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
春雨潤澤萬物,爲久旱的大地降下絲絲甘霖,一夜間,桃花、杏花、梨花紛紛怒放。
我晨起到樹下,吟誦名篇《秦風 無衣》,從年少上書房時便一直背這些書,至今早已倒背如流,可修翾叔父還命我反覆背誦,他常說:幽蘭記憶超羣,又肯花心思讀書,但讀書不得要旨。
至中午,我懶懶地踏上回家的路,小狗歡歡跑在前頭,一條小尾巴翹得老高,我咯咯笑着,開始與它賽跑,起初我還能領先,沒多會兒它就超過了我,跑了老遠,家,便近在眼前了。
昨日新掛上的世外桃源牌匾,墨綠色的字跡依散發着清香,置身於祥和清寧的田園美景,我隨口吟起一首名句: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妹妹!”回頭,姐姐一頭烏髮隨風飄揚,素衣羅衫,姌姌而立,美輪美奐。
我立馬跑過去,“何事至此?”
“你呀,讀書讀得入魔,連吃飯都忘了?”
我撓頭,“只是耽擱一會兒嘛,姐姐見諒,莫要怪罪!”
“今天你是壽星,誰敢怪罪你,你瞧你,都是大姑娘了,一點也不注意齊整,頭髮被吹成雞窩,也不梳理一下。”說着,她伸手爲我捋平耳畔的碎髮,我調皮地笑着,將一切付拋之九霄雲外。
印象中的姐姐,總如母親般溫柔,如今我長大成人,定要能夠擔當,爲我,爲她,爲失散多年的母親,也爲枉死的父親。
喜鵲嬸嬸做了一大盆壽桃,我抓起一隻津津有味的嚼起來,她們看着我的吃相,也樂呵呵的笑起來。
姐姐用手絹幫我擦掉嘴角的飯渣,打趣說,“一轉眼,幽蘭都長大了,卻還像個小孩子!”
修翾叔父欣慰的笑笑,“是啊,當年將軍走時,幽蘭才那麼點大,如今,也長成大姑娘了!”
喜鵲嬸嬸添言,“可不是麼,女大十八變,咱們幽蘭越長越像老爺,眉眼裡淨是英氣。”
姐姐復又傷感,“也不知,母親現在,是否尚在人間。”
四座沉默,皆是惋惜。
喜鵲嬸嬸倒樂觀,急忙開解衆人,“夫人心地純善,老天定會保佑她平安長壽,何況,她也會珍重自己,以期與小姐們團聚!”
用完午膳,我獨自回房,經過爬滿葡萄藤的長廊,回到居室。
清雅閣的牌匾經過幾年風吹雨打,顯出古色古香的沉韻,我撫摸着心愛的古琴,往事一幕幕浮現眼前。
五年前,家破人亡,張府親者一律問斬,遠者變賣爲奴,提早聞訊的家奴搜刮府中財產逃之夭夭,唯有母親的近身侍女喜鵲、父親的心腹門客修翾忠心耿耿,不離不棄。
這些年,修翾叔父不遺餘力教導我和姐姐,以及他與喜鵲嬸兒所生的三個兒女,落英、落怡和落諦。叔父和嬸嬸與我們並無血緣關係,卻對我們疼愛有加,視如己出,父親在天若知,也會安慰吧。
如斯想着,手指便開始撥動琴絃,世人皆以情爲美好向往,我卻要彈奏一曲《高山流水》,以表對叔父和嬸嬸的感激之情。
一曲奏完,泣不成聲。
門外響起掌聲,我擡頭驚呼:“叔父,姐姐,你們何時來的?”
叔父眼眶微紅,哽咽道:“原來想叫你的,看你如此陶醉,便不忍驚擾。幽蘭,你的琴藝,以至爐火純青,連授琴老師,恐怕都要遜色了,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我揩掉眼角的淚痕,“叔父過獎,幽蘭信手所彈,怎能與您媲美。明日我就要踏上去洛陽的路,實在捨不得你們,捨不得世外桃源,捨不得這裡的一花一樹,一草一木。”
叔父淡嘆:“孤身闖蕩江湖,於男兒言,都非易事,更何況你一個女孩子。”
姐姐攥住我的手,“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吧,互相照拂,凡事得力些。”
我驚出半身冷汗,“這如何使得,姐姐素來體弱多病,在桃花源靜養,方可調理身子,若出世,舟車勞頓、費力傷神,如何保全自己!”
叔父也贊同,“如嫣,你身子弱,最重要的是靜養,可是要幽蘭獨自闖蕩江湖,我心裡也不是滋味,真是委屈你了!”
“家族深仇,必報無疑。好女兒志在四方,若一生呆在桃源與世隔絕,豈非白費學來的一身好本領?學以致用,方顯書卷魅力!”
“我所擔憂的,正是你博學一事。將軍當年意氣風發,憑卓絕的軍事才能和膽識爲大周打下半壁江山,突厥、匈奴,經其擊潰,多年不敢再犯,可謂功績卓越,卻也不抵酷吏誣告!”
“妹妹,此去一別,應是良辰好景虛設,千言萬語,定要珍重,珍重!”
時光如箭,黃曆五月十六,正芒種時節。我也已到,及笄之年。
十里長亭,我拜別叔父、嬸子、姐姐和三個妹弟,戀戀不捨的辭別世外桃源,我夢中的仙境。
回首,晨光與日月爭輝,朝霞與普光同照,我束緊行囊,踏上了爲父報仇、千里尋母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