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是爛地,而後方是冰冷的圓明寺川,左右是完整未受過攻擊的木下軍。帶着主力突進的阿犬,一下子被逼入到絕境中。
然而,剛纔的不幸是現時的幸運,剛剛因爲下雨而無法進攻的鐵炮,現在也成了木下軍的問題,在天雨之下,他們同樣無法使用鐵炮,而且比阿犬更慘,他們早早準備好的弓箭也一樣在下雨後失去那一絲的影響力。
讓足輕上前夾擊?
中村一氏和蜂須賀正勝覺得這個提議太白癡,現在有着時間優勢的是木下軍!
他們的盟友就在守山城,要趕過來的時間也不長,只要到晚上就可以,到時被包圍的這一萬不到織田軍,絕對是什麼都做不到!
當然,這只不過是他們說服別人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什麼?大家心知肚明。
對面是剛剛纔將他們打得落花流水的阿犬,怎可能會有人能會上去再被她斬呢?雖然誰都知道只要一起上,死幾百或是千多人,就一定可以將她逼死,再令這支軍勢投降。
可是問題又來了,到底哪一個先上呢?在已經確定自己獲勝之後,就沒了無畏無懼的勇氣。
沒人上前,而織田軍除了射出一支響箭之外,就沒有其他行動。本來動若脫兔的他們,一下子沉靜了下來。
此時作爲始作俑者的阿犬還在分神思考些無聊的問題,例如——
「一支穿雲箭,千軍萬馬來相見……到底是誰說的呢?」
「是主公說的吧?」竹中重治打開了摺扇,遮到頭上擋雨。
「這麼有趣的話,怎可能是我說呢?」阿犬笑了。
「如果沒有下雨,我猜自己這時會聽到爆炸聲。」阿犬單手摸着下巴,視線望向右方的天王山,這個位置不能完完整整看清上方。
「陷阱自然是少不了炸藥。」竹中重治無奈地嘆了口氣,他覺得這次沒法用炸藥真的是種遺憾,只不過這刻天時不到,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四周包圍的木下軍似乎也覺得這場面有點說不過去,開如有組織又緩慢地收緊包圍,只是看到這場面的織田軍還是不作突擊,那反常的情況連什麼都不懂的木下軍足輕都感到不安。彷佛中陷阱的不是織田軍,而是他們纔對。
與此同時,天王山上,木下軍的本陣。
「木——下——秀——吉!」
用盡生命的力量在大喊。
這裡跟山下並沒有多大分別,一樣分別是被包圍和包圍的兩方,只是在人數上少了很多,不是萬多人包圍四千人,而是百多人包圍幾人。
「真是令人遺憾,林大人。」
是的,這裡被包圍的不是木下秀吉,而是林秀貞。
包圍圈中,是那位埋伏在木下秀吉身邊,被放逐的原織田家筆頭家老。更令人感到悲哀的,是他現時滿身都是傷,地上早已倒下了數十個武士。
勝負已定。
「木下秀吉,給我出來——!」
林秀貞喊的是木下秀吉,但他喊的卻不是木下秀吉。
他喊的是不在這個戰場上的,一意孤行重用木下秀吉,唯纔是用的織田信長……
「秀貞,我可以相信你嗎?」
在放逐前的一個月,信長將林秀貞叫到了安土城,那時他是第一次聽到了整個計劃,也是第一次明白織田信長的想法。
「爲什麼……不晚一點?不是等到信濃被攻下,又或是柴田大人在北陸抽出手來。」
「因爲他們等不及了。」
「誰?」
「所有人。我已經推了兩次邀請,第三次之後,他們大概就明白我不是在開玩笑,而是認真的,到時他們爲了求生,必定無所不用其極。」
「主公……」
「可笑,他們第二次甚至幫我找到了系譜,指鹿爲馬,硬說我織田不是忌部氏,而是平氏,甚至還跟源氏有關係……你說,這可不可笑呢?」織田信長一邊搖頭一邊笑道。
「主公,開幕不好嗎?」
一瞬間,空氣像是凝結了一樣。織田信長瞇起眼,直視着林秀貞,看得他立即低下了頭。
過了一會之後,信長才斬釘截鐵地說道:「不好!」
「是,屬下明白了。」
「我再問一次你,我織田信長可以相信你嗎?」
「屬下是織田家的筆頭家老,已侍奉三任織田家家主,只要是爲了織田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那麼……」
「那麼——林大人是想問在下爲什麼能發現你嗎?」
林秀貞咬着牙,他望向那個由保護之中,走出來的木下秀吉。
不過怕死的他只到十步外就停了下來,而且在身邊還有着幾個武士跟在身邊,如果林秀貞想要暴起殺死他,絕對屬於不可能的任務。
林秀貞手握緊了刀柄,刀尖指向木下秀吉,點頭,「是的,爲什麼?」
「這……你覺得我會相信一個之前對我敵視的人嗎?」木下秀吉冷笑。
「原來是這樣。」
林秀貞嘆了口氣,他在後悔。
如果當天可以將木下秀吉打壓下去,如果墨俁那一次阿犬沒有幫忙,木下秀吉可能還成長不到現時這個地步……
想到了這裡,他不只恨木下秀吉,也恨阿犬,甚至織田信長都恨上了。
一直以來,他都不是忠於織田信長一個,他是忠於織田家。
可能他的行爲在後世,又或是那些唯結果論的人眼中,就是一個專門爲信長設困難,專門找阿犬麻煩的跳樑小醜。
不,並不是。
行爲看起來像是小丑,可是林秀貞的本意並不是如此,他只是每一次要做出選擇的時候,都選最爲穩妥的方法,最後與信長漸行漸遠,而出現巨大分歧而已。
爲什麼要支持信行反對信長?
щшш⊙ ttκan⊙ c o
一個公認的傻瓜,一個無視外在評價的狂人,一個將整個織田家放到賭桌的賭徒……
只要是正常人,都知道要怎麼選擇。
很多人只看到成功者的大無畏,他們都是進取積極,可是沒看到更多的,是模仿他們而倒下的人。任何投機都是有輸有贏。一直贏的人是不存在的,運氣不可能一直站在你的身後支持。
可惜,用自己的方式糾正織田家的林秀貞失敗了,他敗了給信長和阿犬。
在那時候,他看到那個無敵於戰場上的戰神,就是現時在山下的那人。然後,他漸漸明白了,也許她就是一直在增加信長贏面的人。
不只是她,即使是面前的木下秀吉,遠在北陸的柴田勝家,總是慢別人一步知道的瀧川一益,自傲的明智光秀,正直的佐久間信盛,狡猾的鬆永久秀……
那些人全都爲信長所用,而信長正是利用這些人來增加自己的勝算。
沒錯,信長是個賭徒,但他是在賭桌上,最爲理智的一個,利用一切來增加自己的勝算。不過仍是沒有改變林秀貞的看法,信長到現時只是一直在贏,但——
他可能在下一局就倒下,而織田家會跟着他陪葬!
因此,林秀貞答應了信長。
不是相信信長,而是爲了織田家,他願意增加信長勝利的機率,哪怕是隻增加那微不足道的百份之一,他也要爲織田家爭取——
「啊——」
林秀貞向前踏步,舉刀,向着十步外的木下秀吉突進,身後僅餘的武士與他一同突進。
——噗。
第一把刀,破開了林秀貞的肚子,可是他就像個狂戰士一樣,筆直地向前。
「我要——」
——噗。
第二把刀,斬在林秀貞的肩上,但是他彷如未覺,在他的眼中,他的世甲裡,只有七步外的木下秀吉。
「殺了——」
——唰!
第三刀,頭顱被削去,高高飛起。
那個「你」字還未來得及說出口,林秀貞的身首已經分家。
他沒能完成使命,倒在路途上……
只是在他到達天堂之前,在離開人世之前,在視線被黑暗吞噬之前,他看到了。在這盤賭局中盤的時候,面對那些明處暗處的敵人,織田家先下一城!
「哈……啊……哈——」
木下秀吉看着那穿過自己身體的銀色刀刃……
——是誰?
——到底是誰?
他口中吐出鮮血,卻說不出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