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在那之後, 林雪涅又在匆忙離開前又和海蓮娜說了很多“這兩年”裡發生的時, 也和她說起了很多她的貴族男孩。
但是一直到林雪涅回到在夜色中的,20世紀上半業的柏林城, 她都一直沒法忘記海蓮娜對她說出的那句最爲關鍵的話語。
——【除非你發現事情正在進行的軌跡和我們知道的歷史有所不同, 否則永遠別去試着改變一件在歷史上有着明確記載的, 我們都已經知道的事。因爲從理論和邏輯上來說, 你並不具備成功的可能性。】
事實上,當海蓮娜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林雪涅的頭腦中首先想起的並不是病中的卡夫卡蒼白的臉,而是對她說着“我們什麼時候結婚?”的貴族男孩。
再次想起了那一幕的林雪涅甚至在夜色的柏林成中衝撞到了路上的一位女士。那可是不輕的一下衝撞,被她撞到的那位穿着高跟鞋的女士甚至都一個踉蹌了, 如果不是林雪涅在回過神來之前就已經身體首先做出反應,並扶住了對方,那位女士可能都要被她給撞倒了。
“抱歉, 我感到很抱歉。”
在那位女士看清來人,並說出抱怨之前,林雪涅就已經先她一步地說出了道歉。而對方則在看到她的那雙帶着隱約淚光的眼睛時鬼使神差地只是問出一句:“你還好嗎?”
對此, 林雪涅只是點了點頭,而後就腳步匆忙地繼續向着她和綠眼睛貴族在柏林的公寓走去。
是的, 有些事也是她一直以來都知道,卻不敢去想的。
既然連綠眼睛的貴族都知道自己的未婚妻從訂婚的那天起……頭髮就再沒有再長過, 並且在兩年的時間裡她也一直都沒有修剪過指甲,那麼林雪涅當然不會是那個被矇在鼓裡的。
事實上,她一直都沒有去剪一個上世紀的二三十年代十分流行也十分時髦的短髮並做上一個燙髮, 而促使她這樣做的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她知道自己的頭髮一旦在那個時代剪短了,就很可能一直保持那個長度。
到時候她會無法向人解釋,爲什麼她的頭髮一直都長不長。
要知道,相比起長髮的女孩,短髮女孩的頭髮長短變化會是更容易引起人們的注意的。
那麼,她是不是會一直“青春永駐”,然後看着她的貴族男孩慢慢變老?
不,這絕對不是她所希望的。
所以她要在那個即將迎來戰亂的年代和她的貴族男孩一起,讓她真正地成爲屬於那個時代的一部分,然後再無法回來嗎?
不,她也還沒有想好。並且她並不知道應該怎樣去做出一個選擇。
她同樣也不知道她的身體,她的時間又會不會因爲她所作出的決定而產生變化。
從最一開始的時候起,這就是一段充滿了不確定性,或者說就是由許許多多個不確定構建起來的感情以及經歷。
可是海蓮娜的出現與她所說的那句話提醒了她一件很重要的事——【等到明天,你會不會就對我說——親愛的,我那裡已經1938年了,我想要在納粹吞併奧地利之前去刺殺希特勒,成爲拯救世界和平的女英雄。】
事實上,當林雪涅在和海蓮娜說起克勞斯的時候,她並沒有和自己的這位友人說起克勞斯的全名。這是因爲,一旦她說出對方的姓氏施陶芬貝格,以及他的伯爵頭銜,海蓮娜很可能就會用一種十分驚奇的語氣問她:“施陶芬貝格?你是說克勞斯·施陶芬貝格伯爵?那位去刺殺了希特勒的德國陸軍軍官?”
到那時,她一定不知道自己應該用怎樣的表情面對海蓮娜,也不會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回答。
是的,艾伯赫特的朋友,並且現在也已經是她的朋友的克勞斯,他就是會在1944年7月的那一天前去刺殺希特勒並最終失敗的陸軍上校,施陶芬貝格伯爵。
由於克勞斯出現的方式,以及他的那副讓人覺得實在是相當靠不住的風流倜儻的樣子,林雪涅在一開始的時候並沒有把他和那位做到了在二戰史上幾乎“名垂千古”的陸軍上校聯繫到了一起。
而當她終於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她還曾用看待偶像的目光去看對方,並且試圖去了解這樣一位歷史上的英雄在他還年輕時究竟是怎樣的人,又擁有着怎樣的內心世界。
這注定是一位英勇卻不被與他同時代的人所理解的男人。不僅德國人在1945年戰敗之後依舊認爲這是一個叛國的罪人。就連後來在西德擁有了少將軍銜的他的兒子也表示自己並不理解他的父親,並且他也同樣不理解父親當時爲什麼要這麼做。
毋庸置疑的,這是一個超前於時代,甚至超前於時代幾十年的男人。
儘管這是一次失敗的刺殺,可失敗的刺殺卻並不代表着它沒有意義。相反,這起刺殺行動擁有的意義根本無法只是用“偉大”這個如此官方而刻板的詞來形容。
只是當克勞斯漸漸也成爲了林雪涅的朋友之後,她會不斷地去迴避他最終的結局,也不去想他在臨刑前喊出“神聖的德意志萬歲!”時的心情。她知道這件事必然會發生,卻也知道她無從阻止,更沒有資格去改變它。
另一方面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能夠在那個年代停留多久,又能夠停留到幾時,因此她從不去想過分久遠的事。就好像她曾對自己的朋友海蓮娜所說的,她所能做的,就是隻活在當下也只是珍惜眼前。
但是……曾經的希特勒的崇拜者施陶芬貝格伯爵最終選擇了去刺殺那個狂熱的瘋子。那麼作爲克勞斯的朋友,路德維希和曼弗雷德呢?
她的貴族男孩,艾伯赫特又會怎樣呢?
儘管對於現在的他們來說,那場顛覆了世界也創造了當今世界的戰爭還有七年纔會正式打響,可那確實林雪涅一直都不願也不敢去試着瞭解的。因爲她一直都堅信着——一旦她知道了,那麼她就無法改變甚至是影響到哪怕一絲一毫了。
過去的她總是認爲,距離這一天的到來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
可是,現在已經1932年了,那一天真的還很遠嗎?
看看街上的景象吧,身着褐衫的衝鋒隊已經開始用“希特勒萬歲!”互相問候彼此,而當林雪涅無助地望向此刻的柏林街道時,她也看到了幾名臉上還稚氣未脫的年輕人相互間喊起了“斯大林萬歲!”
而這恰恰預示着13年後那場戰爭的結局到來時首都柏林的廢墟景象。
如果,她想要做些什麼,她又能夠做些什麼?
當這樣的想法出現時,逃離這裡,去到南美會是她最先想到的。
當那場戰爭終於開始的時候,整個歐洲都會淪陷!拉脫維亞、立陶宛、愛沙尼亞這樣在一次世界大戰後才從俄國的通知中獨立出來的國家會重新被蘇聯征服。芬蘭、挪威、瑞典、羅馬尼亞、匈牙利,他們不是成爲了第三帝國的俘虜就是成爲了第三帝國的僕從國,協助納粹德國一起作戰。還有波蘭和捷克斯洛伐克,她們則被蘇聯和納粹德國所瓜分。如果向西看,你會發現荷蘭、比利時、盧森堡與法蘭西都在戰爭打響後迅速地成爲了淪陷區。
那麼西班牙呢?它在晦暗不明的內戰結束後沉淪於弗朗哥的血腥□□。
澳大利亞、新西蘭、加拿大,甚至印度都作爲英聯邦的成員在戰爭擴大後頁都相繼加入了這場戰爭。而許多人所逃往的美國也當然會在黎明到來之前以英國盟友的身份加入這場戰爭。
如此一來,南美洲大陸或許就真的會是文明世界裡的最後一片世外桃源了。
可即便是在2020年,南美洲大陸都會是一個十分“偏遠”的地方了。在1932年的歐洲,它甚至可能是大部分的歐洲人都沒有任何瞭解的蠻荒之地。
她又應該怎樣才能勸服自己的戀人,甚至是她在這裡的朋友們,起碼是在1937年之前離開德國,去到那裡?這太難了。由於這個年代的德國年輕人對於他們自己祖國的深刻愛意,以及艾伯赫特、還有路德維希他們對於這個國家所擁有的認同感和責任感,想要做到這一點實在是太難了。
有一點是不容懷疑的,那就是……林雪涅就算告訴他們在1939年的歐洲可能爆發這樣一場戰爭,也讓他們相信了自己的話,她的朋友們也一定不會選擇離開自己的祖國。相反,他們還有可能因此而更堅定地留下來。
如果……即便是如果她用她現在還沒能想到的辦法,在隱瞞了她所知道的未來的情況下把她的朋友們騙去那裡。這些總是認爲貴族天生就比平民擁有更多責任的男孩們也一定會在戰爭打響之後就立刻回到自己的故鄉。
有一件顯而易見的事,那就是在他們之中,只有林雪涅一個人是找不到自己立場的逃避者。就連搖擺,她都不知應該往哪裡搖擺。她甚至不懷疑她的這些朋友們會把她放在安全的地方,然後自己回到戰火紛飛的德國。
那就更不用說,在這個屬於昔日的時代,她還從未去到比巴黎更遠的地方。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這份跨越兩個時空的能力是不是會因爲過於遠的距離而失效。可她又無法去進行與之相關的“實驗”。
當林雪涅再一次地想起那些的時候,那種無能爲力的焦慮和恐慌又再次出現。
她就好像站在一艘斷成了兩截的大船上。當船體迅速沉入海底的時候,她閉上眼睛又抱住腦袋承受住了第一波巨大沖擊。可當她企圖游出去的時候,她就又被捲入了將沉船捲入海底的巨大漩渦中。
那正是歷史的漩渦。當你想要去改變它的時候,你甚至不知道應該如何去改變。
當它開始旋轉起來的時候,即使你用盡全力也只能在這個巨大的漩渦中留下屬於自己的色彩。
而當你真正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你或許已經成爲屬於它的,可能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掌控在手中的,很渺小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