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獨角猶如長矛般緊緊插向格雷的腹部,然後從背部鑽出,帶着點猩紅。
好疼啊,太疼了,格雷從來沒感受到如此劇烈的疼痛,彷彿整個身體都要碎裂開了,身上的每個細胞,都傳來哀嚎,他彷彿梗塞的喉嚨裡飛濺出血液,他沒辦法發出任何完整的音節,只能痛苦地**着,當他意識迷離地好像將要消退,尖叫聲在耳邊催促,脆弱的心臟都快要跳出來。
而此時,那根漆黑的散發着寒冷色澤的尖角,還插在上面,鮮紅的皮肉被勾了起來,併發出詭異的摩擦聲,而緊接着,格雷被穩穩地插着的那根角拖拽而上,連同身體被舉到沉重地吐着鼻息的那隻惡獸的頭頂。
身體好像風箏似的被甩來甩去,而且對方每甩着頭頂,格雷就像鐘擺似的左右搖晃。
在距離地板四米以上的空中,全身遭到劇烈搖動,彷彿在無法企及的深淵裡,胡亂地隨風飄擺,視野始終無法穩定下來,渾渾噩噩地繃緊着臉皮,竭力伸手搗弄着被染紅的黑色獨角,在遭受到猛烈力道的揮動的時候,令人噁心嘔吐感直衝喉嚨,然後混雜着血液在胃袋裡劇烈翻滾。
而此時,連接腹部的骨骼忽然咯吱作響,然後悲鳴,幾塊肋骨彷彿不堪重負地快斷了。
直到最後,惡魔在像發狂般甩了好幾次頭後,格雷身體終於以反作用力成拋物線被拋飛。
就在對方往它高大的個頭斜上方大力搖甩的時候,格雷忽然不顧一切地猛踢向惡魔的頭顱並用力往外撐開,同時藉着慣性朝左側偏移,最終身體得到解放,格雷卻因爲那巨大的力道被拋上了高空。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格雷發出了慘叫,並以急速逼近十幾米的高空,他立即成了自由落體。
無法重整態勢,身體胡亂轉着,不知道面朝着哪個方向,視野瘋狂的旋轉跳躍,轉眼間像是朝着深不見底的地方高速墜落,畫出弧形的拋物線,格雷被狠狠地拉向不遠處的堅硬石牀。
呯,背部激烈地撞擊過去,並以背脊爲起點,慘叫聲竄過全身上下,腦中一明一滅,並摩擦着尖銳的碎石滑行了十幾米,衣服被拉破,背部的皮肉被撕開,淋漓的血紅模糊,而手腳也醜陋地痙攣。
但僥倖的是沒有讓頭先落地,這樣即使受到重創但傷害也是有限,而且剛纔刺穿腹部的攻擊也是好在沒造成致命傷,那由下往上撈的黑色獨角的刺擊,也許剛纔刺穿木板時角度稍爲偏斜,它遠遠地偏離了心臟,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當時就已經沒命了,他要感謝隨手撿來的這片已經破碎的木板。
格雷喘着氣,但面前蠕動的黑影令他眼眶胡亂閃爍,緩了會兒才猛烈襲來的疼痛更是令他發出痛苦的**聲,他皺着眉頭擠着雙目,不久,透過躺着的地面,傳來了耳邊臨近的咆哮聲和震地的腳步聲。
“不妙!!”雖然這樣想,身體卻不聽使喚只有喉嚨在急促喘息,像缺氧似的到處尋求氧氣。
而當他不能動了,勉強壓抑下去的恐懼感就會輕易復甦,牙齒咯咯作響,瞳孔開始搖擺不定,眼眶泛出淚水,彷彿要向神禱告似的握緊了雙手。
而令人絕望的現實,他只是普通人,即使不久前也只是普通人,而剛纔只是想要在艾伊娜面前耍帥才一股腦兒地想要穿過這些惡魔前往英雄石像那邊再嘗試拔出黃金劍,但還是……非常的恐懼。
即使又難受,又痛苦,又難熬,但是,這些都比不上恐懼,一旦內心開始膽怯、猶豫了,身體裡每個細胞都在顫慄,即使空有再大的力氣,如果站不起來,只能任由最弱小的敵人宰割,沒辦法反抗。
“唔唔……我做不到……”
格雷瞳孔縮到了極點,臉色猥瑣地不斷搖着頭,幾乎可以清楚感覺到地鳴正在徐徐靠近,渾身汗毛直豎,身旁的幾隻惡魔正慢慢靠近着,聲音撞擊着耳朵,而恐懼感也從腳尖逐漸侵蝕身體。
“不不!!這太折磨人了,我快要發瘋了,快精神失常了!”
如果真能發瘋,或許正好一了百了,格雷絕望地不再發出聲音,雙眼無神地仰望地陰暗透不出半點光明的天空,炸裂在天際的那縷金光卻灼燒着他的眼,淚腺靜靜地即將碎裂。
“……我已經…不行了…………”
受到恐懼感所束縛,格雷的口中吐出一口潮溼的濁氣。
而就在這時,毫無徵兆地,地鳴聲停止了,一刻刻慢慢宣佈的死亡宣告,不自然地中斷了。
而眼前的惡魔也消失了,化成大量黑色渾濁的塵埃飛蕩在半空中。
緊接着,取而代之地響起的,是一陣微風,一道光。
格雷感到訝異,對於造訪的寂靜,產生純粹的疑問:“發生了什麼事?”
直到他扭曲着臉,扭動了一下身體,挪動還沒停止發抖的身軀,勉強地擡起脖子。
於是,他看到了那淺褐色長髮,赤紅盔甲,滿身疲憊地少年站立在跟前。
就像過去曾在某處目睹過的光景,那名褐發紅衣騎士,背對着格雷站在那裡。
就像時間開始停止流逝,格雷咬着牙,充滿厭惡地咒罵着自己,同時責備自己的無能。
“……你沒事吧……不要亂來!快離開這裡!!”
聽完,心跳聲開始失控,視界裡的光景好像被染灰又迅速恢復了顏色,灼熱的色彩亮起,他的腦子嗡嗡的,心臟被再次狠狠地重擊了一下。
又被他救了,從剛纔到現在,又被同一個人救,重蹈覆轍?
你還要等到什麼時候,站起來!站起來吧!站起來啊!!
別再讓他看笑話了,你到底想躺到什麼時候才滿意啊?不要再重複同樣的狀況了啊!!
我唯一唯一……不想再接受他的幫助來成就那弱小的自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轟,腦中像燃起一把火,直到剛纔的所有激烈的感情再次被清空,像個傻瓜似的,充滿勇氣的信念超越了恐懼,拋開那令人可悲的好強心,他的腳再次狠狠踹在地上,然後站起來,開始重整旗鼓。
彷彿是發自內心地無聲吼叫,然後明確地,猙獰地笑了,以呼應心中純粹的意志。
格雷眼神火熱地盯住亞瑟“……幫我一把!”
注視着格雷無比堅決的目光,亞瑟緊鎖着眉頭,然後鎮靜地看向他“……知道了!”
風聲不斷響起,氣流瞬時圍繞着少年起舞,並凝結成一柄無堅不摧的薄翼刃,它震撼了四周,有如窒息的壓迫感,襲捲四周,摧拉枯朽地擊殺了幾隻惡魔,並劃開地面,爲格雷開拓了一條通路。
他咬着牙大聲呼喊着“……快去!!”
爲了這份無法妥協的感情,少年飛奔而出。
“太恥辱了!”他一邊痛恨地伸手拉扯住胸膛,奔向遠處。
眼前破碎的擂臺早已成一片狼藉,坍塌下來的板塊向兩邊偏移,而中央的英雄石像卻沒有受到任何損傷,象徵着光明而至高無上的原力,無法容忍邪惡的沾染,它直挺挺杵立在那裡。
隨着高昂的風聲掀起,薄光像阻隔了周圍的空間,包覆着那片景象。
格雷迅速踏入到金光中,身體被烈焰燃燒,就好像與那片金色場景同化,能夠充分感受到熱度,卻沒有難受或是無法支撐的感覺,他穩住心裡凌亂的思緒,邁着沉重的步伐以身衝破了金色風暴,最終走到了英雄石像前,並顫抖地手指緩緩張開,格雷緊緊握在了黃金劍的劍柄上。
格雷神情焦慮地咬緊牙關,而隨着一股無形的波動延伸而開,淡淡的悲鳴聲從劍鋒中傳遞,發出了強烈的震動,緊接着,彷彿電流蔓延進全身的骨髓,他的視野極速晃動着,意識在抽離身體的瞬間,時間也停滯了,他再次來到了那裡,如血殘陽的蒼穹之下。
荒蕪的戰場上,男人依然維持着相同姿勢冷傲地直立於插滿斷刀殘劍的血紅沙丘上。
“……我又來了!”格雷拋開心中的疲憊,在微微喘了口氣後再次跑到男人的身前。
“表情變得不一樣了?”
男人微微皺眉,他望向格雷“你又過來……是想要幹什麼?”
格雷深吸了口氣,眼神熾熱地望着他以及他手中的黃金劍“所以說啊……快把那把黃金劍交給我啊!!現在……我已經不再迷惘了,我已經清楚了我自己要做的事,所以……把力量借給我吧!”
男人說:“還是那句話,你會去死嗎?”
格雷堅定地搖頭:“那我也告訴你相同的回答,傻子纔會去死,但是我纔不要去死呢,我要好好活着,輕易選擇死亡那纔是最令人厭惡的渣滓呢,還有很多重要的事情沒做,爲了依然還活着的那些人,爲了她,我要用盡我自己的力量去守護他!!”
“僅僅爲了守護那一個人嗎?”
“是啊,那又怎麼樣!”格雷咬緊嘴脣,無比堅定地看着男人“我只是普通人,過去是,未來也是,我沒有神一般的力量,我其實什麼也做不到,但是我想要去拼命,我願意去拼命!但是我也不想死,因爲如果這樣輕易死掉了的話就再也見不到她,我想要讓她永遠的看着我!”
“那你想要成爲神嗎,成爲超越人類的神,藉此擁有無所不能的強大力量!!”
聽完,格雷低頭苦笑着,然後信念堅定地大喊了起來:“不,我沒辦法去高攀那些我無法企及的東西,爲了某個目的而擔負巨大的代價,我承受不住,我是有私心的,不是想要拯救世人,而是有着自己的祈願,以前沒有的,現在我有了,將自己擁有的其他東西作爲賭注,我是平凡人,甘願平平凡凡地度過一生,但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成爲‘勇者’,成爲英雄,一個平凡的英雄,成爲她(艾伊娜)一個人的英雄!!!”
所以,他從來都不想成爲勇者,因爲勇者是爲了守護所有人的英雄,而格雷只想要守護艾伊娜一個人。
“……只是…這樣嗎?”男人黯然地低了低頭,然後眼前的一切卻足以令他瞪大了雙眼。
在發亮,格雷的身體在發亮,他的靈魂,在大放光彩。
燒灼着男人的眼睛。
那閃耀着的無比清澈耀眼的光芒,並非祈禱,而來自於他內心深處的純粹的願望。
他不是爲了守護世人,單單爲了守護那一個心愛的人(艾伊娜)。
男人釋然地笑了,然後伸出了手“劍……是你的了!”
一柄透着金黃色的長劍出現懸浮在格雷眼前,他輕輕地握住劍柄,感覺到炙熱發燙,無比狂暴的熱流順着手掌蔓延至格雷的全身,血液不斷沸騰着,不可思議的力量漸漸從體內涌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咆哮着,手背的銜尾蛇圖案再次擴散開來,化成細長的紋路浮現在全身,穩穩的握住黃金劍,劍鋒透着不尋常的威壓,但是劍身並沒有之前那麼重了,反而很輕,在手裡就好像空氣般沒了重量。
格雷興奮地咬牙,擡起頭,而面前的男人不知何時忽然消失了。
虛空上抹過一縷淡淡的波紋,好像水面激盪起漣漪,再次回到原來的地方。
面前英雄石像緩緩裂開,化成一堆毫無意義的碎片。
爆裂的金色光輝瞬間收縮,格雷眼神凜然地以單手高舉着綻放着聖潔之光的劍,高喊道:“請借給我力量吧,黃金之劍……不對,是光明之劍萊瓦汀!!給我解放出來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正是來源於遠古傳說裡光明之神巴德爾·博德的配劍萊瓦汀,傳說能夠擊潰邪惡,趕走黑暗,將世界籠罩於光明下的創世神劍。
少年顫抖起來,瞳孔的顏色化爲深紅,他身姿挺拔地以兩手舉握着長劍,先是閉上眼瞼,再睜開之後,又變得比誰都要勇敢,剛烈,他的雙眸理解了自己的全部意義,以及自己必須去做的事情。
格雷睚眥迸裂,毅然擡起着頭,大量聖潔光粒向上方集聚,化成奔流傾灑而去,他的身上彙集着難以想象的龐大原力,接着形成純白巨浪向着四面八方延伸而去,莊嚴的白光化成聖潔之雨籠罩天地。
但那像是天之祝福的光芒傳播,擊退了毀滅都市的邪氣,成爲了淨化邪祟的聖韻。
而在騎士們聽來,那彷彿是‘吶喊’,是震撼自己靈魂的‘號角’。
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所有人都在聽着那個聲音。
就連污穢的惡魔們都被奪去了時間,在被刻下了虛無的空白之時,在這股無暇的光芒照射下,它們的身體開始支離破碎,漸漸化成黑色的塵埃消散於風中。
世界被染成白色,整個王都被震動包裹。
而此刻,莊嚴的白光彷彿編織起了幻想,聽到這令惡魔都感到戰慄的光芒,高空中撲騰着翅膀黑風感覺到這股違和的氣息開始驚慌失措,激動地喊了起來“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彷彿被仍然響徹四周的純白極光推了一把,所有的戰場都發起了趁勢猛攻,受到鼓舞的騎士們紛紛揮舞起凌厲的長劍,揹負起堅固的盾牌,前去剿清那些不再具備任何威脅的惡魔。
交纏的氣勢與氣魄使空氣爲之顫慄,早已不帶有意味的怒吼充滿了整座王都。
“哈哈,格雷……!”不遠處的亞瑟狼狽不堪地喘着氣,凝望着眼前威武的少年“我就知道你可以!”
“這股光芒……好溫暖!”金髮的少女目光如炬地盯着氾濫而開的純白極光,綻放出無比清澈的笑容,她仰着頭,毫不猶豫地喊出了他的名字“——格雷!!”
“魂淡!可惡!!”黑風胡亂地拍打起翅膀,眼神猙獰地看着底下被染成純白的少年,眼裡閃過深深的忌憚“我會回來的,我會再回來的!!總有一天我……”
黑風話還沒有回答,只見格雷忽然高高躍起,彷彿破開空氣突進而來,全力一擲的強大斬擊,化爲兇猛的白色暴風,狂暴的劍壓與纏在身上的氣流開始急促膨脹,然後炸開。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爲了殺死眼前的敵人,格雷從五臟六腑中擠出了咆哮,而至於後續,如同被雜音覆蓋一樣,他無法聽到之後的話語,被切離的意識碎片彷徨在火焰熊熊燃燒的心海之中。
“不是的……我纔不是……想做什麼勇者咧!!”
轟,用力斬下,被切斷的爪子與半邊黑翼沉重地掉落於地板,之後化爲了灰燼。
黑風的瞳孔瞪大到了極致,鮮紅的血絲瘋狂的蔓延,碩大的眼球就好像要炸開似的,它滿臉猙獰地嘖着獠牙,看着那穩穩落地的純白少年,它的面容更加扭曲了。
於是,不顧一切地揮動他僅剩的半邊黑翼,遠走高飛而去。
“你給我……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