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家飯店, 還是那個包間，開機到殺青，彷彿是一個圓, 沒有所謂的起點和終點。
卓君言走到門口的時候腳步停頓, 盯着包間門上的數字若有所思。袁傳扭頭看着亮如鏡面的瓷磚, 給他肯定答案：“三個月前, 開機宴的包房。”
進到了裡邊, 才知道，這次除了趙總這位製片人，還有三個到現在才現身的重要人物。陳導拉着演員們給一一介紹, 敬頭一杯酒。
“前邊忙，沒時間進組看看。沒想到, 陳導這次找的這兩位主演都是這麼帥氣、儀表堂堂的少年人。”
說話的是一位中年男人, 長了張油膩的國字臉, 一般身高卻挺着個大肚子。陳導管他叫吳總，投資《罪愛》的其中一人。這吳總說着話, 眼睛就不停地在袁傳和卓君言身上轉悠。
許倩坐在吳總旁邊的位子，倒酒陪笑，不用猜都知道她和這不安好心的吳總是什麼關係。
袁傳伸手拉了卓君言坐下，心裡邊還算平靜。畢竟之前二十多年過去，什麼齷蹉的人都見過了。
卓君言也覺得那吳總看自己時的目光特別奇怪, 讓人不太舒服。不過他也沒有多想, 袁傳拉他他就坐下, 服務員把菜端上來之後, 他就開始安靜地吃。基本上只要沒有人找他說話他就不會主動開口。
“怎麼小袁和小卓不太愛說話啊？”出去了一下回來的吳總端起酒杯繞着圓桌走到袁傳和卓君言身後, “別光顧吃菜了，來, 跟我喝一杯！”
這人說着話，沒端杯子的左手已經放到了袁傳的後背。袁傳臉上不顯，心裡邊噁心到了極點，偏偏陳導看情況還幫着說：“小袁小卓，快，再敬吳總一杯。”
無可奈何，袁傳只好拿起杯子對着身後的吳總示了下意，仰頭一口喝乾。吳總看了拍手，笑得眼都眯了：“爽快。”說着喝了一口又拿起酒瓶子添滿自己的杯子，轉身對着卓君言，“接下來輪到小卓了。”
卓君言舉起杯子，裡邊的紅酒只剩下一點，吳總看了不滿意：“這麼少怎麼夠誠意呢？”就着沒放下的酒瓶子也給添滿了。
雖然喜歡喝酒，但卓君言這會看着滿滿的一大杯，卻有點喝不下了。
“怎麼了？”吳總看卓君言端着杯子不動，笑得另人厭惡，“我都幹了，你也快喝。”
抿了下脣，卓君言收回手就要往下灌。杯身還沒有碰到嘴脣，被袁傳給攔下了。
“吳總，君言的酒量不好，喝多了怕給陳導們添麻煩。”對上卓君言疑惑的雙眼，袁傳面色沉沉，嘴角微勾，“這一杯酒，由我來代替他敬吳總。”說完便接過卓君言的酒杯一口氣幹了。
吳總原來是有些生氣他強出頭攪了自己的好事，又看他喝得豪爽，頓時眼神就變了。笑着對陳導誇了好幾句，趁機在袁傳身上摸了幾把，又開始企圖灌酒。
“吳總。”上桌之後一如既往不怎麼說話的趙其雲晃着紅酒杯子，語氣平淡，“差不多得了，年輕人酒量淺。”
吳總倒酒的動作停頓，可以看出他不甘心，但卻說：“趙總說得對，那就先這樣，改天再說。”當真就放下了酒瓶子回到了自己的位子。對趙其雲，他也是有幾分忌憚。
到最後，酒量淺的袁傳被灌了十幾杯酒有了些醉意，站在飯店門口風一吹更加暈頭。卓君言走在他身後，看他突然停下腳步，納悶地問他：“怎麼了？”
揉揉隱隱發脹的腦袋，袁傳咕聲回答：“有點醉了。”
卓君言一愣，看他掏出手機給王樑打電話，抱歉地說：“早知道，剛纔那杯酒我來喝。”
前邊陳導張副導幾人把四個老總送走，總務轉回身來問袁傳情況，得知叫了助理過來，點點頭也先跟着陳導幾個走了。
王樑搭着計程車趕過來，袁傳正靠在車門上醒酒。
“袁哥。”王樑手裡拿着個藥店袋子，“給，這是我剛買的醒酒藥。”
“嗯。”
進了車裡，袁傳吃了藥便閉上眼睛休息。王樑開着車還好奇地對着車內後視鏡看了幾眼，說：“柔姐跟我說你酒量不好，我之前還不信呢。”問卓君言，“言哥，袁哥他到底喝了多少？”
卓君言轉頭看了眼袁傳：“差不多三分之二的瓶子。”
王樑嘿嘿笑：“那袁哥這酒量還真是不好。”
袁傳：“……”
回到了住處，袁傳頭暈好了些，進了浴室洗澡。趙錢給王樑打了個電話問他還去不去下一場，卓君言看着他猶豫不決，看向仍關着門的浴室：“你去吧，我看着不會有事的。”
王樑左看右看，最後握了下拳頭：“那謝謝言哥了！”說完看卓君言點頭，轉身就往外走。
袁傳帶着一身熱氣從浴室裡出來，卓君言盤腿坐在牀上，懷裡邊抱着一把吉他。那是劇組爲了拍戲特意買的，打從拍完了那一場次之後，就一直放在這間臥室裡。
指尖輕輕撥着弦，一下又一下，不同的調子在屋裡邊悠揚。手掌攤開按下，嘎然而止：“你有沒有想聽的曲子？”
袁傳反應了兩秒，纔不可置信地看着低頭摸着吉他的卓君言。沒有得到迴應，卓君言擡起頭來，兩人目光對視。這一次他沒有躲，而是又問了一遍：“你有沒有什麼想聽的歌曲？”臉頰有些紅，不好意思地撥下弦，“最近流行的音樂。”
不可置信、驚喜的袁傳一時沒法回答，直到走到了牀邊，拿下脖子上的毛巾才吶吶地說：“就之前的那首。”
卓君言歪頭，袁傳喉頭有些哽：“學校舞臺上。”
還是那首曲子，跟那時一樣又不盡相同的心境。袁傳靠着窗站着，眼睛盯着坐在牀上的卓君言，兩人誰也沒有說話，任由曲調悠揚。
一曲完畢，雙方都沉默無語，氣氛又曖昧又感傷。
拿着吉他下牀放好，卓君言打破沉默：“王樑，我讓他去找趙哥他們了。”
“君言。”
“嗯？”
袁傳叫他，擡起頭眼睛有些紅，“你相信嗎……有人可以死而復生……你信嗎？”
卓君言茫然地看着袁傳：“死而復生嗎？”他很納悶袁傳爲什麼會這麼問，也不知道怎麼回答。
袁傳淡淡一笑，看着卓君言：“我就是那個死了又活了的人。”
卓君言看着他，第一反應是袁傳喝醉了在說醉話，可他看自己的眼神太認真了太真實了，一點在開玩笑的意思都沒有。
“你不是一直疑惑我爲什麼見了你兩面就說愛你嗎？”袁傳收起笑，“因爲我死的時候正好三十歲，二十歲的時候我在這個劇組遇見你，從那時起我發了瘋地愛上你，無可救藥。”
“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我想了很久決定跟你表白卻被人阻止了。一次錯過就是十年。我愛了你十年，終於等到了重新告白的機會，可你卻結婚了。”
袁傳苦笑着閉上眼睛，卓君言看着他已經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了。
“死的時候我還在想，與其讓我在婚禮上假言歡笑地祝福你，倒是直接死了比較好，起碼以後都不會有悔了。”
“但是，等我睜開眼發現自己活過來了，還年輕了十歲，一切的形容詞都不足以表明我的喜悅。”
“那捧花，終於是有機會送給了你。”
睜開眼睛，袁傳看向卓君言，卻看見他的右眼裡蓄滿了淚水，隨着他把話說破說完，那滴眼淚也順着臉龐無聲地滾了下來。
淚珠砸在手上，卓君言渾身一抖，茫然又無措地低頭看，又擡起手抹着自己的眼睛和臉龐。爲什麼聽了袁傳那一番可以說荒唐和沒有科學依據的話之後，自己竟然心酸到喉頭哽咽以致忍不住流淚，他也解釋不通。
看到卓君言掉淚珠，袁傳心裡一顫，走上去想要看看他，卓君言卻轉身躲開了，自己默默地揉眼睛。
許久，止住了想哭的心情，卓君言無言坐到牀上，有些累地挎着肩膀。袁傳深深地吸了口氣，虛無地看着窗外的夜景。
直到倒頭睡下，兩人都沒再說過話。
卓君言心亂，袁傳則是心靜。一切都說破了，以後也就沒有什麼好掩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