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再說話了！有這說話的力氣，還不如留着逃命呢！”紅鸞突然斥了一聲，打斷雷震天的話。她心裡翻騰的厲害，總有種被狠狠挖走一塊，有什麼即將流逝的感覺。塵世間歷劫這麼多次，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人之將死的時候總是愛陷入回憶。雷震天爲她擋下這致命一箭，那本該是她受的一箭，她不能讓他死。她不允！
霍然擡頭，紅鸞清冷凌厲的目光穿過重重刀劍，越過千百人影，看向那個自侍衛中一步步走出，腳步沉穩，姿態怡然從容的男子。那剛纔還和她一起血雨腥風裡狼狽逃竄，讓她拼死相護的男子，如今已然是另一番肆意風華。那看過來的是勝利者獨有的憐憫眼神，可憐着一直被矇在鼓裡還爲他拼命的愚鈍無知者，“我只問你一句，放，還是不放！”
“他現在重傷在身不宜行動，我即刻爲你們安排太醫，來人……”
“回答我的話！”紅鸞大喝一聲，“是放我們離開，還是強行把我們留下，你給我個清楚明白的話，太子殿下！”
此時的宇文熠，負手而立風姿絕然，簇擁在一衆虎視眈眈盯着他們的侍衛中，哪裡還是那個嬉皮笑臉扮花賊學太監的破落樣兒。不知何時已經換了衣物的他，已然已經做回了他本來的自己，一國太子，高貴凌厲的風範盡顯。
“你在問什麼糊塗話，趕緊隨我去治傷要緊。你身上的毒針要儘快拔出，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他擰眉望着紅鸞，似是還想像從前一樣去嬉笑一下，好看的脣角彎起一個大大的弧度，一雙桃花眼亦是亮亮的閃動。
然他卻不知道，他此刻的這一笑在紅鸞的眼中是那般的刺眼。不，是諷刺，嘲笑她遇人不淑，識人不透，才被利用到這般境地。冷冷一笑，紅鸞仰頭看着宇文熠那在西斜的日暮下顯得格外刺眼的笑容，道，“事到如今，你還打算繼續利用我下去嗎？人我已經幫你殺了，你不殺了我滅口，還留下我來做什麼？繼續做你殺人的工具嗎？”
“你……你終是太過聰明瞭……”宇文熠輕嘆一聲，看着紅鸞的目光雖有深情，但更多的卻是複雜。“既然你已經什麼都明白，那本宮便也在不瞞你。本宮真的很感謝你幫忙出去臨安王這個心腹大患，當日在王府地牢所說的話也還作數。所以，你若願意留下來，和本宮一起執掌大越，本宮不僅會放了雷震天，還會排最好的太醫爲他治傷。你可能不知道，臨安王的驚神鳳舞威力無窮，箭中有箭，已經不是先前你中的那天雨梨花可比。本宮給你時間，你好好考慮清楚。”
“考慮？考慮什麼？考慮做你的妃子，成爲後宮高牆裡鶯鶯燕燕中的一個嗎？”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紅鸞笑得顫抖，連身子都彎了下去。
宇文熠臉色微變，“那你還想怎樣？你若是想做皇后，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無身份背景……”
“夠了！”紅鸞冷冷打斷宇文熠的話，“宇文熠啊宇文熠，你是太小看了我，還是太高看了你自己？你以爲那個金絲牢籠本姑娘會稀罕？曾經我給自己畫了一個牢，中了你的圈套。那麼自此刻起，你也給自己畫了一個牢。倘若今日我不死，他日必將捲土重來，攪得你大越翻雲覆雨，讓你的皇帝寶座，坐得永無安寧之日。今日之血，將來必以你的身敗名裂來洗滌。我會讓你看着你所以爲的成功，是如何摧枯拉朽，在你眼前崩然倒塌！”
一縷清風，無聲捲進園來，吹起少女披散的青絲，一條條紛紛揚揚地繞起如蝶輕舞。少女肅冷清涼的語聲於寂靜的御花園裡響起，又隨着這縷微風，四散進歷史浮塵琳琅滿目的印拓之中。誰都不曾想過，此時此刻，在園中鮮血淋漓已然成爲監下囚的兩人，真的成了日後顛覆大越幾百年安平的浮屠手。今日，少女一番瀕臨死境的豪言壯語竟真的成了後日裡，大越版圖改寫箴言。
只是此時，所以人都把這句話當做一句笑言，臨死前的瘋話。甚至紅鸞自己都這麼覺得，所以她一直在心裡琢磨的不是如何逃出昇天，而是拉着宇文熠一起陪葬。
“你……好，既然如此，那便再沒別的什麼好說了。你於本宮原本就是一個危險的存在，殺了你，會比讓你活着更安心吧。”宇文熠深深地看了紅鸞一眼，似是要將她此刻的模樣永遠記在心裡。末了，仰天長嘆一聲，慢慢地擡起了手。
那是一個手勢，一個對禁衛軍下令，對來犯之人徹底絕殺的號令。此令一下，紅鸞和雷震天必將命喪當場，再無迴旋的餘地。那擡起的手臂舉到一半，似是微微猶豫了一下，然後，像是下了某種決心，終於高高舉起，重重揮下。
“殺！”
一聲落，劍光起。
就在宇文熠劈手斬殺的手勢落下之時，衆人眼中已經油盡燈枯虛弱到瀕死一線的紅鸞突然跳起，長劍一揮，氣勢如虹，直逼宇文熠面門，立時嚇得圍上前來的侍衛們晃了一晃，連連後退想要去保護他們的太子。
就是趁着這個空檔，紅鸞攜着雷震天沖天而起，一躍便是五丈高十丈遠。小小身影拖着雷震天傷重笨拙的身體居然一下子就跳出了上百禁衛軍的包圍圈，着實讓在場的人狠狠震驚了一把。
紅鸞一落地，也不管身後是不是還有人追，拔腿就跑。
說跑其實也不確切，畢竟雷震天受了重傷，稍一動作就牽動胸前的傷口，血噗噗流個不停。可他卻好似渾不在意一般，跟着紅鸞亦步亦趨地走，時不時地還甩*揮退幾個妄圖圍上來的侍衛。
宇文熠望着那纖細瘦小的身影，心驀地一疼。攥緊的手緩緩鬆開，一句“放行”梗在喉間欲出不能。
“殿下，那姑娘，留不得啊！”突然有人湊上宇文熠跟前，於他耳邊低喚一聲。
宇文熠身子一顫，恍然擡頭，卻見紅鸞和雷震天已經出了御花園。圍在他們身周的侍衛全都眼望着他，只等着他的一聲令下，便可將其拿下。
放開的手再次攥緊。遙望着那印在眼中，刻在心頭的身影，思潮翻涌，幾經輾轉糾結。放，還是不放？放了，那這十幾年來的忍辱負重籌謀密劃很可能會付之一炬。不放，這已經嵌在心頭的身影便將香消玉殞在自己手中，成爲鐫刻在心坎上，永遠揮之不去的痛。
“殿下，您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難道都忘了嗎？”十幾年的枕戈待旦提心吊膽，沒有誰比跟着宇文熠一起長大的孫默更清楚。
宇文熠渾身一震，驀然回頭直直盯着孫默的眼睛。孫默迎着那難以言喻寫滿不捨和痛楚的目光，終於嘆了口氣，“若是殿下真的不忍，就交給臣來辦吧！”
說完，對身側之人低語幾句，那人領命而去。一聲唿哨帶過一隊人來，手裡除了專用的佩刀，竟還攜了撲天網。
宇文熠目光一縮，忍不住就要上前，卻被孫默橫臂攔下。“殿下，您可要想清楚了。這一去，這麼多年的努力可就都白費了！”
“那就，全屍吧！”默然轉身，終是不忍看那血染風華的一幕。他寧願記得她沒心沒肺的笑，也不願再面對那冷目冷血的橫刀相向。
身後，又是一陣刀劍撞擊之聲傳來，伴着慘烈的廝殺，每一聲痛呼都讓宇文熠心頭一揪。如此這般過得久了，漸漸地竟然也沒了感覺。輕輕一閉眼，過往的一切頓時浮上眼前，那曾經受過的苦，那曾經流過的淚，那曾經遭過的痛，於此刻的兒女情長相比，實在是要太過沉重深厚許多。
想到此處，宇文熠驀然睜眼，目色清明眼底一片肅冷。他回首，看着已經捱到禁宮門口的兩道身影，雙眼一眯，一甩衣襟追了過去。
此時的紅鸞，在經過和福安的對抗，天雨梨花的折磨，和一陣消磨人精神力意志力的廝殺之後，幾已到了強弩之末。那靠着絕世神藥維持起來的一口氣，能夠拼到現在，殺了將近三百禁衛軍，又破了撲天網，實屬不易。
再一次被包圍，紅鸞和雷震天背靠着背，大口大口地穿着粗氣。忽聽得雷震天哈哈一笑，道，“小師父，今兒這一架打得痛快，是我雷震天這一生中打得最痛快的一架！”
“誰告訴你這是最痛快的。以後，還會有比這更刺激的，你可得陪着師父一起！”紅鸞亦是一聲大笑，絲毫不去管追至跟前淡然看着她的宇文熠。她笑完，發覺身後雷震天有些不對勁，頓時一急，“小雷，你怎麼了，怎麼不說話了？”
雷震天咕噥了兩句，到得第三句才終於聽得清楚。“小師父，若有機會你就自己離開吧。出去後去找王爺，他一定會救你的。不過你見了王爺一定要幫我帶句話，就說小雷對不起他，以後不能再陪他打獵了，讓他自個兒保重。”
“保你娘個屁！”紅鸞猛地呸了一聲，就連剛到跟前的宇文熠都嚇了一跳。“要說你自己去說，我可不想去跟你那個陰陽怪氣的主子打交道！我們既然是一起來，自然是要一起離開這裡。你若再說什麼不爭氣的鬼話，老孃現在就先宰了自己！”
宇文熠望着他們，幽幽道，“如此師徒情深，又何必都要選擇死呢？不過是留在我的身邊，就當是爲了救雷震天，你也不願嗎？”
“救你孃的屁！老子不需要你救！”雷震天現學現賣，將紅鸞剛剛罵過的話囫圇地又都兜給了宇文熠。“若早知你是個陰險卑鄙的小人，當初老子就該一刀砍了你！”
“啾！”
雷震天話音未落，斜地裡突然射出一枚短箭，直直穿入雷震天膝蓋骨，迫得其嗵一聲跪在地上。
孫默自宇文熠身後走出，手裡還握着一架小型弓弩，冷冷地看着雷震天道，“對太子殿下大不敬，這便是懲罰。”
“宇文熠，你找死！”紅鸞雙眼通紅，猛地大喝一聲，揮劍橫掃，冷厲劍氣如一道彎月掃了過來，擊向宇文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