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她懷孕了?”慧生瞪大眼睛,看着醫院裡人來人往的經過,生怕自己聽錯了。
“是的,其他檢查徐小姐倒沒有什麼大礙,對了,現在是懷孕初期可得多注意營養。”醫生友好的對慧生笑了笑。
醫院裡人滿爲患,慧生彷彿抽走靈魂的屍體一向失去了意識,她麻木的推開臻生的病房門,“你知道你懷孕一個月了嗎?”
“知道,”她淡然的剝着橙子,“但我沒打算要他。”
“你!”慧生咬牙切齒的看着她,“你預備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我還這麼小,還有那麼多事情沒有做,我當然不能要他,”臻生擡起眼眸,“除非,除非你願意原諒我跟我和好如初。”
“臭丫頭!”慧生上前揪了揪她的耳朵,“你竟然用自己的孩子跟我做籌碼,真是太過分了。”
“姐,你有沒有想過,這個孩子是不被祝福的小孩,他不會幸福,既然不幸福爲什麼我們要讓降臨這個世界?而且我也會被別人指指點點的,那種感覺真的很糟糕。”臻生把剝好的橙子遞給她,鄭重其事的說。
“誰說他不會幸福?”慧生將被子給她蓋好,“聽過等待的故事嗎?每一個孩子出生後,就有另一個孩子在等待他,或許他們還沒有相遇,或許他們擦身而過,但是世界上總有這麼一個人在等着他,愛着他,愛,往往能撫平一切殘缺和傷痕,你要剝奪屬於他的等待嗎?那家的孩子一定恨死你了。”
“他有媽媽,姨媽,還有那個等待的孩子,誰說他不幸福?”
“姐,你怎麼相信這些啊,”臻生抿着嘴笑。
“遇到了就相信了啊。”慧生握着她的手,姐妹倆相視一笑,那一刻因爲這個小小的生命孕育在臻生體內,像一顆種子汲取養分努力生長,她們的心又緊緊連在了一起。
很快,慧生正式考到了聖瑪麗當老師,她在聖瑪麗擁有了自己的一間房子,同時把臻生也接過來,方便更好的照顧她,她履行了自己的承諾,爲聖瑪麗的孩子們付出了自己所有的青春,期間拒絕了無數男人的追求和承諾,一直到死,她都是孤身一人。
十月分娩,臻生產下了一個小小的男嬰,這個時候她也拿到了畢業證,父母原諒了慧生的年輕衝動,轉而把希望寄託在臻生的身上。
男嬰小小的五官精緻無比,皮膚,眉眼,捲曲的小手,跟當初握畫筆的尹漠寒一摸一樣,可能知道他的父親喜歡看日出,他選擇在早上來到人世,那一刻旭日東昇,光芒萬丈,慧生彷彿看到他在流光溢彩中重生,於是他叫做“東隅”。
一個月後,臻生離家出走,正是年輕好動的她還是想去碰碰運氣,看還能不能遇到屬於自己的幸福,她希望做一次最後的旅行。沒有人知道這段旅行的時間有多長,或許是三五年,或許是一輩子。
慧生默許了她的行爲,但她沒有帶孩子的經驗,於是她在別人的介紹下把孩子寄養在一家失去過孩子的人家,他們對孩子很好,好到了呵護備至的程度,慧生在聖瑪麗忙碌而辛勤的工作,每個月都給他們寄一筆錢,作爲孩子的營養費。
這些,都是她寄給臻生的信件中提到的。
臻生常常流連於不同的地方,南方,北方,大海,山河,小鎮,古城,到處都留下了她的足跡,她每到一個地方,都會給慧生寄來一張明信片,明信片上的郵戳經常在變換,所以慧生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收到自己的回信。
在那些明信片中,臻生老是抱怨她找不到自己失去的究竟是什麼。
“姐,這裡很美,可是我的心情很糟糕。”
“你知道大海是什麼樣子的嗎?它好像一滴眼淚。”
“姐,爲什麼我走了這麼遠卻找不到終點?我終於明白,我和你是一樣的人。”
“我不再尋找我的幸福了,我和你一樣,今生不想結婚。”
……..
於是,慧生回了她一封信,“你必須結婚,因爲徐家不能有兩個不結婚的女兒,請你爲父母想一想,要是你不結婚,他們會很傷心。”
剛剛落筆,臻生回來了,她風塵僕僕的拎了一個包,憔悴而又疲憊。
但這已經是五年之後了,慧生與她終於擺脫了唸書的青澀,認識到了作爲成年人必須履行的責任和義務,她們達成了一個協議,把東隅接回來,然後臻生乖乖結婚去,有人到徐家提親,那是各方面條件都很不錯的男人,最重要的是,他很喜歡穿着短褲球鞋溫婉可人的臻生。
臻生無法盡到的責任,由慧生替她盡到,慧生無法履行的義務,由臻生替她履行。
姐妹的身上,永遠流着相似的血液,永遠都是世界上最親的親人,儘管她們曾爲了一個男人翻臉,但是那些過往的事情,提它幹什麼呢?慧生再一次爲妹妹感到高興,一切似乎很順利的進行着,除了那對寄養東隅的老夫婦那裡發生了點曲折。
他們年事已經很大了,因爲失去自己的孩子所以精神狀態變得很糟糕,常常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把東隅藏起來不讓別人找到,慧生最初因爲工作太忙而沒有意識到,等她發現時,孩子已經變得沉默寡言,不善於與人溝通,再加上慧生上門要人被他們趕出去了好幾次,終於忍無可忍拿起了法律的武器。
三年後,祁連山嶺發生森林大火,漠北受災嚴重,許多老百姓流離失所,南州本地卻水災不斷,臻生留在聖瑪麗之後大半時間都在爲災區孩子服務,忙得不亦樂乎,慧生卻毅然決然的報名北上,作爲志願者參加漠北的搶險任務。
漠北,那個曾讓她心碎的地方化作了一片灰燼,當時的她距離現在的她已經很多年了,那個爲了愛情不顧一切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車,那個繾綣決絕不肯認輸的少女,終於消失在時光的縫隙中無影無蹤。
慧生輾轉找到秦世海家的老屋,那裡同樣沒能倖免,被大火夷爲了灰燼,廢墟上那個小小女孩哭的撕心裂肺,就如同當初的她一樣悲傷。想起初次來這裡的時候,這裡跟尹漠寒描繪得一樣美,但是她卻流盡了眼淚,因爲世界上最美和最讓人悲傷的景色,永遠是至愛之人離去的地方。
她反覆的遙望遠方不肯融化的白雪,天空陰翳之下有鳥拍着翅膀飛過,候鳥們飛越千山萬水,飛過鄉村的田舍,飛過嫋嫋生起的炊煙,飛過狂闊無垠的平原,去遠方尋找溫暖的棲身之地,它們還有回來的時候;落英繽紛,百花頹敗,還有再開的時候;爲什麼他離開之後,再也回不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