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天涯之大,何去何從?
南邊,乃周蕃交戰區,烽火連綿險象環生,北面,是焉耆國,焉耆王恨我入骨,懸賞千金緝一首級。
躑躅之際,迎面而來一隊人馬,爲首的一個箭步衝上來跪拜在地,是王孝傑!
“軍師,在下日盼夜盼,終盼到你!”
只數月的功夫,他竟滿面風霜,比當時在安西都護府判若兩人。
“自軍師走後,周營猶如一盤散沙,民心渙散,內訌迭起,吐蕃瞅準時機,加緊侵略,更兼偷襲,無你在營,軍營似失了魂,連失數十城池!在下痛定思痛,深知昔日黑白不分,妄加冤獄,致使軍師蒙受不白之冤!匡瀲茹那賊婆娘,居然是敵軍派來的細作,戰事一起,他就聯合吐蕃屠戮周營士兵,若叫我抓住她,定將其碎屍萬段!”
瞧他信誓旦旦的樣子,似幡然悔悟。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僅憑那賤人一面之詞,即斷定師父通敵,現在落得如斯田地,咎由自取!
“是,在下知錯!眼下戰事急驟,朝廷興師問罪,在下不敢怠慢,恭迎軍師回營,指揮三軍,通力破敵!”
來五子下馬扶起泣涕不止的王孝傑,扼腕長嘆,“屬下自十幾歲隨您從軍,戎馬倥傯,南征北戰。昔年在精絕城,若非您拉我上馬,屬下早已戰死,焉有命走到今日?屬下一直將您視作長兄,如今大敵當前,更不敢棄您而去,必同舟共濟,擊退敵軍,收復失地!”
歸營後,來五子立即下了四道軍令。
戰前作戰計劃,需由主帥、副帥、軍師投票決定,非一人獨斷;
施軍功授爵制,戰士在前線的殺敵數量,決定其賞賜數量;
重編作戰隊伍,各隊之間各有分工,各練其器,互相保護,互相掩護;
物勒工名,工匠所造兵器,必按標準,以考其誠,以興其罪,以究其情。
四條軍令頒佈後,軍中破舊立新,移風易俗,每日黎明,操練場上一片繁忙,弓弩兵、長矛兵、戰車兵、騎兵,各司其職,各練其器,井然有序,整齊劃一。
趁來五子巡視,我湊到跟前詢問,“我屬於哪一支?”
他卻反問道:“你想加入哪一支?”
我不假思索脫口而出,“當然是弓弩手啦!”
他卻撇撇嘴,“槍打出頭鳥,弓弩手,衝在最前面,給予敵人第一波攻擊,與此同時,也是最先遭受對方攻擊的,你是嫌命太久,想衝在最前面?”
“身爲我的弟子,自然要練得全能方不辱師名,今日始,你每日在各個方陣中練兩個時辰,練不完不許休息,明白嗎?”他眸中閃過一絲冷峻。
“是!”
半月後,吐蕃猛將達布允慄親來寨前搦戰,我軍堅守不出,任其在城外吶喊唾罵,王孝傑沉不住氣,要衝出去應戰,來五子立馬擋住他,說:“此時我軍新兵薄弱,援軍又未到,正面交鋒無異於以卵擊石!”
“那就受他辱罵而無動於衷?”
“當然不是,將軍不如效仿諸葛亮迎戰曹軍,誘敵深入,火燒新野!將軍固可出戰,但切記不可戀戰,二三十回合,即佯裝詐敗,退進庫魯克塔格山,此處得天獨厚,易守難攻,分撥五千伏兵在此,待敵入山,縱火焚燒,殺他個片甲不留!”
“妙計!”王孝傑點兵數千,衝出去假意迎敵,我等跟隨來五子,匿藏硫黃焰硝並乾草樹枝於庫魯克塔格山。
時近中秋,中原之地暑氣未消,而西北,大風掃地,八月飛雪,吐蕃屢戰屢勝,正在得意之時,驕兵必敗,果中圈套。
火力藉着大風,迅速燒成一片火球,平日裡威震四方的吐蕃猛軍,終有狼狽之時,王孝傑趁勢掩殺,大敗敵軍,連月戰敗的大周軍營,終迎揚眉吐氣之戰。
收軍後,王孝傑喜不自禁,解下鎧甲賞勞軍士,此時,來五子適時勸諫,“藩夷生性爭強好勝,此次出師不利,必心有不甘,屬下見今夜太白星極耀,敵軍極有可能前來劫寨,將軍務必衣甲而宿,慎防偷襲。”
“軍師所言極善。”王孝傑重披鎧甲,計議應劫之策,白天,藩夷已吃過一次火攻之虧,今夜,必叫其再吃一次,方知大漠鴻鷹之鋒鏑!
是夜,喊聲四起,火把齊明,達布允慄率人衝入營寨,卻只見一座空寨,寨中央所坐之將,只是一介掛着披風的稻草人,正在驚奇之際,周軍從四面八方奔來,將其圍在垓心,自初更殺至雞鳴,左右夾擊,無路可退。
及至平旦,衝來劫寨的藩軍,已剩不及百人,幸而其大軍及時衝來救援,達布允慄方能殺出血路。
“軍師神機妙算,我等拜服!”帳內,衆人推杯換盞,共慶捷報,來五子面帶笑意,“小小佳績,何足掛齒!”
燭火下,他的臉頰微微泛紅,顆顆白齒如貝閃亮,如春風駘蕩……
角聲連綿。
今日旗開得勝,軍士皆有疲色,我熬上綿粥,瞥眼卻見來五子的營帳內人影攢動。
似有四五人,圍在一人身邊施暴,衝進去一瞧,見他正被摁在地上,一頓亂刺。
我猛地衝上去扭打,寒厲的刀刃喚醒了體內的勇猛,片刻之後,終有人聞訊趕來,將暴徒一併制服。
“大膽狂徒,受誰指使?”
審問之下,無人招認,古言三令五申,不如殺雞儆猴!王孝傑立馬砍了仨暴徒,餘下之人,方肯鬆口。這些人,皆屬吐蕃降兵,吐蕃得知來五子歸營後,十分忌憚,囚禁他們的親眷,要挾他們行刺。
“身爲周人,竟助紂爲虐,還有何顏面立於人世?馬上拖出去斬殺!”
“慢!”來五子猝然擋下,“方纔交鋒之時,屬下發覺這幾人力大無窮,他們來刺殺我,也是念及至親,不如饒他們不死,就此招降!”
“他們差點要了你的命,你卻不計前嫌,招降他們?”王孝傑始料不及,來五子卻痛陳利弊,“敵人既要我死,不如將計就計,詐死欺瞞,誘其出戰,殺個措手不及!”
此計甚妙,然紙包不住火,一旦敵軍發現這是陷阱,必會殺掉他們的親眷泄憤!到時候,照樣功虧一簣!
“屬下願前往營救其家眷!”階下一人出列,是石泉,他目若繁星,直言無謂:“軍師既言其身負巨力,屬下倒想討教幾招,若名副其實,屬下願前往營救其家眷,促成麾下招致強兵!”
立即有人捧來刀劍,幾人提起寶劍,與石泉對決,論周營虎將,第一當屬王孝傑,第二是已故的蘇壁離,第三是軍師, 第四纔是石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幾名刺客,果有攪動乾坤、鬥破蒼狼之雄,尤其是那位滿臉絡腮鬍的,力敵石泉,毫不費力。
哐噹一聲,石泉手中劍斷,火花閃過,二人打個平手。
“果然一身好功夫!”王孝傑走下來,親釋幾人之縛,“幾位願不願降?只要幾位願降,在下即刻派人去營救家眷!日後攜手並進,共抗蠻夷!”
“承蒙將軍不殺之恩,在下願降!”絡腮鬍熱淚盈眶,率衆投降。
幾月之前,藩軍攻下皮山,擄劫其高堂妻僕,要挾其效力。
生養之恩不可忘,更兼髮妻臨盆在即,他屢次突圍不成,被迫爲藩軍賣命,絕非貪生怕死之徒!
“傳令下去,製作喪袍棺槨,爲軍師守靈!”來五子身潑雞血,倒地假死,主帥營內,一度哭聲震天。
軍中人人都道軍師已死,紛紛前來弔唁,剛剛纔整頓一新的軍營,頃刻間又自亂陣腳。
日後,藩軍又來搦戰,周營只推不出,製造軍師死亡、舉國哀泣的假象,卻另派五千精兵,去皮山營救降兵家眷。
出發前,絡腮鬍劉寄奴跪拜於地,“能不能救出至親,全在此戰,不成功,便成仁!”
星空之下,劉寄奴與石泉率五千人悄然出發,翻山越嶺直抵南疆,另一邊,周營連連詐敗,以作驕兵之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