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嵐張着嘴立在院子裡,心跳如鼓,腦子裡一會出現那個人的身影,一會兒又想起他這麼叫自己的時候那溫柔如水的目光,竟忘了自己要和嶽西說什麼了。
別說是江嵐,跟在嶽西身後的幾個人也是僵了僵,膳房裡的錦太嬪終是忍不住,捂着嘴笑出了聲:“嵐嵐?這麼叫還……怪好聽的。”
“小錦錦,你的名字也很好聽啊!”膳房外嶽西輕佻的聲音馬上傳來,程容錦立時也和江嵐一樣鬧了個大紅臉。
“哎呦……這麼叫着……可真是羞人!”程容錦捂着嘴巴的手乾脆連整個臉頰都捂住了,她支支吾吾地說道:“還是……叫我錦娘吧……這小……小……”
‘小錦錦’三個字太肉麻了,程容錦實在是說不出口。
“成,那就還叫錦娘。”嶽西從善如流,馬上點頭同意:“都別愣着了,趕緊搭把手,把牀幫着我搬下來,還得收拾了才能睡呢。”
嶽西后面的一句話將大夥提醒了,七嘴八舌的應了紛紛跟着她往靜中圓走。
過了聽濤殿的院子,往上爬了沒幾步便是一處荒涼的小院子,院門打開着,嶽西站在外面往裡一探頭,看見高公公正帶着兩個人往一間屋子裡搬東西。
“娘娘!”見她晃晃悠悠地要往院子裡走,雲畫想要叫住她。
“嗯?”嶽西回頭。
“主,主子,您還是別進去了。”雲畫滿臉懼色,立在院門口猶豫着要不要跟着。
嶽西沒說話,徑直朝着房門大開的屋子走去。
高文趕緊從裡面迎了出來:“娘娘,老奴是讓他們先把聽濤殿的那套桌椅搬進來放着,看以後修修是不是能將就着用……”
“嗯。”嶽西隨口應了一句,已然越過高公公站到了屋門口。
屋內的地上,整齊的碼放着六口棺材,靠牆停着的正是屬於她的那口硃紅色的鳳棺,顏色紅得刺眼!
記憶中的那些冰冷的畫面再次涌現,一幕幕的跳進眼簾,如今十一口棺材已經剩了六口,有五個年輕的女子挨不過這年復一年挨凍受餓的日子,已經默默的死去……
剩下的這些是屬於韓月夕與那幾個太嬪娘娘的。
衝進鼻尖的陳年漆味裹着一股子陰冷潮溼,如同死亡的味道,時時刻刻刺激着嶽西的神經。
“操他孃的!”
良久之後嶽西對着屋裡面碼放整齊的六口棺材吐了口吐沫,破口大罵:“誰他娘送來的,這些就留着給誰睡吧!老子可要長命百歲,且活着呢!”
“呸!”
“呸!呸!”
身後的幾個女人跟着她一起往地上吐口水:“就是,我們也長命百歲……”
只是,才恨恨地罵出聲來,幾個人的眼淚跟着就流了下來。五年的時光,雖然從未有人說起過,可每每路過這間沒有掛着匾額的院子,她們都會快步的走過去,不敢駐足不敢張望,那裡停着她們最後的歸宿,如花的年紀等着行將就木,她們真的不甘心!
如今嶽西先替她們說出了憋在心底五年的話語,她們痛快的只想哭……
“唉!”高公公光禿禿的頭上頂着太監戴的帽子顯得有些大,連眉毛一起都被遮住了。他嘆了口氣,用手撫着帽子往上推了推。
世上女人的命苦,而活在行宮裡的女人命更是苦。
不管她們再裝作視而不見,屋子裡的六口空着的棺材就是她們今生的命!
嶽西不信命。
她死過,可她又活過來了。所以她更加的不信命!
“哭兩聲得了,我死的時候也沒見你們幾個小沒良心的這麼傷心。”嶽西兩隻手都揣在袖籠裡,聳着肩吸溜着鼻子慢悠悠地說道。
“……”幾個女人臉上掛着淚水,非常無語地看着她。
嶽西馬上把手從袖籠裡抽出來,彎腰做了個請的姿勢,嚇得衆人差點給她跪下!
“走着!到我靜中圓喝杯茶吧。”她嬉皮笑臉地對着大夥說道。
“茶?您寢宮裡有啥沒啥的,我們幾個比您都清楚!別蒙我們姐兒幾個了,說吧,你還想幹嘛?”江嵐擦着臉上淚水問道。
“嘿嘿!嵐嵐,不枉我過去疼你一場。我剛有點想法,你心裡就明白了。”嶽西走到江嵐身邊,伸臂摟住她的肩膀搖了搖。
世間講身份的男子都不會這般勾肩搭背,如今當朝的皇后娘娘居然做出這麼有失鳳體的動作來,可真是讓衆人開了眼了。
江嵐一張臉騰地就紅了,這麼親動作近,就算明知嶽西是個女人她也是受不了的。
“快……放開!”江嵐使勁扭動着身子,想要把身上癩皮狗似的皇后娘娘甩掉。
“不放!”嶽西把頭枕在她的肩上,閉着眼說道:“除非你們幾個答應幫我把衣櫃也擡下來……上面太冷清,我要搬下來常住。”半天的功夫她就看出來了,在幾個女人的小圈子裡,江嵐是個小頭頭。
“擡,擡,擡!”幾乎是嶽西的話一出口,江嵐都沒有聽清她說了什麼就點頭答應了,只要身邊這個活祖宗不要再做出什麼出格的事就好!
皇后死而復生,性情大變,現在活脫脫就是個登徒子,不但調戲男人,連女人也不放過,蘇謹言黑着臉跟在一堆女人的後面,去靜中圓的路有點上坡,因此他只要擡頭就看見到的是一堆女人的屁股,無奈之下,只好心情悶悶的垂首走路。
二十幾個人使出了吃奶的勁,終於把那張死沉死沉的架子牀和雕花刻鳥的衣櫃一起擡了下來,才放到平地上,江嵐就呼哧帶喘地問道:“這裡冬天冷的能凍死人,你真要住在聽濤殿裡?”
嶽西耷拉着皮的臉紅撲撲地有些冒汗,她一手叉腰,一手在臉頰邊扇着風,笑眯眯地瞅着江嵐:“要不……”
這眼神兒?江嵐毛了……
“我可不和你一個屋子睡!”她開口說道。
“哧……”嶽西撇嘴,滿臉的無奈:“我現在這身體需要休養,也確實伺候不了你們幾個。”
……
架子牀和衣櫃最後被安置在了空空蕩蕩地聽濤殿裡,嶽西情真意切的感謝大家:“哎呀,看看,還是人多力量大,諸位受累了!”
男人們還好,女人們可都有點累脫了力,四五個人擠成一排坐在才擡進來的牀上,齜牙咧嘴的喘着氣。
“沒有被褥可怎麼睡啊?這麼着吧,要不今天我先和誰對付一宿?”嶽西無可奈何地說道。
片刻之後,太嬪娘娘們散去,沒一會兒又都抱着東西回來。她的架子牀上被亂糟糟地丟了一堆被褥。
“哎呦主子!”雲畫和霞染一邊幫她鋪牀一邊說道:“您的鋪蓋都回來了,怎麼還多出一牀褥子來?也不知道是哪位太嬪娘娘好心送過來的。”
“嘿嘿。”嶽西站在聽濤殿的門口伸胳膊蹬腿地活動着自己這幅除了骨頭沒有肉的身子,各處關節格格作響。
對於雲畫和霞染的驚喜她只是‘嘿嘿’了兩聲,並未作答。
好心?牀上多了一牀褥子鋪着總是暖和些,不管是誰在這種能凍死人的天氣裡還肯騰出條褥子來給自己也應該算是好心了。
可嶽西心裡卻是清楚的,這多出來的褥子,更多的確是那些女人對自己的忌憚與排斥。
她們誰都不願意和自己睡在一張牀上,那樣太過親密的關係,她們還不能適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