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整整一夜,侵晨,推開門時,驚見門外趴着一個人。
撥開她臉上的髮絲,竟是……靈姒!她怎在這兒?鼻息尚存,只是氣若游絲,懸空一線。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將她擡進房,脫去她溼漉漉的衣衫,蓋上被子,生火取暖。不過半載光陰,她怎潦倒至此,渾身瘦的皮包骨,尤甚一把乾柴,偏偏還發着高燒,渾身滾燙。
很快,有人來喊去田裡鋤草,我只好撇下她,下地勞作。
田野裡,疑竇不斷涌上心頭,靈姒不是去了別家做花魁麼?可瞧她的樣子,似吃了不少苦……
昨夜一場春雨,沁潤世間萬物,今天,我們須趕在清明之前,將菜苗栽下,今年,金花婆婆又劃出幾十畝田供人開墾,平時不去她跟前拍馬屁的,都是幹活的主力,一刻不閒的鋤上幾個時辰,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但見邱雯之流坐在田邊,一邊嗑瓜子一邊挑刺,還時不時的抓起皮鞭揮舞一番,狐假虎威之行,無人能及。
王大媽輕聲嘀咕道:“自來久蕪館,沒見她幹一天活兒,只會奴役我們!”
邱雯立馬衝過來,揮手就是一鞭子,“讓你幹活兒是你的福氣,別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是不想幹,馬上捲鋪蓋走人!”
王大媽一言不發,邱雯卻猶不解氣,噼裡啪啦的皮鞭震天響,我抓住迎頭而來的皮鞭,小聲懇求道:“姐姐大人有大量,不要責怪她了!”
她狼眼一瞪,不屑的揶揄道:“柳小姐親自出面,我豈敢不從?我要是再敢造次,你的靠山就要來取我性命,我好怕啊!”
衆人紛紛大笑,我置之不理,俯身去別處栽苗,這幫人飽食終日無所事事,拎着個鋤頭來田間作秀,靠她們開墾,都得餓死。四體不勤也罷了,還有臉皮尋釁滋事,若跟她們一般見識,不得活活氣死!
到了中午放飯,她們跑得比兔子還快,我趁人不備偷拿了兩個饅頭塞進胸口,準備帶回去給靈姒吃,她一人在屋裡,身邊無人照顧,也不知醒了沒有……
辛苦勞作了一日,一交回鋤頭我就迫不及待的回屋,靈姒高燒未退,依舊迷迷糊糊的,今晚,自己該去哪兒就寢呢?
房裡只有一張牀,總不能上去擠她吧!這時,王大媽送來一小包冰糖,謝我今日相救之恩,“早聽聞柳小姐古道熱腸,果然不負盛名!其實,之前她們攆你一事,我也非常不平,卻不敢公然開罪,請柳小姐莫怪。”王媽媽猶視我爲主子,我見她仁厚,便求她收留我一宿,她笑臉相迎,擁我去小炕上過夜。
滿空星光。
暖炕上,渾身被烤得很暖,我是不是也該盤個炕……
幾日後,靈姒高燒漸退,她一醒,便急着走。我摁住她,叫她不必驚慌,“柳姐姐,是你!”她的臉煞白如紙,猶如受驚的雛雀,惶慄驚恐拒人靠近。
“是。我如今是久蕪館的女奴,柳氏。那日我在門口發現你,見你高燒,便擡進來餵了一點藥,好在天無絕人之路,你終於醒了!這是我熬得粥,你趁熱喝。”
她接過碗,喝着喝着又抽泣起來,“姐姐,我……”
“快喝吧,你高燒剛退,還很虛弱,只要我們擯棄前嫌,就是姐妹,不是麼?”
她擡眸,淚如雨下。“姐姐,從前是我不對,是我嫉賢妒能,今日落得如此下場,你還肯收留我,我無地自容!”
我輕拍着她的背,你我都不再是從前的你我,如今我滿盤皆輸,只求安然度日,只是,你不是去別家做花魁了麼?怎麼會……
“這些謠傳,不用查也知是誰造的謠,靈蕉,爲了自己的前程,枉害了多少人!我之所以落得如此下場,全是拜她所賜?若非她下套,引我入那倆假皇親的局,我會被擄走嗎?不被擄走,也不會……”
我聽得哀慟,不想她再講下去,眼下她身子虛弱,若縱容血氣上涌急火攻心,必不利於病癒,便給她掖好被子,叫她多休息。
在她身上,一定發生過很多事,她與靈蕉情同手足,理應攜手並進共享繁華,怎會設陷阱誆騙?
想是血氣上涌所致的盛怒,沒多久靈姒就開始咳痰,痰中還帶有血絲。我從田間採了一些車前草、菊花,煎給她喝,可是她體質虛寒,經不住寒涼,沒喝幾次就開始鬧肚子,“柳姐姐,不要管我了,任我自生自滅吧!我如今百病纏身,走了也乾淨!”
我從牆中取出那包銀子,“我不通醫術,胡亂用藥定有不妥,我去請大夫,給你看診下藥,你一定能好起來!你若想一雪前恥,就留着這條命,若不明不白死了,才正中他人下懷!”
藥爐裡,許大夫正忙,此時青天白日,他若踏足久蕪館,會招來非議。他只能在夜裡,悄悄溜進來爲館內之人醫治。
夜裡,荒蕪的小路上涼風悽悽,厚厚的茅草被風一吹,滿天亂飛。
許大夫有顆仁心,醫完一個卿喬,又醫一個靈姒。可惜這兩種病都不易治,一個是失心瘋,一個是婦女病,婦女病,多是行房之後所患,姒患上這種病,豈非已經……
許大夫開出藥方,囑咐我按時抓藥,按時煎藥,現今只是服藥階段,日後還需鍼灸、坐洗、薰療。夜色漸暗,我送他到館外的大路上,方折回久蕪館,再次踏上久蕪館的小路,忽生一陣膽寒。
暗夜裡,似有人跟在後面,扭頭搜尋,卻不見蹤影。莫非是錯覺?
我快步飛馳,身後終於傳來聲響,我狂奔,那人也跟着狂奔,忽然一個趔趄,我摔倒在地,那人便趁機衝上來將我拖去後山亂墳崗,我極力掙扎,卻擺脫不了魔爪,星空下,他拉下面罩,一張猙獰的面孔展露人前。
“柳小姐,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