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接過了這個小盒子,暗忖,加上自己懷裡的十個殘片,一個有十五個殘片了。
忽然想起代弘文說,他已經找到了其餘的殘片,可是夏炚這裡分明又有五個,她便明白,代弘文知道其餘殘片的下落但並沒有將殘片弄到手,或者只弄到了一部分,不過他可能知道殘片到底都在誰的手中,而且相信他們會聚集君山之內。
安歌將小盒子收入懷中,向夏炚一笑,“謝謝你這麼信任我。”
她不敢問夏炚進入大陣的目的,也不敢問夏炚如何得到殘片,有些事問太清楚了,就會顯得很殘酷件。
雖然經過安歌的再三叮囑,然而等到精衛們歸來清點人數的時候,發現還是少了一個人。
衆人要去尋找,安歌硬起心腸,阻止了衆人。
既然沒回來,八成已經遭遇不幸,爲了一個可能已經死去的人,再搭上更多的人划不來。
只是一直等在這裡也不是辦法齪。
安歌和夏炚,開始嘗試將手中這十五個殘片先拼接起來。
……
況離帶着曹煜往前闖了一段兒,損失也不算小。
首先是有些想在皇帝面前顯擺自己能力的風水先生,不聽從況離的指揮而落入到凶門中,有些則忽然失蹤,還有些掉落到懸崖之下,到現在十個風水先生已經全軍覆沒,而精衛也只剩餘五人。雖然有精衛緊護,皇帝卻還是遭遇兇險。
曹煜一腳踏空,掉到虛空裡的時候,心裡忽然空了下,最後一個念頭,居然是在鬧市中,沈婥一眼看到他,並且向他走來的時候。
他的手被況離一把扯住,然後他發現自己其實是落涯了,就算剛纔他走過來的時候其實並沒有看到前面有懸涯。
然而此刻眼前的情景卻完全變了,只見哪裡有什麼平原,自己一行人根本是走在非常危險的山脊之上,可謂步步艱險。但是恐怕只有他這種已經落涯身處險境的人才能夠到真實的情景,他又想起上次在齊王府中潘玉兒佈下的四象術陣,現在親歷風水大陣的兇險,終於有些明白當時陣中之人所面臨的危險是多麼的可怕。
“況離,快把朕拉上去。”
“皇上,請將你的龍形圖殘片交給在下。”
“況離,你——”曹煜愣了下,忽然冷笑道:“況離,你們師徒二人果然不值得信任,原本以爲你會比你的師父好些,原來還是朕看錯了人。”
“只要你把龍形圖殘片交給在下,在下就救皇上上來。”況離依舊靜靜地道。
曹煜無奈,只好從懷裡取出一個殘片,倒是有巴掌大小,遞給況離,道:“好,給你了,現在快點把朕拉上去。”
“就只有這一個?”
“是,朕這裡只有一個。”
“皇上,況離真心的謝謝你。”
說着,他抓着皇帝的手似乎鬆了些。
曹煜的瞳孔驀然收縮,“況離,你敢!”
況離微微一笑,皇帝的身子已經如斷線的風箏般往涯底沉去,涯底雲霧繚繞,使人無法看清下面的情況。不過這萬丈深淵,跌下去亦是必死無疑了。
況離站了起來,轉身看着兩個精衛,他們也正拔劍緊張地看着他。
況離目光陰沉地走過去,兩個精衛立刻衝了上來,然而僅僅一招,二人的胸腹之上各插了一隻匕首。
僅剩餘的兩個精衛也倒下了,況離轉身看着周圍的環境,闊大的森林,林木雖然遮天蔽日,卻依然明亮得很。
陣中沒有黑夜。
*
安歌和夏炚拼接龍形圖失敗,二人皆有些沮喪。
這時候探路回來的精衛帶回一個消息,說是在左前方大約五百米處,有一個農家小院,如果現在要採取守株待兔的策略,這個小院可以做爲據點。
在那個精衛的帶領下,果然就找到了那個農家小院。
房間竟然修繕得很不錯,裡頭乾淨,整潔,傢俱齊全,竟似有人住在這裡般。
然而衆人在裡頭找了好半晌,也並沒有找到人。安歌拿着羅盤前後左右都仔細查看,又卜算了吉凶,確定這裡的確很乾淨沒有亂七八糟的東西,也沒有什麼機關,於是告訴大家,此處的確可以做爲一個據點。
因爲陣中沒有黑夜,衆人都不知道應該什麼時候休息。安歌卻一直掐着時間,不能好好休息,就算是有吃有喝,四五天之後衆人也會被熬死。算着這一日折騰的差不多了,便讓衆人在屋子裡各找地方休息,安歌找到一個小點的房間,牀鋪及角梳甚至鏡子一應用具齊全。
她和夏炚道了聲晚安,便進入小屋中睡覺。
夏炚則在隔壁。
在安歌想來,既然代弘文在此術陣中游蕩三年,也有可能有別的風水師誤入此陣,還繼續遊蕩在此陣中,這屋子或許是那些遊蕩者建造的,既然如此,便借住一兩日想必也沒有什麼關係,等主人回來好生解釋一番便也罷了。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等她醒來,事情會變得這樣糟糕。
除了她,包括夏炚在內,所有的人都失蹤了。
安歌找遍了院落的前前後後,依舊沒有任何的蹤跡與聲音,她仿若進入了一個無聲無人無影的世界。趕緊拿出羅盤,只見羅盤上的指針迅速轉動,然而卻定不下來,羅盤在這裡,已經不起作用了。
無奈,他只好拿出卜鉢,占卜吉位。
然而,此處居然處處都是吉位,沒有兇位。
這自然是不對的了,安歌意識到,此時此刻,便是到了真正的兇險之境,想到夏炚和衆精衛們可能死了,安歌的心裡難過至極。然而卻並沒有哭泣,她想起師父曾經教過她的方法,如何透過幻象去看清楚事情的本質,她默默地走到樹下,盤腿坐了下來,然後閉上了眼睛,努力讓自己的心平靜,再平靜。
然後她睜開了眼睛,盯着面前的農家小院看。
看了很久,依然還是這個小院,一點沒變。
安歌回到了小院中,以查看小院內當初是否有漏查的地方,是否布有機關數術。
就在這時候,她聽到外面有動靜,人聲嘈雜。
安歌趕緊躲進內裡的一個房間,透過窗子的縫隙往外面看着。
只見當先進來的居然是潘玉兒,想必她已經累極了,此時眼睛下面有顯明的青影,面色也略顯青白,再加上亂髮和一聲白衣,若不是安歌認得她,簡直以爲她是這裡的女鬼了。
接着淳于光也走了進來,胖子還是笑呵呵的模樣,不過這笑也有些許的勉強了。
身後是十幾個精衛,他們此時也都累極,還有幾個受傷了,受傷的部位還在流血,他們一進入房間便都坐得坐,靠的靠,有些直接癱到了地上。淳于光看着此情景,終於忍不住罵了聲,“媽的,這勞什子鬼陣,不愧是風水界數一數二的大陣,這輩子能夠見識到這陣法,也算是沒有白活。”
潘玉兒道:“師父,我們不會真的死在這裡吧?”
“胡說什麼呢?我淳于光如何陷入這裡出不去,豈不是要丟死人了,好徒兒你放心,我一定原樣把你帶出去。”
淳于光說到這裡,又道:“奇怪,爲何齊王沒有來?”
潘玉兒微微一怔,“齊王也會來嗎?”
“我就不信,他會放棄君山之門。玉兒,不但齊王來了,皇上肯定也來了,可是齊王居然沒有來到你的身邊,他會不會與安歌在一塊?”
潘玉兒聽聞,臉上的血色褪盡,“師父,你爲何這樣說?”
“若他愛你,此刻難道不是應該保護在你的身邊嗎?況且你是爲他才進入的陣中,可他不在,足見你還沒有完全俘虜齊王的心呀!”
“我不信,他絕不可能會和安歌在一起!”潘玉兒道。
安歌聽到這裡,心裡情緒複雜。
淳于光說的對,一個男人若真的愛一個女人,絕對不會忍心由這個女人獨自涉險的。
可惜,曹炟雖然沒有與潘玉兒在一起,卻也沒有和她在一起。
她反而有些擔心起來,既然夏炚入了陣,曹炟八成也是會入陣中的,此刻居然沒有與潘玉兒會和,不知他是否走岔了路,現在如何了?
由於安歌知道這地方是有些詭異的,而且她已經是休息好了的,所以她一直緊惕地觀察着潘玉兒他們,他們也是累壞了,進入房子裡大概看了幾眼,似乎並沒有什麼危險,就都橫七豎八躺地上休息了,潘玉兒與安歌的選擇一樣,也進入了之前那個小屋子。
安歌則由窗子跳出,躲在窗外觀察。
就在潘玉兒、淳于光及所有人都熟睡之後,忽然屋門口出現一個穿着灰色衣裳的人,說他是人,卻又行爲怪異,而且他長着非常長的鬍子,鬍子拖在地上像個長長的拖把,頭髮也很長,這人站在門口向裡頭觀察了幾眼,就從懷裡拿出一隻圓形的木製瓜,把瓜蒂扯掉,他對着瓜蒂一吹,就見很多煙霧由瓜裡冒出來。
這些煙霧緩緩地飄進了屋子,躺在廳裡的人吸了這些煙霧,很明顯睡得更沉,安歌連忙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然後那個長鬍子長頭髮的灰衣人,進入屋子,像拖着死屍似的,將兩個深深沉睡的人拖出了房間。
安歌悄悄地跟在後面,想着這人大概是覺得這些陌生人打擾了他,因此將他們清理出去扔在哪裡,並沒有殺他們。她想跟在他的後面去救夏炚和那些精衛,然而往前走了大約半里左右,那人才停了下來,然後將已經被他拖拽的遍體凌傷的兩個人,扔到了一條激流洶涌的河裡。
那兩人的身體被捲入浪中,眨眼便不見了。安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想到夏炚很可能也被這麼扔進了河裡,她欲哭無淚。
就這樣看着河水發愣,直到那人又拖來了兩個人,同樣扔進河裡,她才清醒過來。
安歌含淚咬牙,看到那人將拖來的人扔進河裡後,又繼續返回小屋去拖人。他的力氣極大而且耐力也極好,按照
他這樣的速度,再過兩個時辰,潘玉兒身邊的精衛甚至淳于光都會被扔到這裡頭來,她無意救他們,但是不能放任此人害人,特別是,他也曾這樣將夏炚扔到河中。
待那人離去,安歌立刻找來藤蔓,一頭綁在樹上,一頭做成一個圈兒扣索,放在灰衣人的必經之路上,然後自己藏在樹後,只等着灰衣人再走過來。
這樣等了不久,果然灰衣人第三次拖着兩人過來了。
安歌緊張地盯着他的腳,在他的腳踏進扣索的時候,她猛地一用力,沒命地把藤蔓往後扯。
灰衣人果然被藤蔓倒吊了起來。
手中的兩個精衛掉落在地上。
待安歌確定那灰衣人被吊得很結實,她才走了出來。先探了探兩個精衛的鼻息,他們雖然被拖的滿身都是細小的傷口,然爾還活着。安歌先不理會他們,只冷冷地看着這個灰衣人。
“你是什麼人,爲什麼要把他們拖進河裡?”安歌問道。
那灰衣人灰撲撲的眼睛只盯着安歌看,卻並不回答她的問題。
安歌發現他被吊起來後,還很愛惜地將自己的鬍鬚和頭髮捧起來,想必他很看中自己的鬍鬚和頭髮。安歌咬咬牙,撿了一塊石頭,猛地擊在這人的腦後,將他砸暈,又拿出隨身所帶的一柄小匕首,三下兩下將這人的鬍子頭髮給割了個乾淨。
這人終於露出了全臉,安歌彎着腰,使自己的視線也倒着,觀察這人的面容,只見這人大約四十歲左右,臉上毛髮濃重,像個野人。
而他的下脣正中,有一顆非常顯眼的大黑痣。
安歌忽然想起一個人來,這人曾經楊筠鬆提過。那大約是二十年前,風水界出了一個奇人,此人面容說不上醜陋,就是毛髮厚重,有點像動物而不像是人,人稱黑熊或者是大黑痣,對的,後面這個渾號就來源於他脣上的大黑痣,此人年少成名,非常囂張,後來也曾到燕蒼山挑釁楊筠鬆和淳于光。
楊筠鬆並未應戰,但是卻觀看了黑熊和淳于光的鬥法,那一次可謂山河變色,整個燕蒼山都成爲他們的鬥場,黑熊所學的並非是純正的風水數術,而是結合了不少少數民族部落的術數之法,其中不乏非常無情而又血腥的殺陣,淳于光被鬥得很是狼狽,後來更是向楊筠鬆暗中求救,因此才能逃得一命。
可是黑熊術法雖高,卻也是個術界癡人,淳于光對於自己僥倖獲勝實際落敗的情況很不滿意,在黑熊約他再行開戰的時候,他告訴黑熊,若他能破了這君山之陣,就應他的戰。
自那之後,黑熊從風水界消失,楊筠鬆猜測,這黑熊定是進入了君山大陣。安歌本來以爲,這一輩子都不能見到黑熊這樣的人物了,沒想到在這樣的地方見到了他。
她往黑熊的臉上滴了些水,使他醒來。
“黑熊,你在這裡多久了?”
黑熊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首先發現的便是自己的頭髮和鬍子不見了,氣得哇哇大叫,向着安歌張牙舞爪。
接着還從懷裡拿出那隻木製瓜要吹,被安歌一把打落。
又見他從懷裡取出一排銀針,手法變幻非常奇異,拿那針向安歌刺來,安歌眼見那針離自己還有一段距離,卻覺得被針指中的地方一陣劇烈的疼痛,她連忙往後逃去,逃到一棵樹的後面,身上的疼痛終於消失,卻也快要疼出她的眼淚,這時緩緩露出半個頭,往那黑熊看着。
“黑熊!你敢對我這樣,你可知道,我有可能是唯一能夠帶你出陣之人!還有,你殺了我的朋友,還不許我剪了你的鬍子頭髮?你信不信你再這樣,我便把你也扔到河裡去,讓你生不能出陣,死也死在陣中!”
黑熊亂舞動的手終於停了下來,好一會兒,就聽到他用沙啞的嗓音問,“你真的,能帶我出去?”
“你先把你的針收起來。”安歌走了過來。
黑熊果然將針收了起來。
安歌又緩緩地走到了他的面前,“黑熊,我師父說起過你,對您老人家曾經的輝煌,我是如雷貫耳。所以,只要你好好的配合我,說不定我會暫時不計較你把我的朋友們扔進河中的事情,帶你離開這裡。但是你若不配合,殺了我,你便永遠也出不了此陣。”
黑熊卻沒有再說話了。
安歌又道:“我問你,你爲何把人扔進河裡?”
“那條河叫往生河,是我一直用來清理髒東西的。我的吉屋,只有我能居住,別人不可以去,那是這個地方,最安全的地方,只屬於我一個人。”
“你真自私,若是你不這樣做,或許你已經出陣了。被你扔進河裡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可以救你出陣的人。”
“不可能!我都出不去,他們更出不去!”
“那你認得代弘文嗎?你知道他已經出陣了嗎?”
“什麼?那個小子?不可能!”黑熊暴怒起來,又張牙舞爪起來,安歌見狀,皺皺眉頭道:“你要控制自己的脾氣,否則我現在可以轉身就走。我看着你的吉屋的確不錯,
居然處處都顯示是吉位,這真是太難得了,恐怕全世界就只有你的吉屋纔是最大吉大利的呢,你便在這裡繼續住上個二三十年也不錯呀。”
安歌說着,竟真的轉身就要走。
聽得黑熊又道:“小丫頭,你真的能帶我出去?”
“自是真的。”
“之前來的那些人,都是向我問路的,他們都無法帶我出去,還妄圖由我帶他們出去,你是唯一一個有自信說帶我出去的人。我信你一次!”
安歌又道:“你既然信我,就得聽我的話,否則我寧願我們此刻就分別,不要再見了。”
“好吧,我聽你的。”黑熊有些不情願地說。
安歌先用藤蔓將他的雙手綁了起來,纔敢放他下來。黑熊倒不介意,也不要求安歌立刻把他的手解開,老老實實地跟在安歌的身後。
她又看看地上那兩個精衛,問道:“他們什麼時候能醒來?”
“再過兩個時辰自然要醒了。”
安歌道:“你這個木瓜不錯。”
“你想要嗎?有很多!”
黑熊說着往一邊跑去,須臾又跑了回來,腳下踢着好些個木瓜,他示意只要在木瓜上打個孔,就能吹出毒煙來。原來並不是他製成的木瓜,而是這種木瓜天然成長成這樣,並且還能放出毒煙,真是神奇植物,安歌如此想着,乾脆用藤蔓把這些木瓜串起來四五個,背在自己的背上,以備不時之需。
“帶我去這條河的盡頭。”安歌道。
有了黑熊帶路,真是省了很多事情。
黑熊在這陣中居住了二十餘年,熟悉這裡就如同熟悉自己的家,一路走一路對安歌講述周圍的環境,“到了這個地方,一定要走三步,停一步,這樣走到第九次的時候左拐,纔可以不會觸到另外一個陣眼,如果不小心觸動另外一個陣眼,就會看到熊熊燃燒的大火,整片森林都燒起來了。”
安歌照着他的腳印往前走,果然沒事,又聽得黑熊說:“到了另外的陣眼倒也不必怕,火雖然大,但還是有生機。不過像你們這樣的小娃子進去,肯定三下兩下就被烤焦了。”
安歌自不會挑戰他的技能,但也不能承認自己弱於他,否則如何讓他相信自己可以帶他出去呢?當下只是故作高深地默默聽着。
黑熊又道:“從此往北,走百步,就可進入蟲圈。裡頭是各種蟲子,很可怕,只要踏入一步,就有可能被白色的螞蟻啃光血肉。”
安歌應了聲,“我以爲林中沒有動物和鳥。”
“當然有,不過它們都在一起,不單獨行動。”黑熊說着這話不知道爲何,乾乾地笑了兩聲。
安歌正準備深問,忽然聽到一種聲音。
一種,哨子的聲音。
一下,一下,似乎很遠,又似乎很近。她的心咚地一跳,這似乎是曹炟曾經吹過的船笛的聲音。
曹炟果然進入陣中了。
安歌驀然停住腳步,側耳細聽,卻又聽不見了。
黑熊在前面催促,“你要快點走,再過一會兒,這裡就會變化,這裡會出現許多可怕的無臉人,他們如同蜘蛛一般行走,會咬人。”黑熊說着,伸出一條胳膊給安歌看,“你看,這是十年前的一天被他們咬的。”
安歌看到他的胳膊上有一塊很大的疤痕,被撕裂的痕跡還是那麼的鮮明,可見當時的傷有多重。
安歌又想,就算曹炟已經進入陣中,就算他吹響了船笛,卻一定不是在呼喚她,他根本不需要她。
想到這裡,她繼續跟着黑熊往前走。
其實這條河並不長,不知道河水中從哪裡來,但是卻通通泄入一個闊大無比的幽深地洞中。這個地洞好像是地球張開的一張嘴,正把河水及河水裡的一切吸入到腹中。
安歌本來想着,以夏炚的功夫,說不定可以從河中出來,或者就算被衝到下游也不一定會死,找到河的盡頭說不定能救他。此時見狀,已經明白夏炚存活的機會很是渺芒了。
雖然知道夏炚進入陣中必然有其目的,甚至他有可能暗中跟蹤她,否則怎麼會那麼巧在那時候出現?可是就算如此,她依然感到無比的難過,將狼牙握在手心裡,忍不住哭泣了起來。
好一會兒,她才迫使自己冷靜下來,再看向黑熊,眸子裡不由自主地帶上了仇恨,黑熊看着她的目光不由後退了一步,“若你想爲你的朋友報仇,儘可以與我決鬥,但是決鬥完了,你還是得帶我出陣去。”
安歌見他目光散亂,說話看似清楚卻讓人覺得不對勁兒,黑熊在陣中二十幾年,腦子定是出了問題了。
但是若再想找到一個像黑熊這樣非常瞭解此陣,又願意配合她的人實在太困難,或許這世上只有這樣的一個人。是以她強壓下那股憤怒,道:“你得答應我,不能再隨便亂殺人,還有,你要教我如果用針才行。”
他那套針法頗爲有趣,人離得很遠他卻依然能用他的針傷人,對於安歌這種弱女子來
說,這種武器簡直太合適。
黑熊連連點頭,“教你沒問題,你得帶我出陣。”
他想出陣想瘋了。
安歌忽然覺得黑熊此人雖然殺了那麼多人,但他本身也是個非常可憐可悲的人,當下很肯定地說:“你放心,只要我能出得去,必將你帶出去。”
黑熊似乎想笑一笑。
可惜他獨居此處二十幾年,面無表情習慣了,是以努力了半天臉上還是沒什麼表情。
安歌道:“走吧,帶我去找門,不是普通的房間的,我要找的是,特殊的門。”
黑熊連連點頭,“附近就有一處。”
在黑熊的帶路下,安歌果然找到了一扇門。
但這扇門其實並不在附近,安歌默算時間,至少走了四個時辰有餘,待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安歌覺得自己的雙腿都要斷了。
“黑熊,你不是說在附近嗎?這裡簡直太遠了。”
“這扇門,已經是離河最近的了。”黑熊顯得很無辜。
她想到這陣如此之大,相較之下,這距離確實也不算遠了。
這扇門實際上是山洞的門。就好像當初她隨着楊筠鬆住在燕蒼山的山洞裡,洞門也是以這樣的石門封鎖開合。安歌覺出幾分親切,然而心裡也明白此門非彼門,她觀察了半晌才道:“此門一定有機關吧,黑熊,你知道機關在哪裡嗎?”
黑熊指了指左下腳一塊石頭。
安歌卻沒有立刻去踢那塊石頭,反而對門楣產生興趣,那上面已經被野生的藤蔓爬滿了,遮住了門楣。但隱約還是能夠看到上面似乎寫着字。安歌拿了一根棍子,將門楣上的藤蔓撥開,上面的字終於漸漸浮現出來,讓安歌難以置信的是,上面居然書着“君山之門”四個字。
安歌怔了好一會兒,不敢相信得來如此容易,但這樣一來,再沒有不進入此門的理由,她一腳踢在那塊石頭上,便聽得吱咯有聲,門楣上的灰塵都被震下來,石門漸漸地打開,一股陰溼的冷風撲面而來,安歌不由往後退了兩步,洞中卻是黑色的。
大約兩天沒有見到黑夜,乍然見到黑洞洞的模樣,居然有點兒欣喜。安歌就是綁了枝鬆火,與黑熊一起進入洞中。
“黑熊,這裡頭你進來過嗎?”
“我來到陣中的頭一年進來過,不過我只走了十步就退出去了。”
“爲什麼?”
“這般大陣,陣眼絕不會設於洞中,反正破不了陣什麼都是白搭,我何必冒着生命危險闖入這裡呢?”
安歌似乎有點明白,爲何代弘文進入陣中三年,終還是出去了。
而黑熊在陣中滯留了二十幾年,還是留在這裡。
他對自己保護太過,太惜命,反而沒法子走出去了。
果然,黑熊走了十步就不再往前走了。
安歌只好問道:“你要留在這裡嗎?”
“雖然你保證會帶我出陣,但我卻沒有必要陪你一起冒險。等你玩夠了並且能保住命的時候,我才能真正相信你可以帶我出陣。”
安歌也不勉強他,又問道:“那你會在這裡等我嗎?”
這次黑熊點了點頭。
安歌嗯了聲,向裡頭走去。
因爲“君山之門”四個字,安歌的心情很激動,可她明明記得皇后和代弘文都說過,只有找到龍形圖才能夠找到君山之門,這又是怎麼回事呢?難道代弘文在陣中三年都沒有發現這扇門嗎?
安歌邊走邊想,最後暗自搖頭,代弘文絕不可能發現不了這扇門。除非此門並不是代弘文要找的那扇門,否則他又何必出陣去尋找龍形圖呢?
觸目所及,洞中處處都透着古樸,修建了至少百年的石臺,石桌,還有燃盡了的松油燈及破碎的石雕像,構成了這座山洞的神秘與破敗,似乎曾經有人在這裡住過多年,後來人死了,洞也就荒了的模樣。
安歌再往裡頭走,發現此洞並不是很大,內裡雖然在三個方向都另開洞門卻都是死衚衕,她正準備出來,居然又聽見船笛的聲音,只是不知道是從哪個方向傳來,她頓住腳步,凝神靜氣,仔細聽……
那如同清晨的海鳥第一聲的鳴叫,的確是曹炟的船笛聲。
但是好半天她都分不清船笛聲到底來自於哪個方向,就在她微感沮喪的時候,船笛聲忽然大了起來,而她終於也知道船笛聲來自哪個方向了,居然是來自於她的腳下。
她大吃一驚,連忙爬在地上細聽,沒錯,船笛的確來自於地下。
這是怎麼回事?!
她連忙拍了拍青石地面,“齊王殿下!齊王殿下你在嗎?”
然而並沒有任何的迴應,只是那船笛還在繼續響着。
安歌開始仔細摸查牆壁和地面,甚至將每個鬆洞燈座兒都扳了下,看有沒有通往地下的機關通道。這樣摸查了好半晌,便有些失望,然而船笛還在繼續響着,她實在沒有辦法放棄離開,心中
只暗忖,曹炟肯定是遇到危險了,否則不會一直不停地吹着船笛!晚去一分鐘,就有可能錯過救他的機會。
想到這裡,她盤腿坐下,拿出羅盤,驀然將手指咬破,以自己的血祭羅盤,請了地仙上來問路。
所謂請地仙,其實是一種意念,人的意念強悍之時,便能開啓靈智。只是這樣做,非常傷身,且不說以已血祭羅盤已經是大忌,只說請完地仙后,通常情況下都需要休息二至三日使身體恢復,否則就有可能造成大的耗損,並且之後再補也補不回來。
安歌知道自己不宜請地仙,體內還養着血靈,但此時此刻,她顧不了那些。
經過羅盤的指點,安歌終於知道此洞的機關在何處,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向那處方面摸過去,最後在地上看到一個跌倒的酒壺。
之前她好幾次看到酒壺,都以爲是隨便扔在那裡的。
此時伸手去觸那酒壺,才知道酒壺就是機關,只是做成了隨意扔在地上的模樣,遍過人的眼睛。
隨着酒壺被轉了個方向,地上一塊青石挪開,出現一條通往更深處的地道。
她拿着鬆火,小心翼翼地進入地道,果然船笛聲越發大了起來,而且有些急促,顯然吹哨之人應該正處於某種危險之中。安歌心裡頭着急,腳步也加快,到了洞中便喊道:“齊王殿下!”
船笛聲驀然停止,安歌心頭一喜,他聽到了。
“曹炟,你在哪裡?”她乾脆直呼齊名。
“……我,在這裡……”
安歌聽得這聲音略微諳啞,想必是受傷之故。
這時候她大概已經知道這是間地下石室,四周密封,只不知道曹炟是如何落下這密室中的。
她順着聲音走過去,終於發現前面有個人影坐靠在牆壁之上,顯得非常虛弱。
她連忙走到他的跟前,“曹炟,你——”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愣住了,眼前的人,並非曹炟,而是曹煜。他的小腿部一片血紅,骨頭斷裂甚至將褲子都穿透,露出一小截帶血的尖銳骨頭,頭上也有被撞傷的痕跡,衣裳多處破損,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安歌本能地握住了腰間的匕首,緊惕地看着他。
只見他有氣無力地擡手,晃晃手中的船笛,“這是你和曹炟……之間的暗號嗎?朕倒是碰巧了……”
原來之前,曹煜無意間得知曹炟以船笛傳訊的方式,於是也就弄來了一隻船笛研究。他跌下懸涯之後並沒有跌死,涯下厚厚的植物層救了他,然而他卻被一堆莫名其妙的藤蔓植物纏繞其中,不得而出,掙扎了很久之後,他乾脆鑽到藤蔓之下,果然靠近根部的地方反而有空些隙。
可是這樣一來,視線也不好,他不知觸動了什麼,就掉入到這個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