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下界

瑞靄光芒漫天,五色祥雲遍佈。白鶴振翅飛過,一聲鳴叫直振九皋。瑤池中,玉帝金色朝服,珠冠垂簾,他看着眼前的沉香,微微而笑:“朕……應該喚你什麼?沈檀還是沉香?”

“陛下隨意即可,沈檀是我,沉香也是我,不過一個名字。”沉香也一點兒也不驚慌,似乎早就料到玉帝要對自己所說的話。

“朕是真的沒料到,居然會是你!”玉帝搖搖頭,“滿天神佛都被你隱瞞了過去,當真是好計策!”

“縱使如此,也瞞不過陛下。”沉香淡淡一笑。

玉帝神色一凜:“你和戩兒……”他記得他們兩人之前可是親口承認的,這樣一來豈不是……萬一楊戩知道了……

“楊戩是沉香的舅舅,陛下還擔心些什麼呢?”沉香苦笑道,“沉香知道分寸,陛下放心。”

“戩兒他……”

“他知道。”沉香回答,“他已經知道了,我們也已經談過了,陛下放心。我與他……都是明白事理的人。”

玉帝嘆息一聲:“也罷,這感情的事情,朕也不便過問。”他起身道,“朕找你來,是爲了瑤姬的事情。”

沉香一點兒也不驚訝瑤姬沒有死的消息,他看着玉帝:“可是瑤姬公主的傷勢……出了什麼問題?”

“朕當真懷疑,這三界之內有什麼事情是你不知道的!”玉帝搖搖頭,但也承認了,“瑤姬當日被十日曬化,但朕依舊不忍心自己的親妹妹死去,故而,朕將她的三魂七魄收集了起來,又重塑了她的軀體,但是朕花了幾千年的時間,也無法將她的三魂七魄與軀體融合。若是再這麼拖下去,朕擔心……她最後還是會魂歸幽冥。”

“不知道沉香有什麼可以幫到陛下的?”沉香問。

“當日太乙真人以蓮花爲哪吒重塑金身,哪吒的三魂七魄由於曾受了下界香火,故而可以魂魄歸位。但瑤姬傷勢嚴重,三魂七魄輕浮,難以與軀體融合,朕需要用下界香火來滋養她的魂魄。”玉帝解釋道,“但是朕不能貿貿然下界讓黎民百姓爲瑤姬建廟供奉,現在,朕需要你的幫助。”

“瑤姬仙子早已身亡,沉香也不能以此藉口來建廟,否則這豈不是證明了陛下與沉香早就通好氣了?”沉香沉吟着道,“不過……沉香倒有另一個法子。”

“哦?”玉帝追問道,“快快說來!”

“我手中的青蓮乃是受了三千年佛法的薰陶之物,若以此來滋養瑤姬公主的魂魄,想必比那下界的香火還要事半功倍。”沉香解釋道,“陛下以爲如何?”

玉帝沉吟片刻,點點頭:“只是要麻煩你了。”

沉香一笑:“陛下何必見外,都是自家人。”

玉帝輕哼:“朕倒是忘了,你與朕……還有親啊……”

“那沉香就不打擾舅姥爺了,舅姥爺您慢慢忙着……”沉香點頭一笑,就翩然出了瑤池。

“沒規矩!虧得他還稱朕爲舅姥爺!”玉帝在後面吹鬍子瞪眼,不滿地道。

閻王得知王母要下界歷劫時嚇出了一身冷汗,這下界的可是王母娘娘,要是安排的人家有什麼差池,那可不得了!於是畢恭畢敬地查了生死簿,找了幾個富貴長壽的名額呈上來,送進了瑤池。

三界之內都知道,王母脾氣不好,要是投胎的是個三歲死了爹,五歲死了媽之類的角色,等她日後回來,那還不要鬧翻天啊?閻王擔心的也就是這個,故而戰戰兢兢,唯恐王母不喜歡這幾個名額。

這些名額王母也看了,然後放下名冊道:“本宮此次是下界歷劫,體會人間疾苦,可不是過去享福的!”她一拍桌案,“挑幾個貧寒家庭的過來,本宮既然說了,就要說到做到,可不能讓衆仙以爲本宮出爾反爾!”

閻王心中暗暗叫苦,只能一個勁兒地點頭:“是!是!”退下去再尋找不提。

雖然王母這麼說了,但閻王也不能真找個吃糠咽菜一輩子的人家啊!最後還是判官出了個主意,找到一些少時貧窮,但是相夫教子,最後成爲了狀元夫人之類的人家,總算是可以交差了。 這一次王母看了倒是同意了,微微笑道:“想不到閻王你還是挺有腦子的啊……”

這句話嚇得閻王一頭冷汗,直到出了瑤池纔敢擦。替王母辦事可真是提心吊膽,也不知道當初司法天神是怎麼熬下來的!

新天條即將開始着手整理,第二日早朝,玉帝召集了衆仙,商議王母要下界一事。神仙下凡,自然不能過於馬虎,不過怎麼說,都要挑個好點兒的人家。再加上凡是神仙下凡,尤其是來頭不小的神仙下凡歷劫,都會出個把奇異的天象之類的,這一切都要諸位星宿和雷公電母之流配合。

王母今天幾乎一句話都沒有說,在一邊靜靜地聽着。玉帝想起陪伴了自己億萬年的妻子要下界去歷劫,雖說不過兩百多年的時間,還是有一絲不捨。王母爲人專橫了點,性子也急躁,但是好歹這麼多年的夫妻,玉帝對她還是有感情的。只希望經過此次歷劫,回來後她的性子能夠改一改。

衆仙是巴不得王母娘娘遲些回來,恨不得給她投胎後的陽壽加個千八百年的。雖說凡人壽命有限,但在衆仙與閻王的商討之下,王母這三世,不是八十而終就是九十而終,個個高壽。

於是乎,衆仙一番歌功頌德,“娘娘聖明,娘娘英明”之類的話絡繹不絕。玉帝哪裡不知道衆仙的心思,無奈,又點了楊戩,讓他送王母下凡,關鍵時刻,還是楊戩比較靠得牢啊!

楊戩自當領旨,早朝散後就送王母下凡。

王母此次下凡,未嘗沒有避避風頭的意思,衆仙都聚與南天門外,恭送王母下凡歷劫。楊戩依舊是黑麾銀鎧,束了鳳冠,帶着雷公電母以及衆星宿,送王母下界。

王母脫了那身金色霓裳,僅穿了一件白色的長袍,楊戩擡眼一看,忽然憶起王母當初來灌江口勸自己接下司法天神一職時候的樣子。她當時也是白袍而來,趾高氣揚,認定自己和寸心不會幸福。結果,果然讓她言中了,自己與寸心……吵了三千年,鬧了三千年。最後自己不得不求王母讓自己解脫。沒有愛情的婚姻,並不會幸福。

想到這裡,楊戩環顧四周,想看看沉香。自從昨日在朝堂上見到他後,就再也沒有看見他了。衆仙齊聚,就連許久未見的嫦娥也來了,看見自己,臉色陰沉,但就是不見沉香。也好,他們兩人還是不要見面的好,否則……心中那洶涌而至的感情……怕會不受控制……楊戩想到這裡,低頭嘲笑着自己。

王母此時平靜怡然,望着腳下的雲層,忽然冷靜了許多。她回頭看了看玉帝,他站在衆仙的身後,高高在上,金光四射。她忽然覺得可笑,爲了這個男人,自己費盡心機,事事要強,可到底……是爲了什麼?愛情?還是咽不下的那口氣?自己與他在一起億萬年,即使他的心裡沒有自己,但是最後陪在他身邊的是自己,自己還要求些什麼?

王母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她長長地舒了口氣,道:“楊戩,這一次要勞煩你了。”

“娘娘言重了,這是小神之幸。”楊戩道。

他依舊對自己畢恭畢敬,不管是不是發自於內心,至少……比那些歡喜自己下凡的人要好多了……王母看着楊戩,她從來沒有了解過楊戩。原本,她一直以爲,自己掌控了他,誰料到……楊戩是從來不被人所掌控的!這一次,他將整個三界都耍了!

王母收回了思緒,望着腳下,這一次前去……或許能夠令自己明白很多事情……

時辰到了,王母輕笑一聲,化作一道華光輾轉而下,楊戩也急忙縱身而下,護送着那道華光進入凡間。雷公電母也隨即電閃雷鳴起來,鳳凰丹鶴髮出長長的鳴叫,隨着華光而下,護送王母投胎。南天門外的衆仙各個都恨不得歡呼雀躍一番。

眼看着華光進入了凡間,瞬間消失不見了,鳳凰丹鶴也隨之不見了,楊戩才放了心,準備返回天庭。駕雲而上,卻看見在三重天的地方,沉香一襲象牙白縞綃單袍,神色安靜,立於雲端之上。

沉香在天上不過三兩日的功夫,便要下界去了。今日王母下凡歷劫,藉此機會,他便來此,想與楊戩談談。

“你……可好?”沉香先開口問。

楊戩點了下頭:“你明日就要去凡間了?”

“是。”

“要去多久?”

沉香苦笑:“你知道的,可能……我都不會上天庭來了。”他擡眼看着楊戩,兩人目光相對,一時間百感交集。

這一去,兩人以後能夠見面的時間真的是寥寥無幾了。縱然心中有再多的不捨,兩人也明白,血緣在兩人的心中劃出了一道深深的隔閡,不僅僅是楊戩,沉香自己也無法接受。沈檀,不過是一個美麗的夢,一個沒有了血緣牽絆後兩人的夢。夢已經醒了,這世間只有沉香,只有楊戩的外甥。

“好好照顧自己。”沉香輕聲道,“現在新天條歸你整理,欲速則不達,你也不要太辛苦了。”

楊戩心中一熱,只能硬忍着點點頭,沉香定了定神,道:“我……走了……”千言萬語都無法說出口。

你知我心,我知你心,但你與我……終究無法在一起……

“沉香!”楊戩忽然叫住他。

沉香回過頭,兩人久久凝視,楊戩才道:“相愛……不如相知……”

沉香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相愛不如相知,這世間只有我們知道彼此的心,就已經足夠了,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金爐瑞靄,嫋嫋紫霧升騰,彷彿那一襲白衣上都沾染了幽暗的香氣。萬千支銀燭吐着流光,整座宮室亮如白晝。瑤姬只覺得神情恍惚,渾渾噩噩,半睡半醒之間,卻聽得一個少年的聲音:“陛下無須擔心,不過幾個時辰罷了。”

然後好似是哥哥的聲音:“只能……託付於你……”恍恍惚惚,聲音忽近忽遠,聽不真切。

然後,她嗅到了一陣清雅的蓮香,一大片一大片的碧綠色迎面襲來,將她全身包圍住,耳邊似乎有喃喃的唸經聲,瑤姬的思緒逐漸遠去,漸漸的……就不清楚了……

在沉香的手中,一朵青蓮正緩緩盛開着,金色的卍字從花蕊中冒出來,逐漸環繞住了瑤姬的全身,將她的三魂七魄包圍了起來。只見那魂魄被金光所注入,原本飄飄然的魂魄開始下落,竟與那軀體逐漸合二爲一了……

玉帝神色一喜,沉香卻是一臉的沉穩,他知道,看似魂魄歸位了,但二者還沒有融合,這個時候若是稍有差池,瑤姬就會魂飛魄散,永不超生!沉香的指尖一點,青色的光芒注入瑤姬的體內,將那魂魄給牽扯住。隨即,手中又冒出一朵青蓮,兩朵蓮花的卍字符號相互交纏着注入瑤姬的體內,瑤姬通體都冒出金光來。

一直過了整整兩個時辰,沉香才收回了幽冥之力。又用佛法薰陶了一個時辰,青蓮才縮回了沉香的體內。一邊的玉帝也長長地鬆了口氣,瑤姬的魂魄終於是與軀體融合了。

“不過還需要調養一陣子。”沉香輕聲道,“多虧了陛下以法力不斷地養護着瑤姬公主的魂魄,否則還沒有如此成功。”

“朕應該謝謝你!”玉帝是真心誠意地道,“你救了瑤姬!若沒有你……怕是……”瑤姬若此長期這樣下去,終有一天還是會死亡的。

沉香搖搖頭,起身道:“沉香也是爲了母親,母親一直對沒有見到瑤姬公主最後一面而耿耿於懷,現在……母親一定會很高興的……”他看着榻上的瑤姬道。

玉帝想起當年的事情,心中也是無奈。瑤姬是自己的親妹妹,唯一的妹妹,自己怎麼能夠不疼愛她?誰料……她會與一個凡人在一起,自己當初得知自然是勃然大怒,區區一個凡人,怎麼能夠配得上自己的妹妹!所以……纔派了大金烏前去趕盡殺絕。

當日,瑤姬瘋了一般的咒罵自己,甚至還要殺自己的時候,自己真的是驚呆了。爲什麼……我都是爲了她好啊!現在,玉帝還會在想,愛情……真的有這麼大的魔力?他不是不懂愛,回憶起在崑崙山上的那個少女,玉帝也是明白的。愛情,自己也曾經經歷過,只可惜……

楊戩的出現,是令自己震驚的,一個仙凡所生的妖孽,竟然在短短三年之內,就有了如此大的法力!甚至將整個天庭鬧得不可開交!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王母開始攬下了自己手中的大權,她比自己更瞭解人心,也更加會利用人心。楊戩的婚姻令他筋疲力盡,王母就是藉此,令楊戩認爲,婚姻是一種折磨,所以神仙不可以動凡心,那凡心終究會令他們痛苦下去!

楊戩一直沒有接觸過真正的愛情,當他遇上沈檀的時候,玉帝想,這樣對於瑤姬也算是個交代了。只是他沒想到沈檀就是沉香!現在,楊戩與沉香,一個在天,一個在地,或許……很難再見到彼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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