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錯愕地呆在牀上,手裡傳來陣陣溫熱。
這果然是我的孩子麼?只有38天,卻能隔着肚腹與我交流。
世間精怪奇詭,這無疑又刷新我的三觀。
如果慕長安還在,聽到這樣歡快的聲音,會有怎樣的開懷?想想我這一世與慕長安的過往,不是驚懼排斥,就是嗜血糾纏,我們從沒有心平氣和交談過。
我的恐懼,他的欲言又止。或許,對於每次凝魂都會受到無數悽苦的他來說,能見我一面,已經難如登天,又哪裡有機會與我解釋?
慕長安,這一世,我還是負了你。
腦海又浮現出慕長安俊美的輪廓。他的悲傷悽絕,他的俠肝義膽,他的無可奈何。
“影兒,能與你夫妻,是我千年修來的福氣。”
“影兒,這是爲夫能爲你做的最後一件事。”
“影兒,爲夫只能送你到這裡。”
……
慕長安的聲音,魔咒一般翻涌。甚至在棺槨中糾纏的種種,也慢慢浮入腦海。
天,我開始想念一隻鬼,與我前世今生糾纏的鬼。
孟婆說,我前面的八十次輪迴,每次都毫不猶豫喝下孟婆湯,我寧願選擇遺忘,也不願和慕長安有糾葛。
那是不是意味着,前面的八十世,我與慕長安,從不得善終。
他凝聚了千年的希望,在這一世,終於還是被我破滅。
千言萬語,只有對不起。
那燒灼的棺槨,似在地府陰冥不停旋轉,就爲送我過了忘川,度過奈何橋,新入輪迴轉世。可惜,我沒有喝下孟婆手中的湯,有了這一世揪痛的記憶,還有了一個生命。
它,38天了,在我的肚腹裡成長,甚至安慰我。
“孃親,您又在想爹爹了嗎?孩兒不好,不該勾起孃親的思念。以後,孩兒再也不在孃親面前提起爹爹。”
肚腹傳來新的聲音,在室內微轉。
我急忙收拾心情,露出一絲淺笑,只有我知道,那笑,比鹼水苦,比黃連更苦。
“傻孩子,我沒有傷心,我只是感激。感激上天讓我擁有你。”
我儘量不讓肚腹的生命感受到消極情緒,它既然到來,我該讓它有新的生命歷程。
“孃親騙我,我明明感覺到你腹腔的悲傷。孃親,孩兒錯了,孩兒下次再也不敢。”
慘了,這孩子,還是個讀心者。比所有人都能洞穿我的心意。
也罷,母子連心。我必須讓自己開懷起來。
往事前塵,都隨風散去吧。
“我再也不會了,你放心吧。”我安慰它,未成形卻先有意志的精靈。
老天總歸還是待聶影不薄,有這樣的孩兒,我還有什麼不知足呢?
“孃親,您給孩兒取個名諱吧。孩兒還要自己的名字。”肚腹暖心的聲音打斷我的思緒,我手心撫着肚皮,仔細想了想。
“佑安,你喜歡嗎?”
佑安,保佑你一生平安。
名字中帶着安字,隨了慕長安的尾字,算是對慕長安的懷念和報答。
“太好了,謝謝孃親。我叫佑安,我是孃親的佑安。”
肚腹忽然一顫,似佑安在腹部起跳。
我的天,佑安還沒有成形啊,怎麼會有這樣強大的念力,讓我感受到真實的胎動。
對,胎動。
“孃親給佑兒起了名兒,佑兒開心極了。孃親對佑兒真好,佑兒好愛孃親。”
腹部鼓點一樣的跳躍,也讓我感受到越快。這一定是我這段時間以來,最快活的時候。
我終於有了一個新的依靠,這個生命,給了我活下去的希望。
“佑兒,你乖,別太鬧騰。人世間太複雜,你不能讓別人發現,你現在就能說話了。你一定要乖乖呆在娘肚子裡,一直到你平安降世,你明白嗎?”
我的擔憂並不是空穴來風,除了我,就連歸來、鄧凱,也不能讓他們發現佑安的奇特處。不然,我不知道會引起怎樣不必要的麻煩。
更重要的是,不能告訴陳婉。
她被愛情矇蔽了神智,願意爲慕長安傾盡所有,現在還懂得高深莫測的符咒。如果要拿我的孩子去找回慕長安的神識,然後將其復活,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陳婉一定會做。
哪怕有一絲微茫的機會,陳婉都會去執行。
“孃親莫怕,佑兒有父親大人英靈保佑,還與孃親血脈相依,一般人不敢對我如何。孃親放心,佑兒懂得保護自己。”
這孩子,怎如此讓人省心,又如此讓人心疼?
如果他投身在尋常人的肚腹中,一定能活得順風順水,平安長壽。何況他還有一顆七竅玲瓏心,日後一定是人中之龍。
可惜,攤上我這樣的娘。我連自身都岌岌可危,還未將他置身在無限的災禍中。
“孃親,您在想什麼?是什麼讓您難受。佑兒什麼也不怕,只要孃親要我,佑兒會保護自己,長大還會保護孃親。”
佑安繼續安慰我,似停止了跳動。
我眼前似浮現出一個精靈般剔透的小人兒,默默撫摸我的心臟,讓我整顆心都滾燙火熱。
“乖佑兒,是我對不起你。你放心,我一定竭盡所能,好好保護你。”
我繼續撫摸腹部,感受那薄薄的肉層下跳動的勃發生命,下定了決心。
清風過,一室寧靜。
陳婉推門而入,目光灼熱。她直勾勾看着我撫摸腹部的手,咬着下脣,欲言又止。
她要對我的孩兒做什麼?
我防備她,卻又必須依靠她。不得不說,陳婉如今是保護佑安的最佳人選。她懂得那個時代的咒符,更知道如何讓佑安順利降生。不管我對她有多大的懷疑,我也只能依靠她的力量。
於是,我主動開口,柔聲道,“小婉,你來了。”
我的手一刻不曾離開肚腹,僞裝與她攀談。
這是聶影從來最厭煩做的事情,這一刻,卻越發從善如流。
“嗯。”她囁喏,瑟瑟走到我面前,滿面的躊躇焦灼。
最近的陳婉,再不是直來直往的颯爽女子,她有心事,對我恨之入骨,卻又必須依靠我產下佑安。
她一定折磨得夠嗆。
“夫人,我……”陳婉擡起水眸,瑟縮看了我的肚腹一眼,艱難道,“我,能不能,摸一下。”
她纖細的手立在空氣中,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