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策覺得自己做了好長好長的夢,從有記憶到現在他似乎從沒有像這次睡得那樣沉過。夢裡有雙小手在拽着他,明明那小胳膊細的跟小樹枝似的,卻很大勁兒,伸進他肚子裡攪來攪去,把他拽得生疼;他被扯得難受了,很想使勁掙脫那小樹枝,繼續睡覺,卻感受到一雙寬厚而溫暖的手緊緊摟住自己,輕聲呢喃道:“再堅持一下。”
他迷迷茫茫想要看清是誰,那人臉卻始終模糊不堪,但淩策知道這人和他很親密,並且自己很想念他。於是淩策又忍受了小樹枝好長時間的騷擾,他知道騷擾結束,就能和對方見面。
懷着強烈的希冀,淩策終於醒了過來,出乎意料他幾乎是剛有甦醒的念頭,就立即使勁睜開眼,把眼睛睜得大大的,冷不丁對上了一直守在牀邊的秦越。
“策!你醒了!”秦越聲音和神態都是掩飾不住的驚喜。
“唔……”
淩策眨了眨眼,稍微動彈一下身子,就覺得劇痛從下腹和小腿猛烈地傳來。人有十三級痛,一級痛是蚊子咬,十三級痛是生孩子,而術後傷口痛也排到了十二級,可想而知他被衝擊得兩眼黑了黑,差點就丟臉得飆出淚。就算是他很快止住了動作,腹中仍然細銳的疼着,才知道原來夢中的小樹枝翻攪就是傷口在隱隱作痛。
“別動!”秦越急喝,“你在兩天前做了大手術還記得嗎?醫生說你第二天就能醒的,可是你昏迷了整整兩天,我們不知道有多擔心……”
淩策還陷在那夢中有些不能自拔,加上剛醒來,反應頗爲遲鈍,足足呆愣了好幾秒,纔想起之前的事,眼圈一紅,哽咽道:“秦越,你這個王八蛋……”
每說一個字眼,都能牽動傷口,但他還是邊飆淚邊咬牙切齒地瞪着他。這混蛋,蠢貨,讓他受苦成這樣子,九死一生才從司徒鋒的手裡逃了出來。
“我、我快死了知道嗎?那個祁子州……”淩策斷斷續續地開口,即使秦越心疼他說話會牽動痛楚,他也不聽,一個字一個字地訴說了自己出逃的過程。祁子州擊中他小腿、他肚子裡翻江倒海、血從下身噴薄而出的時候,他真的以爲自己死定了,若非求生的*強烈,也許根本堅持不到醫院就一命嗚呼。
“我都知道,真的不要再說了,好好休息一下,好嗎?”秦越不停地擦拭他額上疼出來的汗,眼中卻閃過狠戾。
祁子州當天晚上就被他的手下發現並控制了,如今就關在附近,而司徒家族——研究所被徹底銷燬,整個家族的毒、黑產業都被起訴,司徒老爺子後知後覺地在用餘力企圖扭轉局勢,但他目前的黑勢力大都是一羣烏合之衆,已經紛紛出逃;而司徒鋒目前不知所蹤,情報顯示他曾試圖聯繫過祁子州,不過以失敗告終。
當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司徒家只是被秦家突然的進攻打得當頭一蒙,這才連連敗退,若想徹底拔草除根絕非易事。毒、黑雖然被他揭露,但極有可能的後果是司徒老爺子用其他替罪羔羊頂上,保住關鍵的繼承人和近親勢力。所以儘管秦家用了大手筆想扳倒,司徒鋒多半還是不會有事,僅僅行動受限,等到風頭一過他又可重新回到e繼續活動。不過秦越怎麼能安心讓他回來?等淩策好轉,他自然會重新部署,好好保護他要保護的人。
“策,我絕不會讓你白受這一切,所有傷害你的人,必定要付出代價。”秦越握住淩策的手,用發誓的口吻說道。
淩策眨掉眼中的霧水,卻是搖了搖頭,什麼也不解釋。他不想要誰的命,也不想繼續爲難司徒鋒,被逼近鬼門關的時候他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再見秦越而已,別人都無所謂了。他剛纔的控訴只是委屈,惱怒秦越讓他這麼久都沒能把他從牢籠中救出來。
秦越傾過身,低下頭親吻他不停溢出的眼淚,鹹鹹澀澀的味道叫他喉頭微微痠疼。淩策默默垂下雙眸,他就改親他的額頭,鼻尖,然後停留在蒼白的嘴脣上,卻只是輕輕啄了啄,不敢用力,生怕這是鏡花水月,而他是破壞這一切的人。
溫柔的耳鬢廝磨總算讓兩人的心情平復了一些,淩策這才慢慢睜開眼,仔仔細細地盯着一個月不見的情人。
秦越瘦了好多,臉色灰白透青,老了十歲似的,完全沒有以前的風流倜儻,那般調戲他的邪魅狂狷遠得跟上輩子一樣。淩策不喜歡,他喜歡秦越意氣風發的神采奕奕,自己已經回來了,還給生了兩個兒子,他不準秦越擺這副頹樣……對了,孩子呢?他還沒見過那兩個小傢伙!
“孩子……怎麼樣了?”淩策有些着急地想要起身,被眼疾手快地按住。
秦越偏了偏頭,輕聲回道:“還在保溫箱,很健康,就是外頭太冷我捨不得讓他們出來,你要是想看,我就抱過來好不好?”
淩策鼻子一酸:“我、我想看看。”被催眠的時候儘管有意識,但催眠結束他就把手術的那段經歷忘記了,所以他都不知道寶寶長什麼樣。
秦越摸摸他的腦袋,起身去了育嬰室,過了一會他推門而進時,懷裡多了個小布包。
淩策眼神狂熱,不顧傷口的銳痛硬是撐起了上半身:“怎麼只有一個?”
“這是弟弟,他身體指數比較好,我纔敢抱出來,哥哥有些虛弱……”秦越心虛道,其實在淩策昏迷時,哥哥曾經告危了一次,直到現在還被護士重點看護,但他怎能讓淩策操心,只能說說謊了,還好剛纔抱寶寶時,醫生告訴他小哥哥的情況也在好轉,生命力還是很頑強的。
秦越走到牀沿,低下身子,撩開小布包把寶寶紅通通的小臉蛋兒露出來。
只見那孩子全身都皺巴巴的,眼睛還沒睜開,頭上光禿禿沒有一根毛。小巧的嘴巴微微張着,淩策忍不住擡起手,戳了戳。那孩子吸吸鼻子,似乎認出遞過來的手指頭來自至親,嬌弱地細叫一聲後,竟然努力扭動湊近,使勁地吮上了淩策的手指。
那一剎那淩策的心彷彿被狠狠擊中,下一秒卻又被輕柔拂過。這麼脆弱的小生命在努力地想要靠近他,他既感到不知所措,又有點不敢相信這真的是自己的孩子。
“他認得你,寶寶認得你!”秦越嘆道。
淩策的悸動更加強烈,忍不住抽出手指,輕輕颳了刮他臉上皺皺的皮。
“很可愛不是嗎?”秦越笑道,自己低下頭親了親寶寶,才擡起頭用溫柔以極的眼神看向他。
淩策其實有點想哭,但他今天醒來已經哭了這麼多次,臉都快丟完了,只好生生把感動嚥下去,又仔細端詳了一下小寶寶,終於評價道:“其實,有點醜,不,是很醜,跟猴子一樣。”
秦越啞然失笑,嘖嘖搖頭:“你啊,這麼說他,他會傷心的,是不是?小策策?”
“說的明明是實話……我的孩子怎麼會醜成這樣,就算是剛出生也應該贏在起跑線上……”淩策小聲道,突然捕捉到什麼不對勁的地方,“等等,你叫他什麼?小策策?”好惡寒的名字。
“嗯,其實我早就想了很多個名字,你沒醒我只好這麼稱呼寶寶了。”秦越解釋道,“哥哥叫凌越,弟弟叫秦策,你覺得怎麼樣?”
淩策安靜下來,回了一記結實的白眼:“有你這麼起名字的?你是不是生怕別人不知道這是誰和誰的兒子?”
秦越坦然笑笑,空出一隻手握住他:“我就是打算昭告天下你是我的人。”
“……”所以就一定要用這麼極端的方式嗎……
淩策蒼白的臉上終於有了點紅暈,片刻後掩飾地岔開話題,小聲嘟囔,“少來,誰說同意弟弟姓秦了?我還沒答應給你秦家一個孩子……”
“無所謂,你不給那我就努力爭取,直到你點頭爲止,再說了,難道你就忍心讓爲夫我後繼無人嗎?”秦越居然拿後嗣的問題壓他,但凡中國人都不會對這個觀念陌生,問題秦越明明是吃洋飯的!
淩策撇撇嘴,轉念一想,其實自己也沒那麼固執的觀念,“秦”姓也挺好聽的,那他也可以勉爲其難地點頭吧……
秦越以爲他不說話是在爲難,也不忍心繼續逗他,就道:“騙你的,我真心無所謂這些,你喜歡就好,正好回國後你還能跟父母交代。我們以前不是設想過了嗎?到時候帶倆寶寶回去,岳母大人一定很高興。”
是啊,他們曾經計劃過怎麼交代這倆孩子的來歷,凌夫人雖然知道了真相,但這仍然是件驚世駭俗的事,凌父死板老古董估計很難接受,所以他們打算騙他說孩子是代孕的,然後再光明正大地出櫃。有了繼承人相信凌父的反對聲也會不那麼堅定,時間會衝釋一切鋒銳的矛盾。
淩策低下頭,小聲道:“算了,就一個姓秦,一個姓凌,我纔沒那麼小氣。”
“真的嗎?”秦越驚喜地問。
“嗯,弟弟姓秦吧,名字我們另外取,否則我會混淆的。”淩策說完,打了個小哈欠,說了這麼久話他有些累。
秦越忍不住又埋下頭親了一會寶寶,然後才擡起頭輕輕對上他的眼。淩策只覺得秦越的眼神美好而深沉,如同深潭之水,又極致溫暖和含情脈脈。
倆人懷中隔着安睡的寶寶,卻一點也不影響他們心裡的距離,反而拉得更近。秦越注視了片刻,嘆息一聲:“策,不夠,就算有了孩子,還是不夠,我想與你共組一個真正名正言順的家庭。”
淩策的瞌睡蟲都飛到眼前了,卻被他下一句話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