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身體日漸差了。
沒有青黛在跟前伺候,皇后彷彿連最後一口精神氣都要強撐着一樣,就算陸離偶爾能哭來見皇后一面的機會,也只能短短說兩句話,再多的,皇后就不讓他們停留了。
陸離此時的年紀也就是個小學生,屬於玩遊戲都會被嫌棄的年紀,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皇后眼中,其實算是激勵蕭靖馳的道具。
不過,就算他知道了,也對“利用”這個詞一知半解,過一下腦子就忘了。
他只關心皇后的病能不能好。
那段時間,他有事沒事就往校醫室跑,纏得校醫煩不勝煩:“小同學,你家人要是得了重病,你直接讓她去醫院不就行了,問我是沒用的。我聽你說的症狀,根本分辨不出來她的病症啊,你爲什麼不去找五甲醫院的專家來幫她看看呢?”
“我……我沒辦法。”陸離可憐巴巴地說,他也想帶皇后娘娘去醫院打個針輸個液,可他甚至不知道皇后到底得了什麼病。他說也說不清楚,只得纏着校醫,苦苦哀求,“她沒法去醫院的,找了幾個醫生看也看不好,老師,你就幫我想想,怎麼治病好不好?”
校醫見陸離長相精緻又白白淨淨,校服也乾淨整潔,不像是家裡沒錢看病的樣子。他心中想着人不可貌相,嘆氣道:“同學,要是連醫院的醫生都治不好,我口頭診斷就更沒用了。你說的咳血可能是呼吸道方面的疾病,身體無力氣色不好……這些症狀太寬泛了,我真的不敢亂下診斷。同學啊,大病拖不得,你要是真爲你那個家人着想,還是再帶她去找專家看看吧。”
陸離沮喪地低下了頭。
她也試着跟現代的爸爸媽媽說起過,但爸爸媽媽只當他是戲言,說不要把夢當真,便沒有下文了。
可是隻有陸離自己知道,在他午夜夢迴,看到皇后日漸衰敗的身體時,他心中有多難過。
他雖然年紀小,但是並不傻。
他十分清楚,他第一天入宮就被刁難,後續之所以平安無事,一直是皇后娘娘在保駕護航。
青黛之前無意間對他說過,娘娘對他好是存了其他心思,纔對他這麼好的。
陸離本人卻不怎麼在乎。
反正對他好是事實就行了,只要皇后娘娘能康復,其他的,管他那麼多呢!
皇后主動讓人將陸離帶進鳳儀宮的那天,天陰着,沒有下雨,卻有種風雨欲來的感覺。
陸離擡起頭,只見層層疊疊的烏雲沉甸甸地壓在鳳儀宮的頂部,將這座富麗堂皇的宮殿包裹在陰影中。黑霧纏繞着屋角展翅欲飛的鳳凰,湮沒了鳳凰的羽翼和高高擡起的鳳翎。
陸離難受地捂住了胸口。
他說不上自己爲什麼不舒服,只是隱隱覺得,有什麼事情變得不對勁了。
“陸公子,娘娘在等你。”領路的宮女細聲細氣地說道,她沒有青黛對陸離的親暱態度,顯得十分疏離而恭敬,“請不要讓娘娘多等。”
陸離一想也是,皇后每天精神的時間就這麼長,趕緊跟着宮女進屋了。
宮內的氣氛更是壓抑,宮女太監們站在旁邊,全低着頭,大氣都不敢多喘一口。即使是濃郁的檀香味道,也驅散不開整個宮殿沁入骨髓的苦澀中藥味道,陸離一進去,就不適地連打了幾個噴嚏。
皇后沙啞的嗓音從帳子後面傳了過來:“是本宮疏忽了,把這檀香熄了吧,離兒還不習慣這味道。”
“是,娘娘。”
陸離小心地走到紗帳旁邊,隔着帳子,他只能看到皇后影影綽綽的輪廓。
然而即使只是輪廓,也不難看出,這牀上勉力坐起身的人,已經瘦得形銷骨立了。
陸離難過地喊道:“娘娘……”
“好了,本宮這還好好的,你怎麼就哭了。”皇后本想伸手給陸離擦去眼淚,卻發覺自己的手枯黃乾瘦,着實難看,便讓一旁的宮女給陸離遞了個帕子。
陸離也覺得自己這個樣子很不男子漢,有點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勉強止住了眼淚。
……還是個孩子呢。
皇后看着努力做出正經模樣的陸離,憂心忡忡地嘆了口氣:“離兒,入宮這麼久,你可想過以後?”
陸離一臉懵逼地看着皇后,莫名想到了自己被老師審問“長大以後想要幹什麼”的樣子。
代入感很強,陸離差點脫口而出“想要當科學家”這個萬金油答案了。
還好收住了。
陸離不知道皇后想要聽到怎樣的答案,謹慎地搖搖頭。
在這個時代,他確實是沒想過以後的。
他身份特殊,原本在陸家待着,估計會走一條世家子弟常走的路,安生長大,隨便領個官職,爲陸家在朝堂安插一波自己的勢力,再掌管陸家……
不過他創業未半而中道進宮,父母安排好的路子也都化爲了泡影。在這裡,不像是現代一樣,可以從小學到大學甚至到博士一口氣讀完再考慮人生,在他八歲的年紀,就已經要被皇后問“以後”了。
他懵懵懂懂,只依稀知道自己現在算是三皇子的黨羽,但是未來怎麼做,他一點頭緒都沒有。
皇后也料到了他沒想法,毫不意外:“離兒,這宮裡的格局,你可看清楚了?”
這個陸離倒是能看出一點,誠實地說:“太子人選未立,賢妃的大皇子、德妃的五皇子和淑妃的六皇子誰都看不慣誰,有時候還聯合起來欺負三皇子殿下。”
皇后循循善誘:“你想爲靖馳做些什麼嗎?”
“想!”陸離說,“不過我能做什麼?”
“朝堂之上,有大把的人不想讓本宮母子好過。離兒,你身份特殊,日後可有大作爲。本宮希望你能陪在靖馳左右,你二人相互依附,才能走到最後。”
陸離問:“我二人?那菡姐姐呢?”
“你菡姐姐……終歸是要嫁人的,待不了多久。你若是能一直陪着靖馳,本宮纔好放心……咳咳!”
皇后說完,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
陸離嚇了一跳,掀開帳子,想要扶起皇后。
卻看到皇后面色灰敗,渾身縈繞着一股死氣,只有在盯着陸離時,才能從她執拗的眼神中看出一絲活人的生機來。
——皇后在逼陸離做出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