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尋意在木瓜的帶領下,轉輾反側終於還是出了陡崖下的密林。只是她的行程完全脫離了軌跡,向西而去,還不自知。
眼中閃着懵懂的木瓜,成爲了一個不合格的導遊者,帶着卜尋意這麼一個異世者,開始了一段錯誤的旅程。
南榮賻儀在接收到南榮春發來的消息後,也立即調派了人過來幫忙尋找卜尋意的蹤跡,可惜此人卻像人間蒸發了一般,尋不到半點蹤跡。
消息像雪片一樣,陸陸續續的傳到南榮喚之耳朵裡面。
她說,他若不嫌棄她,她便娶他。
她說,她雖然無錢無勢,可是會護他一生周全。
她說,她來的地方很遠,可能一輩子都回不去,她只有他唯一一個家人。
她說,她可能會像突然出現一樣突然回去……
她是不是真的已經回去了?
一身菸灰白棉布簡衣的南榮喚之斂目,負手而立於水榭之中。
湖水波光瀲灩倒影着他,更覺蕭瑟,如一朵枯荷。
南榮晴日怯步的站在九曲連廊外看着南榮喚之清冷的身影,躊躇不前。
他收到消息時都驚了一跳,心裡堵得慌,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在沉香的勸慰下,這才緩了點勁,決定先過來告知喚之哥哥一聲,好讓他心裡有點準備。
晴日輕咳了一嗓子,引起喚之的注意,並未上前,只是欲說還休,眼裡噙着淚,硬擠出一句破碎的語言,“叔叔捎來消息,說找到了。不過……找到時已經斷了氣。臉被樹枝劃破~~~”晴日哽咽的未能一氣說完,用手捂着嘴小聲嗚咽了一會 ,才穩住氣,繼續道,“花了這麼多日時間才找到,原是因爲陡崖下猛獸多……他們找到時,找到時,已經……”已經屍身不全,面目全非,慘不忍睹。
南榮喚之在心裡對自己的安慰,瞬間崩潰。
他看着湖水中的自己 ,心中大慟,無法抑制的眼眶中的淚如一顆顆飽滿的珍珠,滾落,融入湖水中。
他怔怔的失去了知覺,只有眼淚安靜的宣泄着,只有湖水中的漣漪才能訴說他的哀傷。
淚眼漣漣的晴日未注意到喚之的心傷,哽咽的道了句,“叔叔明日便會帶着人回來。”就匆匆跑開了。
南榮晴日不知道自己會如此傷心,他止不住的想嚎啕大哭。
這是一種沒有來由的傷心,從他知道那個人死了的時候就從心底蔓延了出來,怎麼也抑制不住。
因爲在來的路上發生了事故,所以尚書大人也一直按兵不動,並未着急的把南榮喚之送到宮中。宮裡的人也得了消息,沉吟着卻什麼也沒說。
南榮喚之已嫁之事,雖然南榮家沒有說,可是這些個人物又有誰不知道呢?不過是南榮家不提,都裝做不知道罷了,沒決定要走哪步棋前,先留着一着空門以待不時之需。
就算屍身毀的不能在看,南榮春心裡其實也是不太信這具屍體就是卜尋意的,但是根據殘破的衣服和屍體死亡時間應該就是同一人,且身重劇毒都是一樣的。這陡崖底下密林之中哪會出現這麼巧合的事,掉下一個中同樣劇毒的人?
萬般嘆息再無結果之下,最終確定就是卜尋意,吩咐人更衣裹了帶回京城。
不知又是怎番情景,卻最是出人意料。
最該傷心欲絕的人,沒有半點眼淚 ,南榮喚之本是情緒淤積不知道如何表達。但在顫微的握了那人的手後,如攏了煙雲的眸子閃過瞬間的愕然,便退到一旁就這麼冷冷看着,連初時聽到人被帶回的激動,沉痛的情緒都沒有了,只是冷眼瞧着。半垂下的眼簾遮住了眼中情緒,冷硬的嘴角顯得分外薄情。
柳熙之瞧不透南榮喚之,只是看到了他眼中閃過的剎那亮光,覺得或許事情還有異,只是這人就這麼冰冷的躺在棺木之中,自家護衛也說了絕對無錯。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爲什麼又會多出一具卜尋意的屍體呢?先按下不表。
只道這南榮喚之本沉入海底的心在觸摸過屍體後 ,突然看到一絲光亮。他極爲聰慧,在摸到這具所謂的卜尋意屍體後,便察覺到了異樣。他覺得既然有人放假屍體混人耳目便定是有所目的,或許尋意便在他們手上。也或許這是尋意安排……
他暗暗對自己道,只要尋意沒死,便會有希望。心裡翻攪着,面上卻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緒。
他其實從一開始心中就有各種打算,他想和卜尋意走是真心實意,只是走之前有一事他必須要做。
南榮喚之的身份皇家還沒給最後定論,雖是板上定釘跑不了,可這卜尋意的身份該怎麼定?尚書大人猶豫不決。南榮家並沒有對外表示卜尋意與南榮喚之已成婚的消息,定是自有打算,她可不想攪這事。
最後還是決定把人送回青龍鎮去,讓南榮家主決定如何安葬。
“喚之哥哥,你……”南榮晴日鼓足了勇氣敲響了南榮喚之的房門,進了門來也沒坐,靠着門最近的地方站着,有一點侷促。
南榮喚之頭一次看到自己光彩照人如有使不完的精力,讓人看了都不自覺心頭一亮的弟弟這般姿態,微不可見的輕挑了下眉,和氣問道,“晴日有事直說無妨。”
晴日眼睛還泛着紅,他略微低下頭,小聲問道,“哥哥,爲何嫁她?”
南榮喚之神情微訝,還是如實相答,“尋意願意娶我,我便嫁了。”那時,心中那些紛亂的情緒,只怕難以理清。
“那,喚之哥哥可喜歡尋意?”晴日第一次喊卜尋意的名字。以往他都是聽南榮喚之喊,每次他喊那人名字的時候都是最溫和的時候,那骨子裡透出來清泠泠讓人不敢多接近半分的味道隨着那人的名字在舌尖跳躍淡化了很多。
懵懂的晴日喊着卜尋意的名字,覺得尋意二字確實是好的,輕聲念來時,意字悠揚在口纏綿悱惻。不自覺的人便柔和了幾分。
南榮喚之聽到晴日如此問,平靜的眼眸不知道是被燭火染上了一層暖色,還是心底泛起了一絲暖意,眸光如月下緩緩流水,動人心絃。他誠實以答,“我與尋意從一開始便是認定。”
晴日聽懂了,卻不明白,認定與喜歡哪個感情更深一些?如果不喜歡又爲何要嫁?可是如果喜歡又爲何不見半分哀慟之意?爲何還能平靜的看他的醫術?
南榮喚之放下醫書,招手示意晴日近前來幾步,“晴日,我希望你幫我運送那屍體回青龍鎮。”
晴日想說什麼,嗡動了下嘴脣,卻最終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就覺心裡憋的慌。點了點頭便告辭離開。
這邊南榮晴日運送假的卜尋意屍體回青龍鎮,而那邊真的卜尋意正在大樹底下斜靠着,略帶嫌棄的瞥着旁邊的人。
“姐姐,你不吃嗎?”木瓜捧着一塊幹餅討好的看着卜尋意。
卜尋意想到剛纔他的愚蠢行爲真的是不知道該罵該笑,這人傻之前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
他們也是何該倒黴,出了林子走了一天,沒碰到村子,沒看到人 ,好不容易看到一羣人吧,上前一去探問道路。就被別人當做飯後點心給盯上了。
兩個殘兵如何對付一羣剛剛打劫回來的氣勢高漲的土匪?
土匪挑起嘴角,眯着眼睛一笑,把刀從腰間一抽,“把錢交出來。”
木瓜一看到那白晃晃的刀光,往卜尋意身前一站,挺着身板,癟着小嘴兒,立刻掏出身上所有錢,雙手奉上,“你們千萬不要傷害我姐姐,她病重,呆會把她弄痛了她會咬人的。”表情委屈,語言認真。
卜尋意掃了眼木瓜掏出來的銀票,立即後悔當初怎麼只剝了他的衣服沒有搜他的身。
土匪們被木瓜一說,眼神立即射到了卜尋意身上。話說卜尋意雖然狼狽了些,但身上傲然氣質不掩,她似笑非笑睨着他們。
“留下點乾糧和水,拿上錢你們可以離去了。今日我們姐弟落難,逢你們幫助我們自然記得,若是你們還想動什麼主意,勸你們還是見好就收爲妙。”她慢條斯理說來,挑着眉毛,眼底毫無笑意。
木瓜感受到了一股怒氣,委屈的扯着她的衣袖,他有哪裡做錯了嗎?
“好大的口氣!”領頭模樣的人物大刺刺的打量着卜尋意和木瓜,臉上笑的說有多奸詐就有多奸詐。她單手撐在馬背上彎下腰來,笑道,“這小子模樣生的不錯,你在把他雙手奉上,我就留你一命。”
木瓜眼睛骨碌碌轉了一圈,確定那人指的是自己後,像兔子一樣閃到卜尋意身後,“我不要和我姐姐分開。”
“這小子甚是煩人,你要你就拿走。”卜尋意挪開一步,樣子十分嫌棄。
“姐姐。你又不要我了嗎?”牛皮糖自動粘了上來,可憐兮兮的看着卜尋意。
“不要,不要,不要,我就沒想要過你。”半點事兒幹不成,像小媳婦似的跟在她身後,就如她每天有多虐待他似的。
癟着嘴巴,眼淚在眼框框中打轉,先是忍着,然後一顆顆不受控制的落下來,最後木瓜嚎啕大哭了起來。
“老大 ,那人好像有點傻。”
“屁話,我自己看出來了。”頭人瞪了旁邊人一眼。看向卜尋意,“今天我們已經剝過大羊了,當做一件善事放你們一條生路賞你們點食物。”
說着令人過去遞食物和水,當然木瓜那白癡雙手奉上的錢人家沒有道理放過。
屁,這麼一打銀票夠買一打硬如石頭的餅砸死你。卜尋意身體被耗損的厲害,掃過對方的人數自然不會逞強,勾起嘴角的笑意看着對方得意的遠去。
“姐姐,你真的不吃嗎?”木瓜繼續討好。
土匪臨遠去時,木瓜帶着哭腔曾大聲詢問去京城的道路,對方一說,他們才知道他們已經越走越遠。
卜尋意嘆了口氣,接過木瓜手中的幹餅,這傻子這般真是讓人不欺負都不行。他終歸還是有用處,最起碼記得把她的事情放在心上。
在陡崖地下盤橫數日,離開陡崖又行走幾日,也不知道木瓜是怎麼帶的路,盡挑的是人跡稀少的地兒,這一錯下來,七天有餘,只怕大家定是認爲她已經死了。
卜尋意再三思量,覺得就算她現在趕去京城,不過是送羊入虎口,只怕連骨頭渣子也剩不下多少,決定將錯就錯先找一處立腳之處爲好,其它在從長計議,反正南榮喚之也跑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