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是個極其普通的房間,一案一幾兩椅一書架,如此而已。一個身着黑袍的老
人持着一本書,坐在一張普通的木椅上,身後站着一個十四五歲明眸皓齒的白衣少女
,在輕輕的替那個老人捶着背。
秦文輕輕走上來,躬身道:“參見父親”。
秦鐘身後那少女蓮步走出,輕輕一福,秦文也拱手回禮。彼此都沒有說話,那少
女轉身進了隔壁的內間。
秦文走到老爺子身邊,又恭聲道:“父親”
秦鍾淡淡道:“坐吧”眼睛卻沒離開書本。
不一會,那少女沏了兩杯茶出來,擺在茶几上,輕道:“爺爺請用茶,文叔請用
茶”。
秦文微微欠身,表示謝意,又看到那少女放下茶具,輕輕走到老爺子身後,又捶
起背來。
看到這個小姑娘,秦文又想起了十三年前那個晚上。那時他隨父親在軍中,正在
弈棋;也在那個時候妹妹剛出事不久,加上戰事緊張,父親無法脫身,連見妹妹最後
一面都不能,故心中煩悶,秦文便陪他弈棋解悶。這時莊龍掀帳進來,在父親耳邊低
語什麼,父親聽後眉頭一皺,低聲道:“帶進來,處理好尾巴!”。
秦文一聽,知道出了大事,不一會莊龍便帶進來一個全身是血的漢子,還抱着兩
個全身是血的小孩,卻不知道那些血到底是誰的,顯得十分可怕。那漢子渾身上下有
十幾處見骨的傷口,血卻已經流乾,翻着結痂的血肉,見到秦鍾,澀聲道:“主人說
,把兩位小主子送到您這裡來,您定會護其周全!。”
秦文認得這個漢子,卻不知道怎麼會這樣,驚得說不出話來!
秦鍾砰的一掌打在棋盤上,將一盤棋打的粉碎,怒喝道:“難道都已經到了如此
地步卻還是不能夠放心嗎?”聲音因震怒而低沉的厲害,一雙眼睛顯得尤爲猩紅。
那漢子似乎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又或者其他什麼原因,又接道:“主人說,無需
報仇,活着就好!”說完鼓着眼睛看着秦鍾,似乎在等他的回答。
秦鍾怒火中燒,低吼道:“好!放心”
秦文卻不見那漢子再說話,還是那副表情。走近一看,卻發現原來那漢子卻已經
斷氣,但還是站着沒倒下。全身血液已經流乾,竟然是強撐着最後一口氣逃到了這裡
!
秦鍾臉上不知是因爲憤怒還是不甘,總之卻是變得十分難看,坐在軍帳中一直沒
說話,就這樣一直枯坐了一整夜。
戰事完結,回到京都後,秦鍾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書房一天一夜,第二天便向皇帝
遞上了辭官的奏摺,大意是說自己心痛女兒早逝,是對自己早年殺孽太重的懲罰,所
以不欲再殺人了,隱居山林,悔改思過。建議聖上將黑羽交給秦武接管,皇帝百般勸
留,卻也沒有讓他改變主意。皇帝沒辦法只好允了,卻也給了諸多賞賜和補償!而老
爺子也從此隱居秦嶺,一直把兩個孩子帶在身邊,再也沒有踏出京都一步。
只是前些年,父親便把那男孩子語仁交給了自己,而語菲卻是一直跟着老爺子。
眨眼十三年,這孩子卻也十五歲了。
終於,秦鐘的的眼睛離開了書本,看了一眼秦文,又閉上了眼睛,淡淡道:“你
從小就老成的厲害,說說看,今天什麼事把你十幾年的養氣功夫破了?”
秦文也不避開語菲,開口說道:“二爺……今天留我,說了很多話”
正在
替老爺子捶背的語菲手輕輕頓了了一下,又立刻化爲無形,又繼續輕輕的錘
了起來。
秦文續道:“說了很多往事,還提到了煙妹”
秦鍾聽到這句話,眼皮輕輕抖動了了一下,卻沒有睜開眼睛,“嗯”了一聲示意
他繼續說。顯然,這件事讓老爺子古井般的心起了波瀾。
秦文將手不自然的挪了挪,道:“也提到了天笑”
“哦?”秦文聽到這個名字,略微疑問的哦了一聲,睜開眼睛,盯着秦文道:“
他怎麼了?”
秦文道:“二爺似乎在那邊埋了釘子,聽說天笑的病突然好了,而且……”
秦鍾聽到這裡,揮了揮手,示意語菲停下來,看着秦文問道:“而且怎麼?”
“而且語言得體……”秦文猶豫了一下,又接道:“文采斐然……”
秦鍾盯着秦文,顯然不相信。也難怪,一個自小癡呆的孩子,突然能說話,已是
怪異,更何況還“言語得體……文采斐然……”卻怎麼也說不過去。
秦文見父親疑惑的目光,苦笑道:“孩兒本來也不信……二爺……看樣子也不信
,懷疑是我們這邊動了手腳,只是二爺的釘子卻埋得比我們深,竟然比我們先知曉了
。”接着又把自己探聽到的事情一一告訴了秦鍾,道:“此事兒有不解,卻又想不出
原因,故來此問問父親”
秦鍾微微沉吟,道:“那你是怎麼看的?”
“兒所慮者有三,第一,以前裝病,但那個時候他才兩歲。第二,被替換了,但
他住的地方被三方高手盯着,誰也沒機會動手腳。第三,那便是如傳言所說——仙山
學藝,似乎更能說明發生的事情的合理性,但是,世間卻從未聽說過這種事情,卻也
無法證實。”
秦鍾沉思良久,點了點頭,自顧自的說道:“當年的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二爺
玩的一手好計,把我們幾個都蒙在了鼓裡,大爺在這方面卻是不如他。”
語菲眼裡一陣黯然,又馬上隱去。
秦文道:“二爺知道他的身份,再加上我們都護着,想必也不會怎麼樣!”
“嘿嘿嘿”秦鍾一陣怪笑,澀聲道:“你太小看我們二爺了,不管是誰,只要會
威脅到他,他就一定會出去這個威脅!當年因爲我們還算反應的快,後來傳出了天笑
的病情,他纔沒有動。你看他這十幾年卻也一直沒有放鬆對那邊的監視,至於我……
卻是這十幾年的隱居起到了些許作用!他嘛……老夫猜了十三年了,卻也猜不出他究
竟是怎麼想的……”
秦文聽父親如此說。隱憂道:“那天笑那邊……”
秦鍾笑了笑,道:“無妨……也許他恨那孩子,但顧忌卻也頗大,對煙兒或許還
有些許感情,至於二爺……沒有感情,卻也不至於冒着架在火上烤的危險去做些蠢事
……”
“至於天笑,你說的第二點,我不太相信,畢竟能逃過我們兩方耳目的人還沒出
現,二爺也不能!”秦鍾極爲堅定的說道:“……第一點和第三點推論,無論各佔幾
分,也只能說明那個孩子不簡單!這樣卻是很好……很好”秦鍾像是想到了什麼,瞬
間變得溫柔起來。
秦文點了點頭,自己擔心皇上是不是別有目的,卻沒有想到這層。不禁很是佩服
起父親的心思縝密。
“嘿嘿!”秦鍾忽然冷笑起來,道:“二爺試探與你,卻也是驚疑不定,只怕現
在,咱們二爺
又在想着是否要對那孩子好些了”
秦文愣道:“這是爲何?”
秦鍾冷笑道:“你還是不瞭解他呀,他是一個很有自信的人,但也是一個自以爲
講究仁義的人。如果能兵不刃血的解決我們幾個眼中釘,那是他很願意做的事情。如
果能讓那個孩子按照他的設想走下去,這對我們會不會是一個打擊呢……他也算明瞭
得很啊,知道我們當兵的無論殺多少人,那血也是熱的,但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血是…
…冷的!”
秦文變色道:“那天笑……”
“十三年了,我這把老骨頭終於等到了,這孩子果然很好,煙兒也會瞑目了……
哈哈哈……”
秦鍾極爲歡暢的大笑起來,渾濁的淚水卻也隨之而下,輕輕的自言自語道:“十
三年的平衡,現在終於快有變化了,孩子,不管你靠向哪邊,以後你就玩的開心點吧
……外公會扶着你直到你自己能走爲止……”
秦文臉色變了變,沒有接話。語菲卻也是一臉迷茫,不知道爺爺在說什麼。
秦鍾淡淡道:“靜觀其變,盯着點,怎麼說也是你外甥!”接着又厲聲道:“總
要記得你那苦命的妹妹的好!”
秦文諾諾道:“孩兒知道了”
“我累了,你回去把”
“是,父親保重身體,孩兒告退!”
“你跟了我多久了?快五十年了吧”秦鍾又恢復了之前的神色,坐在躺椅上,莊
龍也坐在了一旁。
“是,老爺,四十七年了”
“是啊,你也快六十啦,咱們兩個老傢伙,半截身子已經進土啦!”
莊龍笑道:“老爺,您啊,太久沒打仗了,也婆婆媽媽起來了”
“哈哈……你呀,除了煙兒,也就只有你敢這麼說我了!”說完,眼裡又滿是落
寞之色。
“老爺這又何苦呢,都這麼多年了……”
“人老了,總會喜歡回憶起以前的事了,如果煙兒還活着,此時說不定還揪着我
的鬍子撒嬌呢……唉,只可惜……”秦鍾眼裡又泛起了那種落寞之色。
“那孩子……你怎麼看?”
莊龍淡淡道:“那是小姐的孩子,是您的外孫”
秦鐘點了點頭,又恨聲道:“可也是他的孩子!”
莊龍淡笑道:“可我只知道小少爺是‘他’的孩子,卻也永遠不會成爲他的孩子
”
秦鍾想了想。哈哈大笑道:“對……對,不管怎樣,都是我的外孫,流着有我秦
家的血!”。
過了半響,輕輕道:“再讓秀女過去吧,幫我照料好那孩子。”
“是”莊龍恭聲答應。
“另外,給那邊說說,那孩子病的時候,沒有好好待見他,現在病好了,也看着
點辦,出手也別太寒磣,想必也等了十三年!”接着又恨聲道:“我還是以前的態度
,煙兒雖不是你殺,卻是因你而死,你一輩子也償還不了!”
莊龍勸道:“老爺,真要這樣嗎?他也快五十了,這樣卻也不甚公平!”
“公平?對煙兒呢?”
秦鍾厲聲喝問,莊龍不敢再做聲,道:“老爺保重身體,我這就去辦。”
莊龍告退出去,輕輕關上了房門。
秦鍾站起身來,語菲趕緊給他披了件披風,幫他拉開房門。秦鍾看着眼前如墨的
黑暗,喃喃道:“黎明前最黑暗,卻總會被太陽給驅散的!總還要好好活幾年,看看
這場戲啊……”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