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有美人流盼兮,神情悽悽,低低的嘆息消散在花間,無人可聞。煮一壺清茶,無人共享,時光似乎凝固在了孤單的這一刻。
陳桂雅單手托腮,凝視天空,嘴角十分孩子氣的癟着,一聲又一聲的嘆息,久久之後,卻還是開顏笑了。自言自語道,“先帝厚愛於我,我又有什麼好不滿的呢?”他皺了皺眉頭,似乎倒是有別的什麼惹的他十分不快,可惜他卻沒有言語。只是靜靜的發起了呆。
從清慧大師禪房中出來的卜尋意隱身於一旁,細細的打量起了陳桂雅,素衣簡裝,面容清新,稚氣未脫,舉手投足之間是隨性之態,想來此人並未被太多框框條條禁錮,先皇喜他自然不做作?
卜尋意這次能進得普陀寺多虧百里家老太君,他與寺中住持交情頗深,擔心家中孫兒便來此地拜神。當然這其中少不了卜尋意的有意無意的暗示。
陳桂雅是名義上的普陀寺住持,可並不管任何事情,依然由寺中老住持主持大局,他熟知百里家事情,自也體恤老友幾分,側隱之下便答應了百里老太君的祈求,只是要求老太君輕裝簡馬而來,莫要弄出大動靜。
卜尋意瞧着年輕男子的眼眸微微翹了起來,顯得十分喜悅,殊不知這便是她有所算計的徵兆。未多逗留,她很快又折回了老太君身邊。
百里明祥看着神情從容一派悠閒的女子,“不知道姑娘剛剛去了哪兒?”他口氣柔和的低聲詢問,似在關心人一般。
棉布儒服,一臉莊重的卜尋意,低聲答,“有幸上普陀山,情不自禁便被這裡景緻所迷,故流連了一番,幸好有大公子陪在老太君左右。”
此番前來老太君也不過帶了五六人,上山時老太君命其都留在了山腳下,只帶了百里明祥和卜尋意上山。老太君這會還在主持房中聽禪,想來還未發現卜尋意離開過。她勾脣笑笑,“大公子答應我的條件時都未曾猶豫,如今你可算我的人,還擔心什麼呢?”
擔心什麼呢?百里明祥看着她,雙眸清澈,印在眼瞳上的女子面容清麗,眼睛彎起笑時顯得還有幾分稚嫩,可是他卻完全看不透她,看不出她到底要什麼,看不出她到底想幹什麼,就連派人去查,也查不到任何關於眼前女子的消息,萬般成迷的人物,眼底又藏着傲然之氣,他不該擔心嗎?爲她賣命十年是沒有選擇的選擇,唯一的要求是不能把百里府邸賠進去。
那日她大笑,右手瀟灑的一甩,水袖上金絲繡着的圖在光照下閃閃發亮,那流光泄了一地,十分美麗,“百里府我要來無用,你既然痛快答應替我賣命,作爲回報,我保你百里府邸十年欣欣向榮。”
山寺的鐘聲餘味悠遠的響了起來,人沐浴在這山寺鐘聲之下,也變得**肅穆了起來,她也不管他信不信她,只是一派恭謙的迎上前去扶住從禪房中出來的老太君。
離開寺廟便回了百里府邸,如今卜尋意已經是百里府上的座上賓,待遇與巫越族人無二,甚至更好一些。
那日百里明祥帶着她,她牽着童靈影,笑得明媚的出現在了府上大廳,巫越族人神情有一瞬間集體凝結了起來,不過一瞬後又都恢復了那般高高在上的姿態,她卻笑得更開心了。
有競爭纔會有動力。
卜尋意噙着笑,隨性的靠着大樹席地而坐,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擊着曲起來的右膝,垂下的髮絲隨風輕揚,湖藍色裙裾鋪散開與綠草相映成趣。
童靈影頭枕在卜尋意腿上,閉着眼睛安然小睡,細碎的金光,從樹葉間隙揮灑下來,斑駁交錯在他們四周。織出一副寧靜美麗的畫面。遠處的人停下舞劍,眯着眼睛看着他們安詳悠然的狀態,下意識的握劍的手收的更緊了。
“就算離開巫越族他依舊是個只會害死人的惡靈。”惡毒的語氣從面色白皙,面容秀美的女子口中吐出,那份不自覺的怨恨使她的面容變得扭曲。
卜尋意垂下的眼睫慢慢擡起,那淡然的一瞥卻給人無限的壓力,她撫摸着童靈影柔軟髮絲,輕緩開口,“巫越族人就這麼點能耐,只知道在此謾罵,而不知道拿出點真才實學去救人?”
女子臉色似乎更白了,“你一直沒有救人,其實真正的原因是,你找不到百里悅嵐的魂魄吧。”她說的輕描淡寫,面色平淡如水,“這幾天你是不是感應到他了,可是又若有若無,毫無頭緒。”
“你到底要說什麼?”女子眼色一沉,本就冰冷的面色更像覆蓋了一層冰霜。
“那個給百里悅嵐施咒之人,沒有告訴你一些東西嗎?”卜尋意略微皺眉,顯得十分苦惱的樣子。
“你認識師弟?”激動的向前邁了一步。
卜尋意不答反問,“他如今…?”
女子激動的神色很快變成一灘死水,冷笑的喃喃道,“他?呵呵,他死了,不過我會讓他的願望實現的。”聲音越來越低,低的完全聽不到她在說些什麼。
“死了?”卜尋意心下稍一琢磨,便略有明白。“我與你合作如何,我們各取所需?”她不會救人的法子,也不想真的與巫越族在此因爲搶功成爲敵人,巫越族人既然喜歡來攪這趟水,那便來好了。
這幾天百里悅嵐都打不起精神,想來那天他獨自離去尋找他所喜愛女子,沒想到偶爾之下得知太多消息,如今依然沒有消化吧。卜尋意嘴角翹起,倒不是笑話百里悅嵐,只是對那個女子十分好奇罷了,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可以惹得高傲的像孔雀般的悅嵐公子春心蕩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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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爲什麼要信你?”冷麪女子穩定情緒,又恢復了漠然態度,冷聲詢問。
卜尋意擡頭看了看天色,起身抱起童靈影,閒適道,“因爲,你沒有選擇。”
冷麪女子看着她走的遠遠,依然沉浸在她的話中,想起她懷抱中那般安然的人兒,心下莫名的鬱結惆悵。
童靈影動了動睫毛,但是沒有把眼睛睜開。“吉兒以前常把族裡大家的事情當故事說給我聽,童木一從小便很照顧童十二的,她其實是個外冷內熱的人。”
“童,你想說什麼?”卜尋意有點好笑的看着他。“還怕我欺負了她不成?”
童靈影睜開眼睛,眸瞳澄清,“你不會那麼做的。”輕緩的聲音,卻顯得那麼的鏗鏘有力。這讓她突然想到了那個笑得溫婉古典的女子。如意也曾這麼說過她呢。
爲什麼他們都能那般堅信呢?連她自己都不信呢。嘿嘿。
“童,巫越族人可是打心底裡懼怕你呢,甚至是帶上了厭惡色彩哦……”他的反應果然如她所想,沒有什麼變化,真是無趣。倒是讓她的心裡漾上了一點點憐惜。
“大公子。”卜尋意瞧見他似乎要出門的樣子,出聲及時喊住他,“公子若是出門,不妨帶包梅子糖回來吧。”
百里明祥身旁的僕童們,都微驚的張着嘴,看了看卜尋意,知道此人是府上請來給小公子治病的,身份尊貴,可是她就這麼自然的指使自家公子,還是讓他們…側過頭去,瞧向大公子,大公子面上淡淡,看不出什麼,但是大家都知道的,大公子是出了名的好脾氣。
“卜姑娘若是願意,可以跟我一起出門。”百里明祥出聲邀請。
卜尋意笑,“你不着急你家弟弟了?”
“相信姑娘定會有辦法的。”百里明祥笑得溫潤,“原來姑娘也和家弟一般喜歡吃梅子糖。”
桃花渡上芊芊手,爲君系歸舟,…青石板路,飛雨輕揚,行人漸老,長憶誤年華。…
彈唱的男子,年紀略小,窄小的瓜子臉上一雙靈動的大眼,正氤氳着水汽,有幾分我見猶憐之態,卻又不會讓人覺得彆扭,確實是張不俗的相貌。
茶館中飄散着茶香,在這飄了一場細語的初秋天氣裡,讓人覺得渾身愜意。
卜尋意手指輕敲着瓷杯的邊緣,和着少年郎的拍子,顯出一副十分陶醉的樣子。
這茶館中氣氛很好,坐的也多是文雅之人,小聲的聊着天,細細的品着茶,少年郎彈過一首換一首,雖都是些悲傷春秋的,卻調子很舒緩悠揚,只是中間的流蕩着揮之不去的淺淺哀愁。
卜尋意並沒有在意百里明祥留下自己,一人到旁邊的小隔間面見他所謂的朋友,只是小口的品着茶。“童,一個人好好呆着,我離開一下。”額,人有三急。
店裡小二姐引着路,到了庭院,卜尋意解決後不着急回去,笑着對小二姐說想欣賞下院子裡的落音繽紛。小二姐笑笑並沒有阻攔,自去忙了。
小雨過後,飄零的落花,芬芳的氣息,着實引人駐足。她負手而立,眸中一片清明,本是想欣賞景色的人,反倒成了別人眼中的景色而不自知。
等她從過往紛紜中回過神來,瞬間的迷茫化爲點點笑意,從頭上拾下一朵落花,輕喃,“芳心向春盡,所得是沾衣。”
茶館是呈中空圓形的,她所呆的地方是二樓靠街邊窗子的位置,她離開中間庭院邁進茶館門檻,正好看見百里明祥陪着一位公子從另一個樓梯上下來,她略退了一步,只是不想打擾到百里明祥而已。只是未曾想到當那穿堂的清風,輕撩起那位公子所戴的白色紗帽時,她的角度正好從側面看到了男子那驚鴻一瞥的容顏。
她微一驚訝過後,無聲的笑了,那張容顏,她十分熟悉,原來從這個角度看,兩人果真是十分相像的。就算從小分離,他身上依然浸染了他的優雅從容。
南榮家百里家,兩家真的是街面上傳言的那般老死不相往來嗎?真的是死對頭嗎?看來很值得玩味。
蕭驀然,你來這做什麼呢?她沒有上前,只是默默的站在一角,目視着白衣翩然的離開。然後回到自己的桌子前,很快便見百里明祥走了上來。
“兩位久等了。”
“不會。”卜尋意笑的高深莫測,讓百里明祥莫名其妙。
“既然辦完事,我們去買梅子糖吧。”她起身,含着笑跨步往前走。路過他身邊時,低聲道,“百里明祥,你的命有十年是我的。”
百里明祥內心咯噔一聲,面上一片平和,沒有任何迴應。
回到府上,正好是晚膳時間,衆人用過飯後,便各自散了,老太君召集他們幾個詢問關於小公子的治療情況,面上對於巫越族人和卜尋意說過很快可以治療好百里悅嵐可沒見任何反應後,有些不悅。
離開老太君的園子,卜尋意聳聳肩,掃了童木一一眼後,“巫越族人討論如何?你考慮如何?”
“好,我答應你。”童木一認真盯着她,似乎想把她盯出個洞來,黝黑卻沒有什麼光彩的眸瞳裡,帶着陰森之氣。
兩方達成共識後,合作起來自然是十分快的。第二天,兩人就說合法做法,給百里悅嵐招魂。
巫越族在百里悅嵐住的白露軒附近都施了符咒,後清理楚了衆人,包括百里家老太君,老夫人等人。卜尋意見一切準備妥當,從懷中掏出一枚玉佩,玉佩中波光流動,呈迴旋紋狀。“出來吧。”
“原來他一直就在你身邊,怪不得…”巫越族人沒有在說什麼。只是緊咬的牙,可以看出氣憤。
童木一目中深沉,小聲的念着什麼,手中握着一支有六個鈴鐺的木棒。木棒上雕刻花紋,樣式古樸,鈴鐺聲音比較沉悶,隨着轉動撞擊,發出聲音。
百里悅嵐本是雙手交叉與胸口,傲慢的看着衆人,突然感覺到一陣眩暈,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強勁的吸着自己,他害怕的在空中伸手胡亂抓。
“魂歸兮,魂歸兮…”一陣陣低喃,一聲壓過一聲的侵襲着他的意志,可是他莫名的害怕,他下意識的向卜尋意看去。坐在窗臺,玄衣淺笑的女子,衝他點了點頭,他神智一放鬆,便覺得沉入了什麼當中,便再也睜不開眼睛了。
巫越族一身材纖長的男子上前替躺在牀上的百里悅嵐把過脈,衆人才算正真放心下來。“他魂魄脫離太久,到底如何,還要看明日他清醒過來後的狀況。”
“既然如此,今天就散了吧。”卜尋意總結。
“卜姑娘。”巫越族在此的人中年紀稍長的一位,開口喊住卜尋意。“謝謝卜姑娘替我族找到失蹤已經的族人。”她眼神瞄向童靈影。
失蹤?她嗯了一聲,等待後續。
巫越族人面面相視不知道如何開口是好,他們討論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把童靈影帶回族裡去。這明明就是個惡靈,可惜族長卻命大家必須找到他。
“你們的神色都是這般不情願,那帶他回去幹嗎呢?”卜尋意一甩衣袖,邁步往前,“反正都能輕易失蹤,那就算你們碰到了,那在失蹤一次也不是不可以的。”
“不過,你們最好,莫想要傷他。”最後一句話,聲音低沉,濃重的警告意味。
燭光搖曳照耀在窗櫺絹紗上,巫越族衆人,怔怔的站在房中,最後有一人嗤嗤的笑了,“我們怎敢傷他呢。”雖然一直想直接殺了他來着。可惜啊,他是惡靈又怎麼會那麼容易死呢!~~
第二天,衆人早早的便聚到了白露軒,牀上的男子被衆人圍着,稍稍的一動眉毛都惹的大家平息靜待。卜尋意雙手交疊於胸前,有點好笑的看着百里家人的緊張神態,笑過後又爲百里悅嵐有這份狗屎運慶幸。牀上的人,面色過於慘白了點,大概是長時間躺在房間內,不過脣上血色還好,輕微的動了動,脣翹了起來,然後眼睛慢慢的張了開,先是一片迷濛的樣子,然後清亮了起來,“大家大清早圍着我幹嗎?”聲音輕靈低弱。
“兒啊,我的兒啊,你可終於醒了。”一男子喜極而泣,握着百里悅嵐的手歡喜的說着。
牀上人似乎更迷茫了,“我不過是睡了一覺,你們這是??”他頭動了動,掃了眼四周,“這些人是?”他眉頭輕皺,十分不悅大清早這麼多閒雜人等出現在他臥房內。
“兒啊,這些人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我不過是睡了一覺,我又沒病沒痛。”說話人眉眼一轉,病態中帶着絲古靈精怪,“娘,你們,這些人不會是你派來準備強行逼我上轎的吧。”百里悅嵐越想越覺得是,雙手亂揮,掙扎了起來,“我說過不嫁,我死也不嫁那女人。”他纔剛醒,身子還虛的很,哪經得起這般折騰,很快便又昏了過去。
衆人一驚。
巫越族中那身材纖細的男子,想來懂得醫術,今日依然是他走出來爲百里悅嵐診斷,他仔細探過很久後,想了想道,“離魂過久,重回體內,身體耗損過多,導致不能承受,他的身體未必能承受他靈魂這段時間的記憶,所以,他很可能會丟失一段時間內的記憶。”
失憶嗎?那真是出乎意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