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堅探望慕容垂已畢,轉回宮中時,便有中官來報,說是段淑儀求見。近年來段淑儀似乎已有些“失寵”,苻堅少去她宮中,她自個更絕少主動求見。不想今日破天荒跑了來,不問可知,多半與段隨的事兒有關。
苻堅冷笑一聲,先是不耐煩說了句:“不見!”待那中官走到殿門附近,苻堅又嘆了口氣,提氣叫道:“罷了,還是傳她入見罷。”中官領命而去。
少頃,段元妃的聘婷身影出現在苻堅眼前。苻堅眼前一亮:元妃年歲已然不小,卻依舊面容姣好、婀娜多姿,今日加意修飾了一番,瞧來愈加美妙不可方物。
“元妃此來。。。何事?”倒是苻堅先開了口,語氣還算溫和。
段元妃眼光閃爍,欲言又止。講了幾句,卻總是詞不達意。苻堅心中便有些怒氣升騰:她跑來見我,果然不是敘什麼舊情!
下一刻,苻堅的話音陡然變得生硬:“元妃如此支支吾吾。。。哼!直說了罷,此來莫不是爲了那段隨?”
段元妃一滯,咬咬牙,忽地跪倒地上,嗚咽道:“天王。。。段隨是我段家最後一絲骨血。元妃求天王開恩,放過他罷!”
“段家最後一絲骨血。。。”苻堅冷笑不已:“前燕君臣莫不拜伏孤家腳下,如今倒也兢兢業業,爲我大秦效力不輟。可此子呢?他投效江東,這些年來不知壞了我多少大事,損傷我大秦多少子弟!孤家若輕饒了他,豈不讓將士寒心?”
“他。。。他亦是身不由己呵。。。”段元妃無言以對,猶自不肯放棄:“我聞隨兒此來乃是晉國副使。。。天王最是仁厚,怎會行斬使之舉?”說着兩行清淚泊泊而出,哭得梨花帶雨。
苻堅心中不免一軟,可轉念又想起段隨那廝糾糾雄壯的帥氣模樣,頓時一股怒氣橫亙心頭,遂大聲喝道:“你一個婦道人家不要干政!退去罷!”語氣冷厲,毫無商量的餘地。
段元妃無奈,起身而去,一路哭聲不絕。
苻堅兩耳中盡是段元妃的哭聲,只覺着心煩氣躁,便在殿內來回踱步不止。俄爾,殿中響起他雄渾的嗓音:
“擺駕桂宮!去慕容修容處!”
。。。。。。
天王苻堅擺駕桂宮,可不是隨隨便便就這麼走了去。如今苻堅廣有天下,奢靡之心已起,再不復昔年簡樸之狀,少不得沐浴更衣,鑾輿送迎。是故他磨磨蹭蹭,待到了慕容燕處時,已是一個時辰之後。
此時桂宮裡頭,慕容燕所居殿中,火盆裡方添了一撮新燼。那是段元妃遣心腹急急送來的親筆條子,寫着:“苻堅似深恨隨兒,一味哭求恐亦無用”。慕容燕一眼掃過,心中瞭然,遂點火將之燒去。
苻堅步進來時,臉色並不是太好。他急匆匆趕來此處,不外乎心中尋思:既然段元妃收到了段隨入獄的消息,搞不好慕容燕也曉得了,且來瞧瞧這隻自個最是疼愛的燕子作何反應。
不想兩人見了面,說過幾句沒營養的話兒,接下來居然就頓住無語了。慕容燕面色平靜,一如既往的淡泊狀,倒把個苻天王急得心中陣陣躁亂。
這一刻的苻天王彷彿變成了個毛頭小夥,到底沒能按捺住,直接開了口:“慕容修容,可知段隨斯人?”說罷眯起雙眼,仔細看慕容燕的反應。
“段隨?”慕容燕全身一震,隨即點了點頭:“認得。”
來了來了!瞧她反應,果然與段隨有些個不清不楚。。。苻堅內心翻江倒海,臉上卻強自鎮靜,緩緩道:“這賊子潛來長安,如今爲禁軍所擒,投入天牢了!”
滿以爲慕容燕必會色變,隨即哭喊起來。不料左等右等,慕容燕竟是不哭、不鬧、亦不言語,但也不是平靜如水,微微蹙起了眉頭,臉上似有悲色,不知在想些什麼。
苻堅摸不着頭腦,心中又實在有些話想說,折騰半晌,小心翼翼道:“愛卿。。。孤今日有此一問,其實,其實。。。
忽然一隻芊芊玉手探了過來,按在他嘴上。苻堅只覺得那手指溫婉如水,說不得的沁人心脾,於是再也說不出半個字來。
“段隨,段隨。。。”慕容燕收回玉手,轉過身,嘴裡喃喃有詞:“若非天王今日提起,這名字。。。這名字真是許久不曾憶起。。。”
閒雜人等早被屏退,偌大的殿中便只苻堅與慕容燕兩個,空空蕩蕩,寂寥虛靜。慕容燕空靈的嗓音迴盪殿中,動聽至極,苻堅只覺着雙眼迷離,耳畔也有那朦朧之感,心中便忽然靜了下來,安心聽慕容燕說話。
“段隨乃是我表妹可足渾晴的夫婿。那年天王攻取鄴城,陰差陽錯之下,妾身與他一起逃往龍城。故此待在一處,算算倒是有段時日。”
聽到這裡苻堅心中一緊,卻見慕容燕神情自然,聲音裡更是波瀾不起,只娓娓道來。於是他又鬆弛下來,心中自語連連:時勢所迫,時勢所迫耳。。。
“後來北上龍城之路受阻,我兩個便寄居在一戶農家裡,直到後來妾身想通了天下局勢,趕來長安。說來這段隨不是個壞人,期間對妾身以禮相待,多有維護,之後亦不曾阻攔妾身前來長安。。。”
苻堅心中莫名狂喜:難不成慕容修容與那段隨並無瓜葛?全是孤想多了?
“不過那段隨卻是個嘴巴甜的,每日裡好言好語哄我。。。”慕容燕悠悠說着,臉上閃過一絲笑意,似乎憶起了什麼甜蜜往事。
苻堅心中無端端一陣刺痛,臉色纔剛微變,又聽慕容燕自嘲也似地笑了一笑,接着道:“妾身那時年幼無知,竟然聽得頗爲歡喜。其實如今想來,那段隨所言,盡是些狂言亂語罷了。想起妾身那時的懵懂無知,真正可笑。。。”
苻堅長出了一口氣。。。虧得沒叫外人瞧見,此刻苻天王恍恍惚惚,心情隨着慕容燕的話語忽高忽低,更皆一臉的靦腆,倒像那少不經事的鄉間少年,哪裡還是什麼威震天下的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