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告完誓詞,處刑準備開始,諾嵐和薩拉特將被執行最爲嚴酷的火刑。
高達三米的巨型銀色十字架,而它的寬度也接近半米,諾嵐和薩拉特被鎖鏈緊緊地捆在一起,而十字架的旁邊堆滿了乾柴,並在上面澆灌用來引火的黑油。
而看着這一幕,底下圍觀的人羣紛紛擾擾,他們毫不憐憫地不斷叫囂着對他們的處刑,那些往日的情誼如雲煙般已然不再,他們事不關己肆意嘲笑。
“該死的妖魔,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只要你們死了,我們纔會迎來真正的和平!”
“來啊,點火……燒死她!快燒死她!!”
是的,所謂凡人就是這樣,一旦你對他們有益的時候,他們會感謝你,甚至儘可能巴結你而取得更多的利益,如果你失去了價值,成爲衆矢之的,他們會劃清界限,絲毫不念舊情地辱罵你,欺壓你,而像維拉他們那樣的善人終究只是極少數。
帶着這樣想法,諾嵐漸漸沉寂,空蕩蕩的內心充滿了絕望與悲傷。
她艱難地擡頭望天,此時正是正午,是太陽最高的時候,天空一片波瀾壯闊,沒有一片多餘的雲朵來遮蔽陽光,它將一切事物都渲染成這股璀璨奪目的光明。
諾嵐臉色蒼白地眨着雙眼,露出極爲痛苦的表情。
天空好亮,好難受,太陽也好刺眼,爲什麼要有這些密密麻麻的光呢?宇宙裡是一片黑暗,那爲什麼這裡不是一片漆黑呢,爲什麼這世界上要有光的存在?
爲什麼它要把這原本陰冷的世間照得如此透亮呢?爲什麼要把這個世界僞裝得如此繽紛絢麗呢?它甚至蓋過了人心的骯髒,將所有的謊言都展現在光天化日之下。
諾嵐忽然笑了,光明其實一點也不美,黑暗反而要真實多了,回首往昔,她一直在追求她的未來,追求光明和正義,因爲她厭惡黑暗,厭惡着自己,但是現在,她錯了,她不該去尋求那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真正屬於她的,卻是黑暗。
因爲這個世界就是個染缸,她生於黑暗,活着卻爲尋求光明,行走在餓蜉遍地的人間煉獄裡,卻一次次親眼目睹到罪惡,它背叛了自己,也背叛了她心中的期待。
這時,隨着一陣馬蹄聲,圍觀的人羣相互退開了一段距離,身穿鎧甲的男人威風凜凜地走上了處刑臺,他斜着臉,並朝兩邊招了招手,露出無比豪放的笑容。
“——快看吶,是布蘭德大將軍!!”
圍觀地衆人戰戰兢兢地張着嘴,然後震驚地大叫了起來,難以想象教皇爲了這場處刑,竟然連帝國第一將軍的弗蘭德也叫到這裡護衛,看來他們是在劫難逃了。
“有你坐鎮我就放心了,這些妖魔罪大惡極,唯恐會發生什麼意外!”
布蘭德露出輕蔑地冷笑“我還以爲什麼事,不過有我在你就放心吧!”
聽完,但丁終於鬆了口氣,在做完最後的準備後,他得意地扭曲着臉,目光陰寒地瞪着被綁在十字架上的諾嵐和薩拉特,他的情緒也變得愈加高昂了起來。
他高舉着權杖,面色瘋狂地怒吼道:“——執行正義!!”
隨着話音落下,激盪的鐘鳴瞬間在耳邊傳來,處刑立即開始,處刑者將準備好的火摺子將乾柴點上,隨着乾燥的竹草燃燒時嗶嗶啵啵的脆響聲蔓延而開,橘黃的色塊層層疊疊地不斷出現,整座十字架瞬間沐浴在這團沖天的烈火中。
猛烈的熱浪化爲一陣暴風向四周波及而去,圍觀的衆人激動地仰着頭,並用力高舉着拳頭,他們不退反進,咄咄逼人的目光齊齊望向被火焰焚燒的兩人。
“快啊!把他們全部燒死!!”
“……爲什麼?”維拉麪色陰沉,她低垂着頭,長髮搭在胸前,露出一截娟秀細長的頸子,她晶瑩剔透的眼眶裡滿是淚影,並順着她靜白削瘦的臉頰灑落下來。
庫克遺憾地皺着眉頭,匆忙扶住因爲承受不住而快要暈倒的維拉。
裘德和琳達站在他們的身後,肩膀若有若無地抖動着,聽着那些猶如竭斯底裡的喊叫聲如雷貫耳,滾燙的熱淚自額際灑落,悲痛就好像鐵水緩緩地澆在心口上。
“爲什麼……爲什麼會這樣?!!”
此時,諾嵐和薩拉特沐浴在這團烈火中,雖然被火焰無情地灼燒着身體,但他們此時還沒有死,諾嵐還好,但薩拉特逐漸被燒爛了全身的皮膚被變得奄奄一息。
而就在這個時候,薩拉特幾乎用盡最後的力氣呼喊着諾嵐的名字。
“沒多少時間了,我感覺……我快要堅持不住了!”
諾嵐沉着臉“……對不起,是我害死了你!”
“我說過了,這是我自己的選擇,你根本不需要爲我道歉!”薩拉特渾渾噩噩地擠着發昏的視線,艱難地問道:“你能夠逃走嗎,昨天……你不是很強嗎?”
諾嵐苦笑地搖頭“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從昨天后,我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了,就是不知道……這火能不能把我燒死,如果能燒死我,對我來說……也是一種解脫!”
“解脫……是嗎?”
薩拉特嘴角上揚,泛起一絲灑脫的微笑“其實我有件事……一直很想問你,我總覺得你不像是人,你該不會……真的不是人類吧?”
“沒錯……我不是人類?這樣……你還喜歡我嗎?”
“當然,就算你真的變成妖,變成鬼,我依然喜歡你!”
聽完,諾嵐露出了釋然的笑容“我說不定……是神呢,這樣說你相信嗎?”
“……我相信,你說的一切……我都相信,我有點好奇你的過去了!”
“過去嘛,沒什麼大不了,但是如果你想知道的話,那我就講給你聽!”
“恩……好……很想……知道”
薩拉特的聲音變得越來越虛弱了,他艱難仰着的頭最終無力地垂下,諾嵐晃了晃腦袋,瞳孔漸漸放大,他似乎可以聽到某些聲音,那正是生命凋零的聲音。
諾嵐遲疑了半分,然後猛然間聲嘶力竭地交換了起來“薩拉特……薩拉特!!”
可惜他沒有迴應,只聽到被烈火燒的好像一團漿糊似的屍體在她身邊搖動。
“不,不不不不……!快說話!薩拉特!快說話啊!!”
“我跟你說我的過去,所以我求求你快睜開眼睛啊!!”
諾嵐撕心裂肺地吼叫起來,他彷彿不肯承認現實,無休無止地叫喊着薩拉特的名字,但依然沒有迴應,生離死別的哀感噴涌而出,她再不敢正眼轉頭去看薩拉特。
“……死了?”諾嵐那顆掙扎垂着的心終於沉了下來,她變得絕望而死寂。
一瞬間,諾嵐的思維陷入了沉寂,彷彿一切都失去了意義,她迷失在了無邊的黑暗中,看不到任何事物,也聽不到任何聲音,觸目所及,都是混沌的幽深。
她嘶吼着咆哮起來,用盡一切力量地向前奔跑而去。
“夠了!夠了!!究竟要折磨我到什麼時候?!!”
諾嵐憤怒地撕開這片黑暗的幕布,眼前出現的是地獄一般的景象,粘稠的血液將大地染得猩紅,大量散亂而破碎的屍體隨意地疊放着,紅色的彎月將天空與大地都披上了一層淡淡的紅色光幕,將原本就恐怖的場景變得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而在那屍山血海的中央,是名黑髮紫瞳的少女,正跪坐在那裡,少女擡着頭,仰望着天空的彎月,就這麼一動不動地僵立着他那被鮮血玷污的身體。
諾嵐詫異地看着她,那名少女的面貌竟然與自己相同。
“你是誰?”
“我是你,是那個接受了黑暗的自己!”跪坐着少女出聲道,他依舊擡着頭,看着血月,身形沒有絲毫移動,視線也沒有轉移到諾嵐身上,她臉上滿是血污,但是依舊可以清晰地看出她嘴角那無比譏諷的笑容。
聽完,諾嵐心頭一顫,下意識恐懼地向後退了幾步。
“又想要逃了嗎,你從來都是這樣,膽怯、無能,遇到問題只是想着逃避,你爲他們做了那麼多,到頭來究竟換來了什麼?還不是弱者的無能狂吠與背叛?”
“你給我閉嘴!!”
“哦!我想起來了,你也是弱者!”少女嘲諷地搖了搖頭,嗤笑道:“你尋求光明,尋求正義,卻不明白,這世界上是沒有公平存在的,所謂的公平是爲強者設立的,而弱者就只能委屈求全,而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你明明擁有比任何人都要強大的力量,爲什麼不出手,爲什麼甘願失去所有之後才覺得悲哀,這是誰的錯?”
“是……是我!”諾嵐遺憾地低着頭。
“不,不是你……是惡!!”少女忽然滿臉憤懣,她伸出手,虛空忽然出現一道畫面,那正是那些圍觀叫囂的普通的民衆“世間皆有惡的存在,也正是因爲這樣,世界纔會如此的醜惡與骯髒,纔會遇到這麼多不公平的事!”
“光明是照亮不了世間的,邪惡總在陰影夾縫中生存,而惡會不斷的蔓延,給世間帶來痛苦和災難,它潛藏在每個人的心中,讓一切都變得骯髒!”
聽完,諾嵐顫慄地點頭“那我該怎麼做,才能消除惡?”
少女揚起嘴角,露出一絲毛骨悚然的笑容,聲音嘶啞地說道:“那就讓自己成爲惡吧,成爲最恐怖極致的惡,爲消除世間所有惡的‘惡’,不要再去原諒任何人,也不要被任何人所欺騙,盡情地釋放出你的憤怒,和憎恨吧!!”
“讓我成爲惡,你的意思是……讓我回歸黑暗嗎?”
“沒錯,事到如今,你應該會懂得吧?善拯救不了世界,它只能講給那些擁有同樣道德的善人,而對於那些陰險狡詐的惡人來說,善不僅無法去感化他們,只會讓他們更加變本加厲罷了,而惡,卻能平等的對待一切,帶給他們死亡!”
聽完,諾嵐低着頭,她終於明白,曾經渴望光明,而那些表面的光明纔是這世界上最骯髒的存在,在經歷過背叛後纔會懂得,陽光不屬於自己,而希望,總會絕望。
諾嵐終究要捨棄那些充滿污穢的光明,邁向最純粹的黑暗,但是她心裡又覺得很不安,她其實很害怕,真的很害怕,曾經的諾嵐是那麼膽怯,因爲得到了光明,體會到了人與人和諧的溫暖,但同時,她也見識到深層的慾望與罪惡。
她怕失去光明的自己,從此變得殘暴不仁,她怕重回黑暗的自己,再也辯不清是非,她怕所有的罪惡都變成理所應當,她怕對命運的抗爭最後都隨了命運,她怕對現實的征服都被現實征服,她很害怕,她什麼都怕,她怕自己不再溫柔,變成了惡魔。
可是,這一切,不因她,也由不得她。
即使成爲了惡魔,她也要以‘惡’之名,去守護自己該守護的東西,去消滅自己該消滅的敵人。
看清諾嵐此時的內心,少女興奮地點了點頭,她站起身,目光遙望着諾嵐。
“……是嗎?那就接受地獄至高無上的誠意,讓我聽聽你的哀嚎吧!”
諾嵐目光淒涼,萬籟俱寂的瞳孔已經沒有一絲光澤,她宣告道:
“……是的,我願意,我願意墜落萬劫不復的深淵,浸染上罪惡和絕望,我願意爛在泥濘裡,讓我同枯枝敗葉一同腐爛、發臭,所以……請賜予我!!”
世界開始崩壞,現實已經扭曲,記憶變得透明,不是我們選擇了惡,是世界逼迫我們成爲邪惡,所以,錯的不是我,是這個世界,虛假的正義與邪惡無異,因爲它守護不了任何想要守護的東西,只有惡才能公平地對待一切事物。
如果這份惡能給我力量,那我願意化身爲惡,毀滅所有的光明和正義。
“那麼……來宣誓吧!”少女說。
諾嵐深吸了一口氣,她用盡全部的力氣,無比堅定地嘶吼道:
“偉大的混沌之神卡俄斯(世界)啊,請聽從我的祈求,我以我的生命、我的靈魂以及我所擁有的一切當作代價,請賜予我能夠消除所有罪惡的力量,我將用盡一生去付諸執行,將我所有的意志都貫注其中,即使……讓自己化身爲魔鬼!!”
說完,諾嵐的腦海中頓時大放光彩,靈魂迅速被凝練,化成已到達透明的幻影,然後又好像要脫離而出,接着變得凝實起來,一道深刻的黑色烙印化作奇特的能量在全身上下翻涌。
諾嵐全身都充滿了不同往常的黑暗氣息,但這股黑暗力量中還參雜着諾嵐所立誓約中代表的惡的力量,而這股極度壓抑的力量讓諾嵐體會到前所未有的舒適感。
“沒錯,就是這樣,這墮落的世界裡,墮落的人生中,只能墮落的生活着,墮落就墮落吧,沒什麼大不了,比起那些冠名堂皇的光明和正義反而我更喜歡墮落!”
“若想要除盡所有罪惡,那就只有讓自己化身爲墮落的惡,讓自己成爲這世界上唯一極致的惡,我將灌注一切去消除世間的罪惡,這就是【惡之理念】!”
曾經畏懼黑暗,曾經厭倦於孤獨,但在享受片刻光明後,諾嵐絕望的明白,光明終究不屬於自己,獨自在漆黑中摸黑,她琅琅鏘鏘,走走停停,每當望向奢求的陽光,卻感覺那溫度那麼刺眼,她被光刺瞎了眼睛,被火灼穿皮膚,最後迴歸至黑暗。
無聲無息間,少女,還有眼前的幻象都已經消失,這一切不過是諾嵐內心所構築出現的假象,她回到最初的黑暗,從作爲黑暗的半身誕生的諾嵐,或許從一開始沒有選擇的權利,或者這裡發生的一切,又都是在某人的計劃中呢?
想着這一切,諾嵐無比放縱而自嘲地大笑了起來。
她曾孤獨的等待過,從追求光明到重返黑暗,最後了卻了因果。
回到現實,諾嵐的面貌已然改變,原本溫柔和善的臉變得冰冷與殘酷,宛如惡魔般陰暗暴虐。
她靜靜地望着處刑場的所有人,臉頰的淚已經消失不見,只剩下一抹兇狠惡毒的獰笑,她輕易地掙開捆綁她的繩索,然後深吸了口氣,她的聲音宛如從幽深的地獄裡傳出的一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去死吧!你們所有人……都要死!!”
——這是魔女的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