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教坊早早地響起鑼鼓聲,中秋,是萬紫千紅樓的盛日,四方來拜,八方來遊,辛苦籌備數日的歌舞雜耍,終在今日示於人前。
我走出浴桶,換上新制的十樣錦束腰羅裳,精心打扮一番後,趕去苓薇舞池。
破曉,花壇裡的金菊露珠瑩瑩,舞池裡人山人海,吟環和海沁不知從哪兒冒出來,濃妝配輕裳,紅脣配粉黛。
“花枝招展也是徒勞,豈不聞沐猴而冠,東施效顰?”
回首,劉煬禾正帶着幾人大搖大擺的自西邊走來。
“知道自己名聲臭,就該老老實實待在屋裡,別出來丟人現眼!”袁寧君不以爲然的啐道。
我立馬拉着環沁走開,生怕她倆搭理這些風言風語,這些人天天飽食終日無所事事,若跟她們爭辯,定有生不完的氣!
“看在驀秋姐姐份兒上,咱就不和那些不人不鬼的母夜叉理論了,反正人家仗着人多欺負咱們人少,咱有什麼辦法?”吟環懶哈哈翻個白眼,擡腳要登臺,卻被楊採蓮婆婆一把推了下來,“你個小賤人,你不知道嗎?長幼有序,尊卑有別,臺下的姐妹沒登臺,就輪到你上臺?”
吟環吃痛,怒氣滿滿的瞪着楊婆子,這個楊婆子,不愧爲教坊三霸,脾氣一個賽一個的兇悍,憑我們幾個小女孩,自然要吃虧,此時,湘君從人羣走來,說:“今日是坊中盛日,任何人不得造次,楊婆婆,你好歹是管事兒的,卻如此不分輕重,公然刁難後輩?”
楊採蓮喘着粗氣,氣呼呼的走了,舞池裡人潮涌動,我走到臺下,撫琴調音,與師傅們一起彈琴伴奏。
吉時一到,彩炮直衝雲霄,現場座無虛席,開場的頭一支舞,即是排練許久的《慈君折桂舞》,舞姬身穿妃色鳳弈裙,臉化落梅妝,隨樂盤旋起舞。
湘君獨立小舞臺,巧笑嫣兮,美目盼兮,纖纖擡起右腿,直至與左腿形成一個筆直的一字,而後她長袖一揮,甩出橫叉跳、斜空轉、旁飛燕、雲門大卷,畫出一圈圈火紅火紅的雲霞,輕盈之至,如踏雲端,纖細之至,如點湖面,行雲流水,目不暇接。
臺下掌聲如雷,驚爲天人。
而後,各姐妹依次登臺,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燃爆全場。
婉珠的英姿颯爽、情珂的柔情靈動,春蘭秋菊,各有千秋。
此時,倚翠姐姐宣我去後臺準備,說臨時增加一個吟詩的環節,要我們即興作詩一首。
慌亂之下,不知該寫什麼,“託物言志,懷古諷今,婉約花間,田園豪放,詩歌題材不外乎這幾類,妹妹聰明伶俐,難不倒你!”倚翠姐姐說。
此時,外頭響起美妙的樂聲,自古文人騷客與樂伶之間,有說不清道不明的聯繫,許多膾炙人口的曲詞小調,皆經樂伶之口,傳遍大街小巷。
一炷香燃盡,衆人寫罷,倚翠收了所有詩,一首一首的開始念。
《寄情於雁》
十五月兒杯中酒,
林間花香坡上草。
寄情於雁遲未歸,
舉頭同賞一輪月。
我淺笑輒止,這念得,不是我的詩麼,臨時抱佛腳,見諸位見笑了。
“這首詩雖無大彩,但朗朗上口,頗有田園之風,相信是出自男兒之手。”阿姨笑評。
倚翠噗嗤一笑,“謎底要在最後才揭曉,免得有人偏心!請再聽這首《詠桂園》。”
金秋桂花香滿園,
豔壓羣芳獨爲尊。
靜佇香能飄千里,
酒未入口人已醉。
中秋除了詠月,還可詠桂花,阿姨道:“此詩別出心裁,相信是出自女子之手。”
倚翠抿嘴一笑,繼續念道:
《夢圓》
石上鐫刻猶是新,
不覺已過四時秋。
長相廝守夢已碎,
猶恐相逢是夢中。
此詩……倚翠疑惑的望向賓客席,一藍衣公子抱拳而道:“這首詩,是在下寫與亡妻的悼亡詩《夢圓》,亡妻卒於四年前中秋,所以每到中秋,在下總會觸景生情。”
“公子獻有情有義,亡妻在天有靈,必會安慰。”阿姨品評。
青樓楚館無情苑,
歌扇舞衫佳人多。
耗盡多輪好圓月,
章臺之路不見頭。
倚翠剛剛唸完,即有人猜出此詩出自她手,在做的各位,誰能將心思化作婉約惆悵?
《長生》
雅靜風流人人賞,
多少文人墨下客。
玉兔搗練長生藥,
古今誰能永不老?
此詩一出,在座無不驚歎,直白簡練,別有深意,是誰寫的呢?
“這首《長生》十分新奇,相信,是出自一個古靈精怪的丫頭。全文沒有主題,倒是最後一句,質疑長生不老丹藥是假,別具一格,很有特色。”阿姨品評。
我如芒在背,心中疑竇重重,這首詩明明……
唸完所有的詩,即進入投票環節,每首詩都掛在屏風之上,若欣賞哪一首,就將手中的菊花擱在詩下。
最終,公子獻的悼亡詩因情真意切奪魁,倚翠次之,《詠桂園》和《長生》並列第三,唯有我的《寄情於雁》墊了底。
“原來我猜錯了!這首《詠桂園》是出自公子驕之手,這首《寄情於雁》是出自驀秋之手,這首《長生》,竟是青藍殿的許雯麗寫得,驀秋,今日諸位都詠出好詩,唯有你,表現平平,需要加把勁啊!”
“不錯,千紅樓第二才女的稱號怎能是虛名,今日賓客滿座,你卻寫出幾句不痛不癢的東西,有失體面。”楚妍姑姑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瞅準時機借題發揮。
其實……我欲言又止,事實已擺在面前,解釋亦徒勞,只是雯麗那首詩,分明與我從前寫得一首《玉兔》一模一樣!
日移西方,喧鬧一日的佳節落下帷幕,我有苦難言,失魂落魄。
荷塘,片片荷葉迎風微擺,俯身,水中倒影映出一個人影,倚翠姐姐立在身後,雙眸裡滿布憂慮。
“姐姐?”
她點點頭,直言:“妹妹若有心事,何不直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令你臉色大變?”
我……我好想告訴她,我的詩不是倒數第一,許雯麗做得那首《長生》,是我的!可是自我入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不想再掀波瀾,搞得天下大亂,坐實我是災星。
“有勞姐姐關心。其實也沒什麼,花鳥魚蟲,風雲霧雨,都是常用景物,有相同之處也屬平常。妹妹不想生事,此事暫且擱下吧!”
“好吧。”她不再追根究底,任我玉影自憐。
只是許雯麗……雖然我們不再是好友,但從前也在一起玩過,那首詩,就當做我送她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