”
李緋綾默默地看着小妖,輕輕地爲她拭去臉上的淚水,說:“十八歲了,長大了,以後要自己照顧自己了,照顧好自己才能去照顧別人。”她站起身,把小妖也拉了起來,說道:“一路趕來天寒地凍的也沒好好休息,匆忙進來也沒準備點什麼祭拜的東西,都先去安頓下準備點祭祀物品再來看姐姐吧。”她把小妖交到花燭淚的手裡,又走到曹雪陽的身邊,把曹雪陽拉起來,說:“曹將軍,當着姐姐的面,我得說一句,謝謝你給了小妖一個無憂無慮的成長歲月。這些,都是我和姐姐未曾有過的。”她回頭看向那棺槨,淺淺一笑,調頭率先出去了。
玉蝶兒給大家準備了一桌素菜,一行人食不滋味,反倒是原本該最傷心的李緋綾像個沒事的人一樣似乎絲毫沒受影響。
下午,玉蝶兒準備了祭品,衆人簡單地隆重地祭拜。
原本,花燭淚還擔心李緋綾會想不開,可李緋綾倒好,該吃飯時吃飯,該睡覺時睡覺,沒絲毫悲傷或不撅的症狀,每天督導小妖練功、指點花燭淚的功夫及醫術,然後就是到她姐姐的墓室裡去和她姐姐說說話,其餘時間就是和玉蝶兒忙着把墓室翻修,加了許多機關和佈置、擺設。生活過得充實而悠閒,似乎準備在這小遙峰上長久住下去,有在這裡養老的打算。
這日清早,小妖照舊起牀後先去師傅曹雪陽那裡問聲早安,再到李緋綾那裡去找她的小姨。她推門進去,見李緋綾坐在梳妝前,薄妝略施,容光煥發。
“小姨。”小妖走到李緋綾的跟前,彎下腰,將手搭在李緋綾的肩頭,擡頭朝鏡中的李緋綾望去,笑道:“小姨越來越好看了。”
李緋綾淡淡地笑了笑,拉住小妖的手說:“再好看也老了。”她站起身,伸手拂去小妖肩頭上的露珠,說:“清早天寒露重,記得披件披風在身上,彆着了涼。”她的話音一頓,又緩聲說道:“歲月不饒人,說不定哪天我就去了。你是我在這世間唯一的牽掛和放不下。”
小妖皺眉,說道:“小姨,不許說這不吉利的話。”
李緋綾擺擺手,又說:“沒什麼吉利不吉利的。花燭淚信諾,她會照顧你,但她豎敵太多,若你們一直隱居避世則罷,若踏足江湖,只怕不得安寧。姐姐的陵墓建在這裡,待我百年之後與姐姐合葬,這墓就會被封死,玉蝶兒會留下來護陵。此地隱居尚可,但地處偏遠,而你的身體需要常年用藥材調理,諸多不便,若長途運來,這裡也會爲外人探得蹤跡。朱雀谷地寒,你是住不得了,捲入帝王家的那些紛爭與你無益,而且李隆基也察覺到朱雀谷的異樣,已經派出神策營的人在查你。做爲帝王,他是容不得有威脅他皇權的人存在,哪怕那個人是他的子女。你雖是他的女兒,但沒養在他身邊,在江湖有極大的權勢,與天策府又有極深的牽扯,他容不得你,也容不得現在的朱雀谷。朱雀谷的斷龍石我已經放下,其餘的出入口全部炸燬封閉,朱雀谷門下弟子全部轉去了隱元會。花燭淚沒有朱雀李家的血脈,她統馭不是了朱雀谷的人,隱元會你還得自己掌管,你小舅舅會幫你。他去了洛陽,各驛站旁邊都有隱元會弟子,你憑隱元會的標記就可以辯認。”
小妖的視線落在李緋綾的臉上,想看出些什麼。李緋綾臉色平靜,細細地叮囑,瞧不出絲毫情緒和端睨。小妖問李緋綾:“姨,你這是在安排身後事嗎?”
李緋綾搖頭,說:“防萬一。我怕自己萬一有什麼閃失,你將來連個立足之地都沒有。花燭淚桀驁,霸道不羈,性情難測,對浩氣盟和名門正派的人有很深的芥蒂,出手一向狠絕不留情……”提到花燭淚,李緋綾難掩憂心,她說道:“她這樣,要麼成爲一方霸主,要麼避世不出,否則難逃一死。你出身天策府,她出身惡人谷,你若要和她在一起,你們都不能再涉足浩氣盟與惡人谷之爭。你們兩人都是意氣用事,做事全憑自己喜好而論,又處在矛盾對立面,以前尚且那麼多風波糾結,以後……我不想你們鬥個你死我活。”
小妖點頭說道:“我不會再讓她肆意妄爲荼害無辜。”
“於你,那些人是無辜。於她,那些人招惹到她,便是死路。這就是你們之間的矛盾。”李緋綾嘆道:“小妖,你學的功夫比她強,但你不是她的對手。你的身體禁不起耗損折騰,你的心機、計謀與她相比更是差之十萬八千里。她是想要守着你,護住你,纔對你處處照顧呵護,若有遭一日你們翻臉,你不是她的敵手。你殺她,難,她殺你,易如反掌。”
“我不怕死!”小妖倔強地說道,眼眸裡冒出精光,十分篤定地道:“她不會殺我。”
“可我怕!”李緋綾提高音量說道:“你是姐姐唯一的血脈,我怕你有閃失,我怕你被她欺負。”許多事情她可以看很遠,但越看得遠,就越憂心。別看小妖身後有朱雀谷、有天策府,但這些都不是小妖掌握的,有遭一日她和曹雪陽不在了,隱元會落到誰手上都難說,天策府還保不保小妖這個大麻煩也同樣難料。這孩子是朱雀少主,但她卻一無所有,如果她有強健的身體,天下哪裡皆可去得,可小妖需要耗費巨量的金錢來尋那些藥材保命,沒有強大的財力人力,一旦斷了藥物,小妖熬不過半年。就算把那麼大一份家業送到小妖手上,小妖也難撐家業。小妖遠沒那心計、智謀,沒有掌管全局的魄力氣度,應對不了錯綜複雜的局面。她不得不寄希望於花燭淚,但若有遭一日花燭淚棄了小妖呢?她不得不給小妖謀一條退路。她的時間不多了,她沒辦法在人世間替姐姐守護這個孩子,往後的路,只能靠小妖自己去走,刀山火海都只能靠小妖自己去闖。她沉沉地吸了口氣,嚴肅地說道:“小妖,你是朱雀王李緋煙的女兒,決不能讓人欺侮了,我和你娘給你留下這片家業是你立足的資本,你真正掌握了這些,才能穩穩地立足於這個世間,否則你只有死路一條,以後的路,除了靠你自己誰都護不了你,救不了你,你明白嗎?”
小妖擡起頭,把李緋綾緊擰的眉頭撫平,說道:“姨是放不下小妖吧,沒什麼好擔心的,小妖最難熬的那段日子都熬過來了,以後,會好好的。”她的話裡一頓,眼裡浮出淚水,喉間有些哽咽,說道:“姨,您若是想去陪孃親,就放心的去吧,不用牽掛我,兒孫自有兒孫福。”她強扯出一絲笑容,很勉強地笑了笑,再撲入李緋綾的懷裡抱住她,說:“姨就別擔心花燭淚會對我怎麼樣,她只會好好地照顧我,她比你更怕我死。”說到這裡,小妖把頭埋在李緋綾的肩膀上,淚水滾了出來。半夜醒轉,經常看到花燭淚躺在身側癡癡地看着自己,那眷戀的目光,讓小妖害怕。她怕如果有天自己走了,花燭淚也會像李緋綾這樣。小妖不止一次希望花燭淚會如李緋綾擔憂的那樣棄了自己,至少這樣,哪天她活不下去的時候,能走得安心些。
這文是雙結局,這是第二個結劇,順着正常劇情結尾,有點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