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着自家主子舒緩優雅的動作,容嬤嬤被着憤怒衝擊發熱的頭腦漸漸冷靜下來。多年宮廷生涯,再沒腦子的人也會變得三思起來,何況,在她的周圍,皆是心肝玲瓏之人。只是,與旁人不同,在她心底,景嫺更是個如同女兒的存在,而不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因而,一旦涉及到主子,她往往會失了從容冷靜。
不過一旦心情平靜下來,她便也恢復了平日裡精明。的確,小祿子是個什麼人,只是皇上身邊一個最低等的奴才而已。這般私密的事兒,怎麼可能會讓他曉得。即便被他知曉,又怎會隨隨便便傳出。皇上的行蹤,可是最不能窺探的。
“主子,那這小祿子…”高無庸能得皇上的信任,最重要的,便是他深諳後宮生存之道。多年下來,無論宮裡的妃嬪百般示好收買,他也從不動容。但因着弘曆常常前來儲秀宮,景嫺便常常令人準備一些吃食之類的給他填填肚子。久而久之,心裡頭自是對儲秀宮親近一些。這小祿子既是他的徒弟,當然也受了一些影響。平時也會傳些無傷大雅的消息來。所以容嬤嬤,乍聽之下,也並未懷疑。
現在想想,還真得是不妥,自個險些着了道。再往深了想,即便是尋常官宦子弟,出入青樓ji館,也是件不太光彩的事兒,更遑論皇上了。倘若娘娘真的氣不過,前去質詢,勢必會惹惱皇上,那時…心下一驚,便出了身冷汗。囁嚅幾句,神情黯淡,“主子,奴婢真是愈發糊塗了。不僅幫不不了主子,”到了後頭,已有些哽咽了。
“嬤嬤心裡頭的想法,我又怎得會不知。你也是關心則亂啊。”景嫺柔聲勸道,任她有百般缺點,然而一個忠心便已可完全抵消。有她在自個的身邊,心中往往會多出幾分安全與放鬆之感來。在景嫺心中,容嬤嬤又豈是個奴才。
“主子,您看今日這事…”小李子適時出言,打破容嬤嬤蓄積起的傷感,以免惹得主子壞了心情。“會不會是,”向着某個方向一指。
纖細柔軟的手指無意識的摩挲的着茶杯之上,凸出的花紋。景嫺微微垂下眼,沉吟片刻,道,“不會,那人心思縝密,步步爲營。這麼簡單的手段,不太像她使出來的。”雖然從明面上看來,一旦自個失了寵,必然是她獲利最大。“而且,她既然視我爲對手,便不會不瞭解我的性子。”短短十幾年從一介包衣升爲貴妃,心機手段絕不能令人小覷。“小李子,於此人你有看法?直說無妨。”
“忍功了得,謀而後定。”雖然簡單,卻是極其貼切。身爲儲秀宮首領太監的小李子,是能夠常常見到的這位娘娘的。當初在主子沉睡之際,靠着模仿的言行舉止,蒙得皇上青睞。那時,可是沒少被人冷嘲熱諷。但她卻是從不動怒,反而在皇上跟前說着那些妃嬪的好話。倒也在皇上心中落下個好印象。足可說明,此人是個極其會忍耐的。
“說得不錯。”景嫺輕輕頷首,“所以,我才道,這般簡單的計謀,卻不似她出的手。”又看了眼衆人,“此事,咱們暫且放下,靜觀其變便是。”衆人點頭示意自個曉得了。
失了方纔緊張的氣氛,侍書亦是放鬆下來,一時未忍得住,打了個呵欠。便見大夥兒的目光皆投在自個身上,面色微微一紅,“主子,奴婢失儀了。”
“是我忘記了,你已一夜未睡了。”景嫺淺淺笑道,站起道,“且先回去歇息吧。瞧你的眼兒紅的似個兔子。”
“謝主子。”侍書盈盈一拜,便自回去歇息了。受了一晚上,的確是累得很了。沒多時,外頭候着的侍畫走進內室,神情之間帶着淡淡的疑惑,道,“主子,令貴妃娘娘求見。”
不是以免了日常的請安,她來做什麼?這令貴妃對着自個雖不乏恭敬,卻也不是親熱和善的。心中不由升起淡淡的疑惑來,與身旁的二人交互了個眼神,便道,“嗯”搭着容嬤嬤的胳膊,自椅上站了起來,向着外間正廳行去。
令貴妃來的主子娘娘住處,未得她的首肯,自是不能隨便坐下的。她的個頭不是很高,身段卻是玲瓏有致,俏生生的站着時,如垂柳一般,嫵媚多姿。眉眼精緻,散發着溫潤的柔婉氣息。粉嫩的薄脣微微翹着,帶着少女般的嬌憨。一眼瞧上去,便覺得此女美麗親切。聽着珠簾掀開的聲響,視線投了過去,入目的便是主子娘娘款款走了出來。“臣妾給主子娘娘請安,娘娘吉祥”令貴妃規規矩矩的行了一禮。
“免禮,”景嫺淡淡一笑,道,“都是自家姐妹,妹妹何必多禮。坐吧”艙房內的佈置顯得隨意些的,但求以舒適爲主。但其中一墊着軟氈,外層裹着精緻的藤席的羅漢椅,顯然讓主人家坐的。
“娘娘寬宏,乃是我們的福氣。但臣妾萬不能依着這點,壞了規矩。”令貴妃淺淺一笑,雙眸之中便如霧氣層層暈染,動人至極。邊說,邊也依着景嫺的話兒,坐了下來。接過宮人遞過來的茶水,輕輕抿了一口,嘆道,“如此好喝的茶水,也只能在您這兒嚐到了。”
“妹妹真是太過謙虛了。”垂下濃長的睫毛,遮住眼裡一閃而過的精光。“這個茶葉兒乃是前段日子,江南的貢品。皇上憐惜咱們,每個宮裡皆是賞了一些。妹妹這麼一說,倒好似本宮吃起獨食來。”
“哎呀,臣妾這張嘴兒,真是太不會說話了。”令貴妃嘻嘻一笑,輕輕拍了自個嘴巴子兩下,“主子娘娘可莫怪臣妾。臣妾呀,不過就是覺得,同樣的東西,到了您手裡啊,就是不一般了。哪像臣妾,笨手笨腳的,再好的東西落入臣妾手裡,可就是浪費了。”
“妹妹何必妄自菲薄的,宮裡有誰不曉,你心思靈巧,機敏過人,還弄出了許多新鮮玩意兒。可不是個精妙人兒嘛。”二人你來我往,打着哈哈。言笑晏晏,語氣親熱,儼然是副姐妹情深的模樣。只是心底未嘗沒有不耐,不過是沒有顯露出來罷了。
一會子,令貴妃肅了肅臉色,神情之中透出股凝重。擺在膝上的雙手,則是不停的絞着帕子,顯然是在猶豫着該不該說。
“瞧妹妹的這番模樣,可否有什麼話兒,要說與本宮聽。”景嫺端起溫熱的茶杯,嚥了口潤潤喉嚨。視線兒一擡,對方期期艾艾的模樣,便落入了眼底。放下杯子,目光轉而投在了令貴妃的臉上。“直說便是。”
“娘娘,”令貴妃白嫩的臉上,慢慢爬上了紅暈,眸光流轉,極是不好意思的樣子,“臣妾聽說,聽說,┅哎呀,真是太羞人了。”
“到底什麼事兒,令妹妹這般難以啓口?”心下一動,難不成是關於方纔的事兒?面上則是帶出幾分好奇之色問道。
“聽說,聽說,”令貴妃積蓄了些勇氣,把心一橫,便道,“臣妾方纔在外頭聽聞,皇上好像,好像去了那地方,就爲了,爲了,去見一個歌女兒。”話音兒說到最後,幾乎是她自言自語。
“是哪個不要命,竟敢誣陷皇上”猛得拍了下桌子,用力得太狠,修剪的圓潤好看的指甲,裂成兩半。連着令貴妃在場的衆人,皆是被她忽如其來的怒氣駭得立即跪了下來。“娘娘息怒。”“主子息怒。”不絕於耳。
“住口。”景嫺喝道,整個人散發出股深深寒意。眸光雪亮,居高臨下得盯着跪着地上的令貴妃,不怒自威道“你是從哪裡得來的消息?”
“回娘娘,”令貴妃怯怯的看了眼景嫺,神情之間帶着委屈,道,“咱們隨着皇上過來的姐妹皆已曉得了啊。”這個事兒,還真的不是她在搗鬼。她也是聽了傳出的消息,思量一番之後,便來了皇后這裡。順便打探一下,消息的真僞,以期尋機謀得好處。雖然,心下曉得,這點點事兒,絕不會讓眼前的這個女人失了分寸。但卻也想想看看,這女人在得了這個消息之後,會是什麼樣神態。
“巴郎”電光火石之間,景嫺忽然舉得這事兒不是那麼簡單。莫測高深的瞥了眼,楚楚可憐的令貴妃,冷冷一笑。“妹妹還跪在這兒作甚?起來吧。”
“娘娘,有何吩咐?”巴郎是弘曆特地給她的侍衛,武藝高強。景嫺私底下猜想,這人很有可能是出自粘杆處的。“你速速前去御船,將那個小祿子捉拿。本宮要好好審問一番。”
“是”聲音還未消散,巴郎的聲音已是消失。很快,巴郎便押着個捆得結結實實的小太監過來,隨手將那小太監扔在甲板上。“娘娘,太監小祿子已被奴才拿下。”小祿子不停的掙扎,嘴裡發出嗚嗚之聲,眼淚更是不停的流着。瞧着神情,就似受了天大的冤枉一般。
很快,一幫子*人簇擁着一宮裝女子走了出來。掙扎不休的小祿子,待瞧清來人之後,好似忽然間被人定住一般,不再動個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