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冷的石牢,石壁環繞,偶爾有水流從崖壁頂端淌下來,在突出的棱角上凝結成晶瑩的水滴,緩緩滴落,“滴答”一聲融進角落處積起的小水窪裡,濺起渾濁的水花。
淡淡的月光從半空中的小窗中透進來,籠罩在地上那道模糊的人影身上。
素白的長衫沾染了血跡,有些凌亂,髮絲散落開來,遮住了那人的臉,只看得見一雙白皙骨感的手死死掐着被水滴濺溼了的袖子,緊緊握拳,整個人都在輕輕發顫,彷彿是在努力剋制着什麼。
細長的銀鏈繞了腰身一圈,被固定在半米高的崖壁上,銀亮的色澤被盈盈的月華一照,愈發閃亮惑人了幾分。
突然,他輕輕動了動,帶得銀鏈微微晃動,發出悅耳的聲響。淡金的髮絲緩緩滑落,露出一張蒼白如紙的臉,濃密的眼睫低垂下來,微微遮住了那雙如水般澄澈卻幽深的眸子。
蝕骨的痛,沿着經脈一寸寸蔓延,帶着令人窒息的壓抑,彷彿要將他整個人都碾碎了似的,強大的結界壓迫下來,似乎連呼吸都成了一種痛苦。
他勉強撐起身子靠上冰冷的石壁,一點點冷意順着單薄的衣衫透進來,瘦削的肩微微顫了顫,耳邊傳來不甚清明的腳步聲,有些雜亂,及至近前便停下了。
楊戩微微皺皺眉,漆黑深邃的眸淺淺眯成了一條線。
難道這就等不及了麼?
幽暗的燭火透過打開的石門遺漏出幾絲光亮,被一道背影擋得嚴嚴實實。楊戩暗暗吸了口氣,面上卻依舊風輕雲淡,連方纔強忍苦楚的神色都收斂地乾乾淨淨。
“看上去還也不算太壞嘛。”雲蓮笑眯眯地捏了捏下巴,走上近前,蹲□來仔細打量他,半晌,又嘆氣道:“唔,好像臉色太蒼白了一點。”
楊戩沒說話,只是斜倚着冰冷的石壁閉上眼。
“喂,對我你不用這樣吧?”雲蓮似乎被他的態度打擊了一下,漂亮得不似凡人的臉頓時皺成了包子,見楊戩還是那副冷淡的表情,不由嘆氣道:“好歹我也是來幫你的,勞駕楊二公子給個正眼不過分吧?”
楊戩這才掀了掀眼皮,淡淡瞥他一眼,半晌,那張蒼白的沒有半分血色的脣輕輕張合了下:“太慢了。”
雲蓮臉色頓時一黑:“你以爲姜尚那隻老狐狸是吃素的?”見楊戩硬撐着身子扶着石壁緩緩站起身來,他也跟着站了起來,“這地方可比不得凡間的那些大牢。”
楊戩默然不語,抿脣忍耐着從骨子裡泛出來的陣陣疼痛,整張臉蒼白得幾乎透明。
“你之前猜的沒錯,姜尚這次是鐵了心地要置你倆於死地,所以纔會不惜一切地弄出那些‘證據’,不過有一點你想的不對。”雲蓮似乎很理解楊戩沉默的原因,只自顧自地開口道:“他這麼做並不是女媧宮授意的,而是你師父的意思。”
“我師父?”楊戩一怔,深邃漆黑的眼眸深處倏地劃過絲冷光,但轉瞬即逝,並沒有被雲蓮察覺。
“是。”雲蓮皺着眉點點頭,“不過,我不明白玉鼎真人爲什麼這麼做——你跟楊駿都是他親自收的徒弟,他爲什麼要處心積慮地置你倆於死地?敵軍奸細這個罪名可是必死無疑的。”
楊戩沒說話,只半垂着眼靜靜地看着系在他腰上的銀鏈——清冷的月輝從石壁上鑿開的小窗中漏下來,灑在長鏈上,反射出熠熠的光亮,如同天幕上閃爍的星子。半晌,他忽然開口道:“雲蓮,我需要你幫我個忙。”
“難道你覺得我們還會放任一個奸細好吃好喝地待在軍營?”黃天化聽到楊駿的話忍不住皺了皺眉,擡頭,卻不由被他那雙發冷的眼神盯得寒毛直豎,只號強作鎮定地嗤笑道,“換做是誰恐怕也不會如此大意。”
“是麼?”楊駿聞言忽然歪歪頭,細長流暢的眉眼微微向上斜挑一下,脣角淺勾,露出抹淡淡的笑來,“這麼說來,他身上的傷你們也肯定懶得給瞧瞧了。”
“他沒受傷。”哪吒憤憤地叫了聲,觸到楊駿帶着淺笑的臉,瞳孔頓時縮了縮,還帶着孩子氣的臉倏地發白,但還是咬牙說道,“就算他真的受傷了,那也只是小傷……”
楊駿點頭“哦”了一聲,英朗俊俏的臉淡淡地看不出什麼表情,只是脣邊微微勾起的弧恍惚中似是愈發擴大了幾分。半晌,他才緩緩握住手中的斧柄,慢條斯理地撥弄一圈——刺眼的日光灑落下來,彷彿染血的晚霞一般,轉瞬便暈染出淺淺的血色——他低聲嘆了口氣:“可是,他哪怕只是不小心摔個跟頭,我都心疼得要命呢。”
明明是清淺又溫潤的調子,哪吒卻忍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寒顫,駭得發白的臉愈發少了些血色:“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楊駿又復勾着嘴角輕輕笑了聲,只是,脣邊的笑意沒有半點抵達眼底,“我只是想告訴你們,誰敢動他一根寒毛,那就——死、定、了!”
話音落下,原本晴朗的天空驟然陰沉,冷風四起,吹起了腳下半人高的雜草,從耳鬢拂過,將楊駿散披着的髮絲吹得上下翻飛,偶爾貼着臉頰劃過,卻彷彿一支利箭,要生生地在臉上留下一道痕跡。
忽然散開氣息的開天神斧,如同一柄脫鞘而出的利劍,銳利的鋒芒四散而開,彷彿只是一剎那,壓抑着的煞氣就從暗紅色的利斧之中奔騰而出,發出低淺的輕吟。
哪吒臉色發白,幾乎喘不過氣來。他下意識地擡手擋住臉,卻依舊能從指縫中間清清楚楚地看到有血紅色的光芒沿着斧刃一點點地延伸開去,浸染了無數鮮血的殺伐之氣緩緩散開,只是一瞬,就驚得藏匿在樹林中的鳥雀四散而飛。
黃天化臉上青白一片,眼見着楊駿那雙素來清澈透亮的眸子幽幽地泛起陰森寒意,頓時一陣脊背發涼,還沒等他嘎着嘴脣說出話來,閃着嗜血光芒的斧刃已經卷攜着磅礴的法力劈了下來——又準又狠,直直地對準他最致命的軟肋!
黃天化本能地猛縮了一下瞳孔,下意識地閉上眼。
只是,他等了半晌都沒等到把自己劈成兩瓣的斧刃,連四周那股迫人的煞氣都彷彿一瞬間化成了虛無。他不由一陣詫異,剛睜開眼,就聽見哪吒驚呼出聲:“寶蓮燈?!”
碧光四射,雖然刺目,卻柔軟似水。
正是先前被楊戩用來救了哪吒一命的寶蓮燈。
楊駿先是一愣,接着卻緊緊皺起了眉,冷冷看着阻擋住他的人,原本泛着兇光的眼眸愈發帶了幾分狠厲,彷彿從心底迸發出來一般,讓剛剛死裡逃生的兩人頓時又覺得一陣後背發涼。
黃天化心驚膽戰地看着還差一點點就要給他腦袋上開瓢的利斧,老半天才終於找回了魂魄一般,重重吐出口氣,轉臉去看關鍵時刻救了他一命的人。
“雲、雲將軍?”他不由呆了呆,剛嘎着嘴脣叫了一聲,就聽頭頂上傳來句刻意被壓低了的、卻明顯帶着怒意的質問:“邵峰,你這是什麼意思?”
雲蓮聞言卻抿脣一笑,沒有拿着寶蓮燈的那隻手忽然“啪嗒”一聲捻開了一柄摺扇,雲淡風輕地上下搖了搖。
楊駿不由一怔,神色中似乎剎那間露出一點古怪,但轉瞬就被他板着臉收了回去,除去雲蓮不動聲色地露出一抹意有所指的淺笑,另外兩人誰都沒發現。
雲蓮淡淡哼了聲:“你說呢?”垂眸掃一眼還在大口喘氣的黃天化,他輕輕揚了揚下巴,“他們若是死了,你們兩人的罪名可就真真坐實了。”也不等楊駿回答,又擡頭衝還沒完全從驚嚇中回過神來的兩人道:“怎麼,還不快走,要留在這裡等死不成?!”
尾音驀地冷厲,駭得哪吒激靈靈一個寒顫,連忙上前扶起黃天化,黃天化嘎着嘴脣還要說什麼,但被雲蓮兩道森冷的目光一瞪,頓時什麼也說不出來了,任由哪吒帶着他倉皇離開。
當然,那些跟着兩人來捉拿奸細的兵士,俱都被開天神斧瞬間激發出的煞氣傷了心肺,全軍覆沒。
直到兩人的背影徹底從雲霧中消失,雲蓮才收了手上的寶蓮燈。
碧光散去,楊駿這纔看清楚,雲蓮那張比女人還漂亮的臉血色盡失,似乎比沒有生命的屍體還要蒼白。他頓時一陣心驚,連忙跟着收了開天神斧,剛嘎着嘴脣吐出一個“小”字,對方就軟軟地朝他摔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