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叔他們習慣混飯局,對於熱絡氣氛比較在行。霍泉也並非不可一世,在人員未到齊的情況下,雙方交談不怎麼尷尬。
沒多久,服務員上飯前點心,一人一小碟,擺放到各自的碗前。
程心早就餓了,近期工作量大,她飯量也變大,幾乎一日五餐。
況且她沒有融入與霍泉的閒話之中,光坐着很彆扭,用吃東西來分散注意力是不錯的選擇。
她拿叉子撥弄碟子上造型精緻的點心,小小切一塊,放嘴裡。
呃……這口味,不僅甜到無朋友,還一股她受不了的椰子味。
試另一塊,呃…………
她更受不了杏仁味,跟藥似的。
早知如此,剛來的時候就該過目菜單。這頓飯東澳城結賬無疑,她好歹點些合自己口味的菜。
程心了無生氣地放下叉子,喝口茶去味,茶杯見底。瞄一眼飯臺上的轉盤,茶壺在霍泉那邊。再略略掃視包廂,服務員哪去了?
“霍先生,聽聞明年深圳灣口岸就會投入工作,對於我們這種普通市民來講,走那邊會不會更快捷?”張總監問。
霍泉說:“各有各優勢。”
平叔說:“我深圳的親戚天天早上五點起牀,送孩子過關去香港上學,聽講以後會推出相應的便捷措施?”
霍泉說:“學童E道,十秒過關,大概明年尾。”
他們聊得正好,程心不動聲息轉動轉盤,速度很緩。
可忽地,轉盤速度快了起來。她以爲誰在動,瞥瞥兩旁,不見有其他手。
這麼一陣間,茶壺就轉到她這邊來了。
不多想,正要端起茶壺,張總監的手下馬上來機靈,熱情地將茶壺“搶”過去,繞桌一週,把所有人的茶杯都斟了。
程心道了聲謝,心下也鬆了口氣。
換作是她,她也不得不將大家照顧周全。
抿了兩口茶,對面的霍泉忽道:“這些點心很難吃。”
他明明沒有動過叉子,但張總監仍馬上接話:“服務員,把菜牌給霍先生。”
服務員依言辦事,霍泉隨意翻了翻,拿食指關節敲了敲某兩處地方,再將菜牌還回去。
很快,新的點心送上來,依舊每人一份。是兩個小巧可愛,表皮烤得金黃的叉燒餐包,以及兩片厚墩墩的鹹味薄餐。
程心低眼看着碗前新上的點心碟子,臉色微青。
旁人都在嘗吃,都在盛讚味道很好,她一動不動。不經意擡眸,撞上霍泉遞來的目光,他笑了笑。
在程心眼裡,這跟譏笑沒有區別。
她重新低下眼,不再看他。
若無旁人,她會一碟子扣他臉上。
這道餐前點心過後,國土的陳副局與規劃的張副局一起來了。
倆副局對霍泉的存在相當驚訝,呵呵哈哈地對他以及向老喧寒問暖一番。
不知誰打了招呼,服務員開始上酒上菜。
自倆副局到場,包廂內的氣氛就像開了掛,嘻嘻哈哈未停過。
張總監的兩手下,簡直是爲了拼酒而來的,一對一地圍攻兩位副局。
張總監拿同姓做文章,拉着張副局套五百年的近乎。平叔與陳副局年紀相仿,倆人用話當年來刷時間。
程心坐在平叔與張總監的中間,有受保護的意味。
她也識相地不亂插話,不亂起鬨,靜靜吃菜。
霍泉也被倆副局追着喝酒,霍泉以要開車回深圳爲由,鐵打不動。
陳副局說:“回什麼深圳?小向不是在省城長住嗎?你反正來省城了,就該留下來嘛。我讓司機送你!”
張副局說:“可不是,小向挺着個大肚子,你怎麼能不在跟前照顧?”
東澳城的人愣了愣,兩秒反應過來,紛紛舉杯恭喜霍泉。
霍泉兩邊臉頰緊了緊,沒有說話。
陳副局往他湊了湊腦袋,說:“該不會是,深圳那邊也有一個?”
聲音不大不小,在座的都聽見了。
程心有一瞬的愕然,望向霍泉,見他也正望着自己,視線筆直筆直的。
她皺了皺眉,別開眼,心裡竟有些起伏,也不知是不是替向雪曼不服的。
張副局哈哈大笑,敬了陳副局一杯。
平叔他們附和着笑,但有意不接這茬,並岔開話題。
酒過幾巡,陳副局顯然半醉,看到桌上唯一的女性,眼色不受控制地歪了。
“小程啊,你說你一晚上躲在小平和小張中間,太不給我們面子了。”他說。
張副局和應:“可不是嘛,這裡是不是你最年輕?理應敬我們每人一杯才正確!”
平叔與張總監看向中間的程心。
程心迅速將嘴裡的食物咽掉,端起酒杯,走到陳副局跟前,說:“陳副局說得對,我不廢話了,就此敬您老一杯。”說完,一口乾了。
陳副局不幹,“紅酒不算,要白的!”
他將一隻小小的白酒杯“篤”一聲,放到程心面前,替她斟滿。
張總監的手下自告奮勇,上前來拿,“我替她乾白的!”
張副局趕他,“關你什麼事,退下退下!”
程心也攔住對方,搖搖頭,端起白酒杯,二話不說幹了。
張副局拍了拍手,“好!爽快!”
陳副局替她再斟一杯,“來,敬張副局的!”
程心繼續上,完了後,朝倆副局說:“多謝陳副局,張副局賞面。”
以爲要結束,誰料陳副局又給她斟了杯,說:“還有小霍,他怎麼樣也是你前輩!”
程心:“……”
三杯酒下肚,一紅兩白,她腦子有點熱。
不知誰在旁邊催着,“快去快去!”
她鬼推神使,邁開步,扶着椅背,走到霍泉跟前。
霍泉坐着,擡臉看她。
程心低着眼,目光落在他的餐桌位上,很乾淨,碗筷勺叉,似乎沒動過。那碗一開席就盛上的魚翅雞湯,幾乎一口沒少。
她眨眨眼,告訴自己儘快執行任務。
“霍先生,多謝賞面。”
話畢,擡手再乾一杯。
霍泉靜靜看她,臉無波瀾,沒攔下,也沒接話,彷彿她在敬的人不是他。
一紅三白,真是夠了。
程心心想,他們再說什麼,她都不會再喝了。
陳副局與張副局在旁邊鼓掌。
程心回去座位時,不知頭暈還是腳笨,總之絆了絆。
在她身邊的陳副局立即伸出雙手,將她扶住。
本應要感激的事,她卻頓感噁心。那雙手很不客氣地圈住她的腰,還力氣不輕地捏了捏她的腰肉,陳副局兩聲低低的“嘖”,色/情又低俗。
程心想撥開他的手,可人無端乏力,而且陳副局站了起來,拉着她手,撫着她背,一副好心腸說:“真是年輕啊,酒力這麼差。來來,我扶你回座位。”
她後背的那隻手,還一直往下。
程心看向陳副局,見他滿是橫肉的臉朝自己嘿嘿一笑。
她扶着椅背的手,關節緊得發白。
平叔與張總監也品出些端倪。
張總監朝手下說:“哎哎,陳副局喝大了,還麻煩他老人家,你快把小程扶回來。”
“我來。”霍泉突然開聲,站起來,走到程心另一邊,一手扶着她肩膀,一手握着她手肘,推着她往前走。
他的力氣挺大,程心不知不覺就順着勁走步。他緊跟着她,雖然在走動,但她的一半後背總能碰到他的胸膛。
程心有脫險的暗喜,又有是否會落入另一個險境的懷疑,心神不寧。她紊亂地呼吸,發現旁邊有一陣陣平日沒有的氣味,說不清是什麼,她不再細品。
張總監的手下趁機搭上陳副局的肩膀,將他往座位帶,笑嘻嘻道:“陳副局慢坐,千萬別醉啊,我還要敬你的!”
陳副局擰擰眉,臉又紅又黑,什麼話都沒說。
程心被送回座位,平叔與張總監悄悄問她:“還好吧?”
她搖搖頭,又點點頭,往後一直低着頭,又拿手撐額,閉眼,誰都不看,不理,似乎真醉了。
如此過了兩個多小時,飯局結束。
男人們還有第二場節目,陳副局揚言“要找年輕的,越嫩越好”,絲毫不諱忌唯一的女性會聽到。
程心受不了了,一散席就去廁所,對着馬桶嘔吐,又咳。
待她出來時,包廂走剩平叔。
平叔說:“走,我送你回去。”
程心說:“不用,你和他們一起,就張總監他們,我怕不夠撐場。”
平叔嘆了口氣,說:“如果向老在的話,他們未必敢這麼放肆。今晚也是意外。”
程心笑了笑,“無關係了,你們也很辛苦,喝這麼多酒,胃肯定受不了。”
“習慣了。不這樣不行。”
“你們不要自己開車,請司機吧。我坐的士回去。”
“這麼晚別坐的士了,我叫人來接你。”
“好。你快走,別讓他們等你。”
平叔走了,程心一個人在包廂坐了會,喝了半杯熱茶,緩了緩,纔出去。
她在農莊門口不遠處等着。看看腕錶,十點鐘,郭宰該下晚自習了。
她發去短信:回宿舍了嗎?想你了。
一束強光驀然從前方照了過來,不緊不慢地越來越近,伴着轟轟的引擎聲。
程心轉身往別處走,避開。
但那束光悠悠地追着她,最後停在她跟前,熄滅。
引擎聲也一下子沒了,夜裡的郊區,幾無人跡,異常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