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既高興,不妨做幾首詩,令人現場彈唱,起名爲《中秋佳曲》!”阿姨一語而出,筆墨紙硯即分發下來,我走到亭外,見菊花被風雨摧殘的七零八落,聯想到春天裡,滿樹櫻花落地的悽慘。遂提筆寫道:
昨夜一場疾風雨,
吹得櫻花遍地冷。
花開滿樹惹人愛,
花落可有人去憐?
“不錯,很工整,這纔是你的水平!”阿姨讚歎。
這時,袁寧君突然尖聲大叫:“大家快來看呀!雯麗寫得和柳驀秋寫得一模一樣!”
大家紛紛跑過去,果然相差無幾,同一時間,兩個不同的人居然寫出同樣的詩?阿姨走下來,大聲朗誦起雯麗的詩:
昨夜一場疾風雨,
點點滴滴櫻花雨。
花開滿枝惹人愛,
花落可有人去憐?
“嗯,是差不多,只有一句和一個字的差別。”
一模一樣,說明兩個人之中必有一個是抄襲的,可是這首詩是今春在世外桃源所作,不是在洛都所作,難道今年春天,相距千里的我們就曾寫過相差無幾的詩?
“柳驀秋,你如何解釋?還不跪下!”楚妍姑姑怒目圓睜,我手足無措,步步後退,晚輩也不知爲什麼!
“這不明擺着嘛,柳驀秋抄襲雯麗的詩,然後搶先一步念出來,混淆視聽,沒想到大名鼎鼎的柳驀秋,竟是靠抄襲出名!”袁寧君尖聲怒吼,底下人隨即附和,我百口莫辯,白天,許雯麗就以一首《長生》相撞我的《玉兔》,兩首詩除了名字不同,其餘一模一樣。現在又與我的《疾風落櫻》相撞,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
“若是抄襲,也絕非在此地,兩人相隔那麼遠,焉能看到?必是之前,就已經泄露了!”倚翠姐姐似有深意。
紫東樓頓時炸開了鍋,人人喁喁私語,質疑我的詩皆抄襲得來,雙拳難敵四手,我急得兩眼通紅,但見許雯麗一行人成竹於胸,面不改色。
“都閉嘴!你們兩個,以竹爲題,馬上寫一首詩呈上來,不得有誤!”
霍阿姨命我們臨時發揮,可此時此刻,誰有雅興?我提筆寫下一首從前吟作的《遊園夢竹》交了上去。
小園牆外幾竿竹,
隨風搖曳沙沙響。
母親去時曾叮嚀,
竹動即是她來訪。
不出所料,許雯麗的詩又與我相差無幾。
若說抄襲,明月、朝霞、櫻花、山水,皆屬常用,有所相似實屬正常,唯有這竹子,文弱纖細,溫柔飄逸,乃母親所愛。
當年她去時,親口叮囑,以後若有風吹竹葉,沙沙作響,即是她來看我,所以我的門前,總要種幾根竹子,以作緬懷。難道這點思母之情,也會雷同?
“稟阿姨,此事昭然若揭,柳驀秋抄襲許雯麗,再加以改編變成自己的詩,坊中出此敗類,實不能服衆,懇請您主持公道,還雯麗一個清白!”袁寧君強詞奪理,楚妍姑姑見此,命我拿出證據,我的詩,都收錄在《落花集》裡,每當吟出好詩,就仔細謄寫進去,這本詩集,陪伴我十幾個年頭,從未離身,我離開桃源,自然也帶到洛陽。
“玉階,你現在就回清雅閣,把你家主子的詩集取來,速去速回!”
玉階領命,飛快跑去清雅閣,那邊的小丫頭玉聰也領命,去青藍殿取雯麗的詩集。
望着她們飛奔而去的身影,我隱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那本《落花集》,已有許久未看,是否還在書房?人家要冒名頂替,定會把戲做足,這會不會是另一個陷阱……
不一會兒,玉聰回來了,氣喘吁吁的交上詩集,“稟阿姨,已取來雯麗的詩集,請您過目。”
阿姨一頁一頁的細細翻閱,直到全部看完,也沒見玉階回來覆命,又等了一炷香,才見玉階滿頭大汗的跑回來,腮上胭脂被汗水衝褪了色。
“詩集呢?”袁寧君走過去,揚起眉毛,“某些人,既抄襲,就要敢作敢當,別學縮頭烏龜,拉着自己的奴才一起騙人!如今證據確鑿,詩集我們沒看到,倒看到那欺世盜名之人,沽名釣譽,破綻百出!”
“都閉嘴!”
阿姨大怒,氣沖沖走下來,我詢問玉階,怎麼可能會沒有?那本詩集,明明放在桌上,與《琴操》、《漢樂府》摞在一起啊!
“真的沒有,奴婢將書房翻遍了,也沒找到那本詩集,否則不會怎麼久纔回來覆命!”玉階哭着解釋,我心知預感成真,人家若無十足的把握,不會發起此戰!
“事到如今,你如何解釋?”楚妍姑姑素來偏心自己麾下女孩,現在鬧出這種事,自然護己。
我走到阿姨面前,忍住哭說:“晚輩也不知是怎麼回事,但有一件事,晚輩可以肯定!晚輩自幼喪母,母親去時,曾說,她死後會化作一片竹林,只要風吹竹響,即是她來看我!所以不論在家鄉還是洛都,晚輩的門前總會種幾根竹子,以作緬懷!世人將母愛比作春日的陽光、溫暖的爐火、溫柔的月色,這都無可厚非,唯有竹子這一比喻,是晚輩獨創,無人用過,晚輩問心無愧!”
“如此……”
阿姨若有所思,這時,公子獻撥開人羣,道:“在下有一處不解,希望討教。《疾風落櫻》這首詩裡,開頭一句,昨夜一場疾風雨,吹得櫻花,應該是遍地纔對,怎會是點點滴滴櫻花雨呢?點點滴滴櫻花雨,應該在櫻花盛開、微風吹拂的情況下,一場疾風雨,早將它吹得遍地都是,這時若再有幾滴櫻花雨,就顯得很虛假。何況整首詩讀下來,應該是惜花同情之感,不是櫻花雨的浪漫之感,所以‘吹得櫻花遍地冷’應是原作,點點滴滴櫻花雨,是後來改編過的,與整體不符。”
許雯麗被問得詞窮,窘迫的皺着眉毛,經此分析,誰是原創誰是改編一目瞭然,你們,還能肆意詆譭麼?
“我的母親也教過我,風吹竹動即是她來看我,小時候,母親常將我放在外婆家,我想她之時,就去竹下聽風,不信,你們可以將她傳來!”雯麗腦路一閃,瞞天過海,她的母親,就是教坊的韓婆子,自然袒護自己閨女了。
“既然雯麗有如此文采,爲什麼從前沒聽你提過?從前只聽你說,雯麗勤快、好學、懂事,可沒聽說她寫過怎麼多詩呀!”倚翠姐姐問。
韓婆子是何等人物,這點小事焉能難倒她?不管別人拋出什麼疑問,她都能自圓其說,巧舌如簧,口若懸河,用來形容她們母女,最恰當不過。
爭議之中,阿姨的臉色越來越鐵青,與天邊皎潔的明月,形成鮮明對比。
今夜本是闔家歡樂的佳節,卻因爲這些人的舉動變了味。
更鬧出抄襲的醜事,傳出去,定是天大的醜聞!公道已在人心,再糾纏下去也不見得光明正大,阿姨怒斥了那起小人之後,便命我們退下。
月光,映照在玉階面頰,悽清冰冷,我掏出絹帕爲她拭乾淚痕,攜她離開這傷心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