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鄭姓男子不通術法武功,即使有些手段,對於裴文德而言不過一劍就能解決,反而那疑似妖物的紫紗女實在詭異,裴文德當然要搶先下手,免得對方施展什麼邪門妖術。裴文德對這些一無所知,到時候可就限於被動了。
金石交錯聲鏗然響起,刺破耳膜,說不出的難受。
看着劍光在半空中被抵住,裴文德收斂心神,沉入無悲無喜之境,左掌按在劍身,彎出一道半月弧度,藉着這一按之力,身形在空中一蕩,不墜反起,頭腳倒立。
收回左手,裴文德體內氣機瞬間逆流,一新一舊兩股氣機在劍身上碰撞相遇,斷念劍復又挺直如一線,向着紫紗女天靈直直刺下。
不見什麼煊赫威勢,然而讀書養成的那一股浩然氣概卻已然盡數貫注其中。
在這股勃發的無形氣機壓制下,燈火飄搖,原本亮如白晝的廳堂內影影綽綽,登時現出幾分詭譎陰森氣氛來。
這一劍,那妖物幻化的女子可就不願硬抗了,纖纖五指探出,握在那條筋肉厚實的臂膀之上,不見如何用力,便輕易將體重是自身兩倍有餘的中年男子拉到裴文德劍下,自身則是虛虛一晃,紫紗飄搖,無風自動,藉着那條臂膀遮掩,不見腳下如何動作,卻已然脫離裴文德劍勢籠罩範圍,絲綢繡鞋輕盈落在在那張寬大几案之上。
看着鄭姓男子還未反應過來,一臉茫然的表情,裴文德冷哼一聲,並未收起劍勢,而是手腕一抖,化直刺爲切割之勢。
“啊!”
無邊劇痛襲來,養尊處優的鄭姓男子根本承受不住便直接跪倒在地,渾身抽搐,先前酒水都被逼發出來,疼出一身熱汗,將絲綢衣衫從裡到外全部打溼。
後知後覺地用剩下那隻完好的左手抓起衣袖堵在如泉噴涌的斷臂處,鄭姓男子沒有看裴文德而是艱難轉頭,一臉扭曲地看向身後那名紫紗姬妾,除去濃重恐懼帶來的寒意之外,眼神中更多的還是茫然疑惑。
只是此時此刻,那身輕薄紫紗下面也是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具白嫩身軀了,最起碼不全是。
“凡人的身子真是太過弱小,只是凡間武技居然都能讓我受傷。”
抖一抖由白淨右掌變化的利爪,看着五片半尺長的指甲上清晰可見的劃痕,掌心紫色毛皮更是憑空一片焦黑,紫紗女狠狠望向裴文德,舔舔嘴脣,一字一句道:“你能夠傷到我精煉三百年的肉身,放在凡人裡面實在難得,不過我也沒有想到你一身清氣,沒有半點兒煞氣怨念纏身,居然還親手殺過人。”
說到這裡,紫紗妖女翩然落下几案,毫不顧忌一地血污,用繡鞋碾在那條斷臂上,腦袋歪向一側,好奇說道:“所以你方纔斬斷才能那麼果決,沒有一絲疑惑,看你先前作風,我本來還以爲小郎君一定會手下留情的。郎君之前避開這人,專門向我出手,想來早就發覺了我的身份,可是你明明沒有絲毫法術在身啊。”
此劍不中,裴文德也不再繼續,連退五步,一步幅度大過一步,避開隨着斷臂漫天噴濺的血水,看着妖物身份顯露無遺的紫紗女,收劍於胸,擺出一個守禦之勢,重重冷哼一聲說道:“我聽人家說妖怪修煉有成後,可以幻化得和人族一般無二,你身上那麼重的騷氣,顯然是修煉得還不到家,別人被你所迷,發現不了,又如何能夠瞞得過我去,一身腥臊氣,你本體是虎狼之屬還是什麼兔子妖狐之類?”
神色鎮定,裴文德心中卻是不由皺起眉頭,方纔那一劍不過匆匆而發,他也沒想着如此輕易就能夠將這妖物直接斬殺,心裡想着只要傷到對方几分或者估量出對方大概實力就算值得,可是這結果委實算不上太好。
斷念劍說是神兵利器毫不過份,即使是輪迴空間也認可其“切金斷玉”的鋒銳特性,然而那妖物亦是匆匆出手就直接將那一劍攔下,不過在指甲上留下一道算不上多麼深刻的痕跡,簡直堅逾金石。尤其這乃是她天生的肉身,隨心所欲,靈動圓潤,不是任何兵刃可以比擬。
而她拉過那鄭姓男子替自己承受第二劍後,躲避的身法更是精妙鬼魅,足不沾地,快到極致,不像凡間輕功身法,反倒像是天生的妖術,比起裴文德見識過的臻至武道極境的東方不敗來自是遠遠不如,但裴文德卻非得凝聚全部精神才能捕捉到對方氣機流轉的軌跡。
至於裴文德讀書養出的那一身浩然氣概經由養吾劍催動之後對這妖物確實有着厭勝之力,所以才令得她手心皮毛化爲焦黑,但效用卻也並不十分強,最起碼這妖女現下神完氣足,絲毫不見委頓之色。
雙方之前出手都留足了餘地,令對方摸不清高低深淺,一時間,場中竟是詭異沉默下來,雙方只是各自積蓄氣機,不斷打量對方,試圖找出破綻之處,然後一舉功成。
“裴家小郎,我只是想着採集你精氣開爐煉丹,從來沒有想着加害於你,我也不知此女竟然是妖物異類潛入我府中。”
地面之上,因爲大量出血導致面色蒼白,氣息衰落的鄭姓男子勉強挪動身子,向着裴文德爬去,低聲哀求,“還望郎君能夠救我一救。”
他癡迷外丹黃白朮十數年之久,府中僕役對於他帶裴文德回來做些什麼早已心知肚明,見怪不怪,之前也有過幾個如裴文德一般自守其身,不願苟合,被他用強的先例存在,故而那些僕役早就遠遠退入後院當中,即使廳堂當中發生了什麼,也不清楚,只要沒有自己用秘法召喚都不會出現。
可是現下卻使得他落入瞭如此危險境地,孤立無援,當然,看到裴文德和那個紫紗妖女表現出來的身手來,他也不覺得府中那些只是粗通技擊的僕役能夠安然將自己救下,只能懇求看上去還好說話一些的裴文德。
“聒噪。”
大概已經暴露了身份,這女妖行事再無顧忌,似是十分不喜那鄭姓男子在一旁叫喊,俯下身子,一手將其腦袋擰下,然後隨意一腳踢向早已被連番變故嚇得癱軟在地的那名綠衫姬妾。
裴文德並未試圖趁機偷襲,他清晰感應到這女妖彎腰再挺身,看似露出破綻,實則一身氣機沛然勃發,蠢蠢欲動,就如已經拉至圓滿的弓弦般稍加碰觸就會彈射而出,只是故意誘他出手而已。
看着對方兩隻手全部變爲毛茸茸利爪,裴文德不自覺皺起眉頭,疑惑問道:“有蘇氏,胡家,你是狐妖得道成精,不在山中潛修,怎麼會跑到這裡和這人混在一起,就不怕被哪位路過的真人高僧收了去?”
“人身乃是萬物之靈,即使山中苦修百年,道行增長又哪裡比得上採集人類精元氣血來得容易輕鬆?”
見裴文德沒有出手,一臉遺憾地長嘆一聲,紫紗女扭動身子,耐心解釋道:“這人雖然蠢笨,但是在這蒲州城中確實有些錢財勢力,總比我親自出手擄掠凡人來得容易,而且還能夠藉助他的氣數來掩飾我身上妖氣,可謂安全無比。”
“不過現在他已經沒有什麼作用了。”
絲毫不掩飾眼中貪婪之意地看向裴文德,女妖暢快笑道:“等我將那九轉還丹煉成,再輔以郎君一身精元服下,回到山中煉開藥力,說不定就能夠以外丹成就內丹,到時候只要不招惹那些厲害人物,天下間足以任我縱橫,最不濟也能做個山神土地之類。”
“原來那外丹法門居然是真的。”
裴文德眉毛一挑,有些意想不到,鄭姓男子煉丹十數年都沒成功,他還以爲這不過是虛妄幻想,現在看來卻是他猜得錯了。
只怕這外丹黃白朮和那房中術正是從這妖怪手底下流出,故意傳入這男子手中,爲得就是借用這男子人力財力滿天下收集那些丹石靈材。
想通這些,裴文德也是不禁有些佩服這狐妖之苦心孤詣,手段了得,未必有多高明,但是不惜花費十數年布這一局,實在不是常人可以想象。
只是這些卻更加堅定了他的決心,如果那死得不明不白的男子,說不定當真會在煉丹成功後放裴文德離去,可是既然這狐妖都說要以裴文德一身精氣作爲成就內丹的根基,那就是徹徹底底的勢不兩立了。
雙方一爲修爲一爲性命,只能有一個活着離開。
不過裴文德並非沒有優勢,對方既然是想着提取他精氣煉丹,出手必然不會太過狠辣,而是要留有三分餘地,留下自己性命,而自己卻是可以毫無顧忌出劍。
“就是現在!”
看着那妖女隨着身形一步步解放,恢復成爲一頭長逾丈許的紫皮狐狸,身上氣勢亦是隨之暴漲,裴文德眼中卻是毫無畏懼,反而綻出一道精芒,儒生青衫仿若充氣一般,瞬間鼓脹開來,體內早已積蓄滿盈的氣機如大江奔涌,盡數釋放,手腕一轉,斷念劍再次指向狐妖,只是一瞬,便已經掠至這比自己還要高出一頭的巨大狐身之上,對着那脖頸處當頭劈下。
裴文德和這妖物對峙許久,任她在那裡將真身釋放出來,就是在等待出手的最佳時機。
大概是幻化人身的時日太久,這狐妖體內氣機已經有所適應,放出真身固然可以將一身雄渾修爲徹底發揮出來,卻也使得氣機運轉間不再似先前那般圓融無礙,有了些許疏漏破綻。
尤其是它真身之大,遠超裴文德預料,如此一來,身法自然也就不如先前靈動如電,隨意所指即可下手。
“嗷嗚!”
感受着裴文德手中斷念劍蘊含的氣勢,對其鋒銳堅韌程度已經有所瞭解的狐妖在心中快速和自身皮毛筋骨的強度做個比較,當即將還保持着一張人族臉龐只是覆蓋許多紫色毛髮的頭顱縮回,避開那道清亮劍光,身子一扭,就有一條粗如樑柱的巨大尾巴向着裴文德手腕抽去,看其聲勢,竟是要將裴文德整條手臂鞭爲粉碎。
“好大的力道!”
感受着那巨大狐尾帶來的磅礴氣勢,裴文德劍勢未收,只是手腕一轉,以斷念劍身生生承受了這一記。
饒是裴文德早有預計,將狐尾,斷念劍,手臂,以及整個身軀拉成拱橋,順勢將部分力道導引進入地上,猶是感覺一股無匹巨力順着劍身傳至手臂,然後涌入胸腹,絲毫不比被人以大鐵錐直至胸膛來得輕鬆,氣機爲之一散,斷念劍就要脫手而去,再也掌控不住。
即然要脫手而去,那就讓它去罷。
裴文德擰腰轉身,右掌已經順勢鬆開斷念劍柄。
然而斷念劍卻並未因之墜落,反而詭異懸停於空,圍繞着裴文德輕顫不休,不斷積蓄力道,最終在裴文德劍指下應機繼續向着這狐妖頭顱直刺而去。
裴文德之前一直未曾顯露自己御劍之術,便是爲了這一刻。
這還不算。
看着狐妖臉上難得地出現恐懼吃驚之色,裴文德冷冷一笑,劍指再揮,就聽一高一低,一長一短兩聲清嘯之後,另一側腰間亦是掠出兩道流光,以比斷念劍還要更加迅猛之勢,向着狐妖而去。
大如拳頭的眼睛瞬間睜至最大,聲音不復先前柔美魅惑,而是充滿恐懼,任這狐妖算計如何厲害,也決計想不到明明沒有任何法力波動的裴文德居然使出了唯有劍修才擅長的飛劍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