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老者收回右掌,鋒銳不輸金鐵的淡金指甲上劃過數縷淺顯劃痕,格外整齊。
他出手不可謂不突然。
只是他氣血可以收斂,一身殺意卻是難以隱藏。
饒是裴文德心思大半放在了“旁觀”歸來子與那頭鯉魚精鬥法之上。
灰衣老者殺心一起,他仍是自然而然生出感知,暗中以御劍術駕馭龍魂刀擋下了這記偷襲暗手。
只是……
右手四指輕盈如拈花,在胸前一拂而過。
裴文德忽然轉頭,面上浮現一抹微白,吐出一小口青黑淤血。
感受着身上氣機恢復順暢,先前些許凝滯不復存在,裴文德臉色依舊冷峻。
饒是龍魂刀材質非凡,內中更有一股堅逾金石的情意盤踞纏繞。
但裴文德畢竟沒有過那種生死決絕的情愛經歷,與之配對的鳳血劍又不在手中。
固然擋下了灰衣老者指上氣勁,但那份掏心剮骨的法意還是有幾分貫穿鞘身,得以順勢侵入了裴文德氣血當中。
將心思從附近那場玄奇大戰中迅速抽回,裴文德分心兩用。
左手刀出鞘在前,反手徐徐提至當胸位置後,安穩不動,寓攻於守。
右手摸向斷念劍,拇指推劍出鞘寸許,鋒芒畢露。
一靜一動,一前一後。
兩種截然不同氣質,以裴文德脊柱大龍爲界,升騰分割開來。
恰如太極。
灰衣老者氣勢忽然降下,並沒有藉着先前第一手繼續進攻積累擴大優勢,反而示弱性後退一步,然後眯眼打量着裴文德。
方纔那一記交鋒,他再次確認了自己先前判斷。
裴文德境界依舊差自己一等,氣機充沛更是遠遠比不上施展秘術與護法英靈合體後的自己。
可是裴文德這個架勢一經擺出,生死砥礪數十年的他當即就感受當了其中不同。
這個拳架居然給他一種完美無缺之感。
當然,他心中清楚,世上武功術法神通萬千,不知凡幾,根本不存在什麼完美不可破的說法。
便是真有,也會因個人氣機強弱,資質悟性乃至心境生出偏差瑕疵,從而變得不那麼無瑕純粹。
裴文德這個拳架或者說代表的拳意,或許還有稚嫩缺漏,但是生機勃勃,自有一股演化之力。
“或許可以借他山之石來攻己方之玉。”
灰衣老者心中生出一絲矛盾猶豫,雙眼卻是熠熠生輝。
他知道自家武道太重殺伐,走向極端,難以回頭,心念不純,當下境界算不上虛浮,但確確實實是取了巧兒,日後成就怕是有限。
然而看到裴文德這一手後,他卻是有種明悟。
如果能夠將裴文德拳意根本糅進自家所學當中,說不定就能消弭自家武道隱患,甚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想到這裡,灰衣老者心中殺意淡上數分,然而雙拳一握,一張,身上氣勢卻是再增三分,肌膚筋肉微微顫動,面容氣質發生細微變化。
這是他完全放開己身,讓作爲護法神存在的武將英靈更加深駐的象徵。
準備更加充分一些,裴文德這塊自家武道磨刀石所能發揮出的效力自然也就更加完全。
“這老賊心思莫測,比那黑裘男子可要難對付許多。”
感受着灰衣老者身上意念變化,裴文德眉毛不覺皺起。
他這一個架勢脫胎自太極拳理以及歸來子所授家傳的太公垂釣圖,最是擅於氣機內勁轉化,講究一個後發制人,敵強我更強之意。
灰衣老者方纔若是沒有罷手,繼續搶攻。
就算對方氣血經驗均勝過自己,裴文德也有自信於一瞬間催發氣機,反過來壓制對方氣勢。
可是也不知對方是否察覺到不妥,居然在沒有試探的前提下,輕易撤招後退。
看其模樣,卻是打起了將爭鬥延長的主意。
顯然,灰衣老者是覺得如此一來,自己可以憑藉豐富經驗以及更加充沛雄厚的氣機將裴文德生生拖死消耗殆盡。
“不能繼續這樣下去!”
看着灰衣老者那雙越發沒有人類情感的赤紅眼眸,裴文德牙關一咬,俯身向前衝去。
右臂一帶一旋,刀劍在身前交織成一個十字。
刀鋒向前,劍身抵在刀脊位置,狠狠下壓,再不留手,一身氣機盡數灌入其中,涓滴不剩。
既然灰衣老者要分生死,裴文德便如他所願。
————
氣勁蔓延,威壓如潮,向着四面八方擴展而去。
裴文德單膝半跪,以劍拄地,在地面拖曳出一道觸目驚心的凹痕。
殺意淡去後,靈覺感知顯然也會隨之急劇衰退。
灰衣老者顯然沒有想到裴文德會如此乾脆利落地改變守勢。
或者說,他這護法神,和請神降真的手段本就有許多相似之處。
一經施展開來,自家心念想法與神靈意志聯結,也就很難有什麼思考,完全任由本能行事。
更何況這祭煉護法英靈的手段,灰衣老者也是剛剛學來,尚不純熟,倉促之間,確確實實地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裴文德、歸來子同時後掠,嘴角滲出鮮血。
不過,相對於另一旁的打生打死來終究還是差了許多。
“鯉魚脫卻金鉤去,擺尾搖頭再不來!”
顧不得與灰衣老者繼續拼殺,裴文德應機回首,喃喃自語。
釣竿再次恢復烏青色澤,深碧如玉,將那一團火光生生逼至到直鉤上,燦燦豔豔。
這顯然也是鯉魚精李繡最後的底線,歸來子連續鼓足氣機衝殺數次,都在此前退下陣來。
不是另一方面,形勢卻是一片大好。
鯉魚精運轉法力,堅決抵禦歸來子完全奪回釣鰲杆主掌權,也是因此,忽視了那張秋風陣所化羅網。
一個加速,這件表面看上去和綢布無異的法器憑空縮短空間界限,緊緊纏在鯉魚精所化女子身上。
鯉魚精每次掙扎一次,羅網便要更加細密一分,禁錮之力更強。
鯉魚精全身浮現細密魚鱗,只是和之前不同,銀灰色的魚鱗上升起一線赤光,瘋狂遊走全身。
魚鱗齊齊一震,赤光從人身上脫離,順勢轉至綢帶之上。
風助火勢,火光大放,細微噼啵聲隨之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