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努爾哈赤的死因,至今仍爭論不休。
史書上明確記載努爾哈赤的死因爲“身患毒疽”,並沒有懸疑,但爲什麼還會有爭議呢?
這主要是因爲有人將努爾哈赤的死因與寧遠戰役聯繫起來,認爲所謂的“毒疽”其實就是外傷,努爾哈赤是在寧遠戰役中被明軍的紅夷大炮所傷,後來舊傷復發,導致死亡的,而一部分人對此提出質疑,這才產生了爭論。
努爾哈赤在寧遠戰役中受傷並最終死亡的說法產生的時間並不長,但卻深入人心,許多人都深信不疑,將其作爲寧遠戰役的一大戰果和袁崇煥的一大戰功,不知道這種說法居然還有疑問。
這就是傳說中的偏聽偏信。
有必要將正反兩方面的說法都讓讀者們知道。
事實上,這個說法僅僅是一個推論,做出這個推論的是兩位研究澳門歷史的專家,他們在《澳門與入關前的滿清》一文中提出,明軍使用的紅夷大炮是在澳門從紅頭髮的葡萄牙人手中引入的,是一種比較先進的大炮,在寧遠戰役中,努爾哈赤對這一新式火器毫無思想準備,結果被大炮擊傷。
先說說這個推論的依據。
有三個方面的史料可以支持個推論:
第一,朝鮮人李星齡所著的《春坡堂日月錄》中有努爾哈赤受傷的記載。努爾哈赤在寧遠之戰中不僅身受“重傷”,而且精神上也因失敗受到很大的創傷,整日悶悶不樂,在肉體和精神受到雙重創傷的情況下終於“懣恚而斃”。
第二,明朝的史籍中有擊傷後金重要人物的記載。《明熹宗實錄》中記載,明朝兵部尚書王永光的奏章和薊遼經略高第的奏報分別談到了大炮擊傷後金“酋子”“大頭目”的情況。明人張岱在《石匱書後集》中也提到紅夷大炮擊中了“黃龍幕”,傷一“裨王”。
第三,清代史籍對努爾哈赤的死因含糊其詞,彷彿是有意迴避。
綜上所述可以大膽推論:努爾哈赤在寧遠攻城戰中被炮擊傷,回到瀋陽後一直耿耿於懷,怒火中燒,導致傷口惡化,後來前往清河洗湯浴,致使傷口進一步惡化,終於引起併發症而死。
這個推論看似天衣無縫,其實存在不少漏洞。
清史專家李鴻彬提出兩點質疑:
第一,朝鮮人的記載不可信。《春坡堂日月錄》的說法來自袁崇煥身邊的朝鮮翻譯官韓瑗,既然他都知道努爾哈赤受了重傷,那麼袁崇煥就應該更加清楚。如果努爾哈赤真的受傷,那肯定是袁崇煥的一大戰功,袁崇煥在向朝廷報功時一定會大事渲染的,但是袁崇煥本人在報功的摺奏裡並沒有提到努爾哈赤受傷之事,這說明袁崇煥不知道努爾哈赤受傷,既然連袁崇煥都不知道努爾哈赤受傷,作爲翻譯官的韓瑗又怎麼可能知道呢?
第二,寧遠戰役後努爾哈赤活動頻繁,沒有受傷的跡象。努爾哈赤死在寧遠戰爭八個多月後,從後金方面的史書中看不到努爾哈赤治病的記載,倒是能看到努爾哈赤八個月來上躥下跳,忙得不可開交。又是整軍備戰,又是遠行打獵,四月份還親率大軍攻打蒙古喀爾喀,六月份蒙古科爾沁部的鄂巴洪臺吉來朝,他還親自遠出迎接,完全不像是受了重傷的樣子。
因此,李鴻彬認爲,努爾哈赤在寧遠之戰中有沒有身受“重傷”,是不是“懣恚而斃”,很值得懷疑。
我個人比較同意李鴻彬的看法。
此外,我還想補充幾點:
第一,努爾哈赤並不存在“懣恚”的問題。我們前文己經分析過,努爾哈赤在寧遠戰役中斬獲頗多,搶糧的目的完全實現,還殺傷大量明軍,成功轉嫁了與蒙古人打仗帶來的損失,解決了後金過冬的問題,並不能算做失敗,沒有理由鬱悶。
第二,明朝史料中提到的“酋子”、“大頭目”、“裨王”都不是對努爾哈赤的準確稱呼,如果我們換一個思路的話,這隻能證明受傷的不是努爾哈赤,爲什麼反倒成了努爾哈赤受傷的證明?
第三,所有史書都記載努爾哈赤的病是“毒疽”,而不是舊傷復發。
在努爾哈赤死前的八月二日,明東江將領耿仲明就向朝廷報告:“老奴背生惡瘡,帶兵三千,見在威寧堡狗兒嶺湯泉洗瘡”。文中提到不少細節,不僅指出努爾哈赤染上“惡瘡”,而且對帶兵人數,“洗滄”地點均有確切記錄,應該屬於諜報。
文中還指出努爾哈赤的“惡瘡”長在背部,如果是炮傷的話,那麼努爾哈赤在攻打寧遠城的時候是背對着明軍的,傅紅雪等大俠在與敵人對峙時常有背對敵人姿勢,以顯示其過人的武功和深邃的氣質,看來努爾哈赤也有類似的大俠風範。
明遼東督師王之臣和袁崇煥報告:“奴酋恥寧遠之敗,遂蓄慍患疽,死於八月初十”。文中雖然提到戰後鬱悶的問題(“恥寧遠之敗”、“蓄慍”),但是沒有提到舊傷的問題,可見王之臣、袁崇煥二人並不認爲“奴酋”在寧遠戰役中受傷,且其“蓄慍”之說,也不乏爲自己邀功的成分,打不過人家,就說人家是被自己氣死的,是十分牽強的聯繫。
朝鮮《李朝仁祖大王》記載:“(努爾哈赤)七月間得肉毒病,沐浴於遼東溫井,而病勢漸重,回瀋陽之際,中路而斃,立其第四子”。其中提到的肉毒病與“惡瘡”、“毒疽”是一個意思,這三者與“舊傷復發”完全不是一回事。《李朝仁祖大王》屬於官方史籍,要比李星齡的《春坡堂日月錄》具有更高的可信度。
總之,努爾哈赤的死因,原本是一個非常簡單的事情,後來與寧遠戰役聯繫起來,就變成了一個未解之迷,真相如何,恐怕只有努爾哈赤自己才能說得清楚。
如果有人非要弄個一清二楚,乾脆就請努爾哈赤出來,親自跟他說說?如果那樣的話,恐怕又要上演葉公好龍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