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語云:怕什麼,來什麼,這邊正擔心破格提拔招致非議,那邊撫弦樓即有異動。
佟金花立於殿內,一板一眼的清聲道:“老奴雖人在久蕪館,但對千紅樓忠心不二,若發現有人欺世惑衆,沽名釣譽,必不隱瞞,定指證此人,以正風氣!”
薛桂芝莞爾一笑,眸中鼓勵之色外溢,“金花婆婆日理萬機,卻有心爲千紅樓誅奸,此心可嘉!不知您所指何人?”
佟金花轉過身,一眼盯上我,答道:“就是她,曾被貶至久蕪館爲奴的柳驀秋!”
瞧陣勢,一場大鬧在所難免,原以爲離了久蕪館就能擺脫這些惡婆子,殊不知,她們還能追到這兒來,窮追猛打。
“柳氏在久蕪館,就與那鄭林溪私相授受,立誓盟約,苟合偷歡,人盡皆知;後又殺人埋屍,畏罪潛逃,犯下滔天罪過!如此賤奴,憑什麼能破格提拔,傲居學徒?老奴十分不解,叩請阿姨解釋!”
一番話有理有據,倒叫人難辯。
“婆婆此言有理,您的話正是我們所有人的心聲!一個殺人放火的賤奴,焉配與姐妹們平起平坐?公子獻,虧你出身名門望族,怎如此作踐自己,與一個棄婦不清不楚?”
說話的名喚劉盼盼,個頭雖矮小,打扮得卻極盡妖嬈,一張櫻桃小嘴猩紅似血,一襲交領絲裙酥胸袒露,生怕別人不知她“來者不拒”。
秉獻嗤之一笑,“我與柳居士雖有往來,但並非你所言得不清不楚。姑娘在信口雌黃之前,不妨好好醞釀一下措辭,別損人不成,丟了自己的顏面!”
劉盼盼見說不動他,掉轉矛頭朝阿姨而去,阿姨身居高位,淡定從容,“公子獻所言極善,人家與你非親非故,人家的私事,幾時輪到你插手?驀秋琴藝出衆,文采斐然,你若有此才能,我定當提拔!今日你們既來鳴不平,自詡優於驀秋,不服我的安排,那不如設下琴棋書畫、歌舞詩詞八項比試,誰若能在此八項比試之中戰勝驀秋,我即刻廢黜她學徒之位,以息民怨!”
舉座皆驚。
人人交頭接耳,互遞眼色。
既心有不服,何不正大光明發起挑戰?凝視着對面如狼似虎的一干人,我大義凜然,“阿姨一沐三捉髮,一飯三吐哺,一個一個上來比試恐浪費您的時間,誰若不服我,那不妨一起上,只要所有人加起來能在這八項比試之中戰勝,我願賭服輸!”
“當真?”劉盼盼喜不自禁,一羣人對戰一個,勝算又大了幾分。
若神都六豔參賽,我倒會忌憚幾分,烏合之衆,一百個一千個乃至一萬個,何懼之有?
“比賽伊始,請各位作詩!”
一聲鑼響,奮筆疾書,憶及獄中那段悽慘歲月,雲悲海思,故揮毫而作:
鐵檻之外雪駕風,
霹靂胥濤衝入牢。
可憐脊骨瘦瘦弱,
傲霜鬥雪枝上梅。
時間到,衆女一一交卷,阿姨、姑姑、六豔、秉獻,一齊閱卷,以示公平。
堆砌辭藻、花間駢文數不勝數,唯有這首《獄中題壁》情真意切,感人肺腑,當之爲魁。
除了舞蹈稍有遜色之外,其餘六項,皆不在話下,一羣人加起來,賽不過一個我,方纔還沾沾自喜的劉盼盼,此時不得不低頭認輸。
阿姨起身,傲視衆人,“剛剛,你們一行人,自比優於驀秋,不服晉升,前來踢館,我不得已設下八項比試,結果你們卻敗下陣來,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技不如人,即要潛心練習以圖超越,聚衆鬧事,永遠不能名正言順登上主位!驀秋,依你之見,今日之事該如何處置?”
我強抑心中怒火,“晚輩與那姓鄭的,自分道揚鑣之後形同陌路。大漢皇后王姪,入宮之前曾嫁過人、生過孩子,卻依能邀得盛寵,位列太后;漢趙皇帝劉曜,娶前朝廢后羊獻容爲妻,夫妻恩愛,琴瑟和鳴;風塵三俠紅拂女,原先只是司空楊素府裡一個小小的歌伎,卻能伴隨李靖開國建業,流芳百世。公子獻若介意晚輩的過往,晚輩絕不癡纏,更不勉強,從此一刀兩斷,至死不相往來!只苦了這羣人,尋釁滋事,煽動是非,金花婆婆雖是久蕪館的主事,卻任人唯親,順之者昌,久蕪館衆人皆可爲證!晚輩在此期間,受盡虐待,屢遭踐踏,她明知有人興風作浪卻私心偏袒,將久蕪館活活變成一處人間地獄!德不配位至此,焉能主事?晚輩懇求阿姨,革除其一切職務,另選賢者居之!”
“不要啊!”佟金花大驚失色,乞求饒她一次,阿姨冷眼旁觀,任其號啕,手眼通天如阿姨,人雖不在久蕪館,但那裡的人事物,瞭如指掌。今日她不來踢館倒好,既被揪住機會,絕不輕縱!
“主事者若不能賞罰分明、陟罰臧否,形同虛設!自今日起,罷免佟金花一切職務,與尋常奴隸無異!至於劉盼盼,本尊念你是初犯,賜你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拉下去重打三十大板!如此懲戒,諸位意下如何?”
“阿姨英明。”衆女子不敢再有違逆,一個個垂頭喪氣。人人都該爲自己的所作所爲付出代價,這是踏入紅塵的第一課。
外頭,劉盼盼淪爲棍下囚,每打一下,就咧開嘴嚎一嗓子,玩火自焚,怪誰?
鬧了半日,行至梅園,卻見秉獻已立在那兒,狹長鳳目閃爍着讚許。“瞧你平日文文弱弱的,不想竟如此出凡入勝,以一敵百!”
“過獎。”我微微垂頭,“方纔那番話,雖說與旁人聽,但語氣倨傲,若有衝撞之處,望您海涵。”
他爽朗一笑,“酸秀才腐儒酸得很,萬事都能分出個香臭,即便是青樓女子,我若願意,誰能阻攔!”
淚水盈眶,星星點點,襟下,不知何時多了幾行淚珠。
Wшw ★тTk Λn ★c o
月缺不改光,劍折不改剛。月缺魄易滿,劍折鑄復良。風霜之後的花朵,猶自傲放,不曾一蹶不振。
夜半無人,閨中私語,靈姒一邊服藥,一邊憤憤而言:“那些賤人多行不義,不如殺之以泄民憤!革職查辦、罷免職務,與其說是懲罰,倒不如說是網開一面,姐姐,您又何必婦人之仁呢?”
玉階卻道:“小姐做得對!她們死不死不打緊,最重要的是徹底攏住公子獻他的心!世上陰險之人太多,唯有菩薩心腸可貴!女子不僅要風姿綽約,更要手滑心慈!”
屏風之下,堆滿秉獻送來的禮品,胭脂水粉、簪釵禁步,應有盡有。
他對我,有憐惜,同情,欣賞,讚歎,但於情,似乎還差那麼一點點火候。如此一點點已足矣相忘於世,該再加把勁兒,將火苗燒成熊熊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