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玉衝一臉高深莫測地等了小一會,也不見夏荊歌有什麼表示,正覺有些不耐煩,瞥見夏荊歌轉過頭來,便又擺出一副高深模樣。卻並未如願收穫任何和崇敬沾邊的目光,只是聽夏荊歌頗爲體貼關切地問道:“黎掌門可是累着了?您歇歇好了,我這有開結界的鑰匙,我們過去看看能不能用鑰匙在別處也開個門出來。”
夏荊歌說着施了一禮,就往洞頂跑了。至於風甫凌,早已經衝過去了。
黎玉衝臉色一頓,差點沒直接對着夏荊歌的背影吹鬍子瞪眼起來。他心道:我還需要歇歇嗎!兩個結界都讓我一口氣開了!你什麼眼神什麼修爲竟然沒看出來?!
但他不能那樣,身爲一個掌門,黎玉衝得時時刻刻保持高深莫測諱莫如深的模樣供人瞻仰。
更何況,此時還有個跟來湊熱鬧的小道童,黎玉衝更不能失了身份失了顏面。他輕咳一聲也大步踱過去,才走到了,要告訴他們下面的結界已經被自己打散了,就見前頭那兒突然一陣轟隆聲,頂上霎時多了個空洞出來。
接着又聽夏荊歌在那驚訝地說:“沒想到這鑰匙還真能在結界的任何地方都開一個門……就是粗暴了點。”
黎玉衝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暗恨道:什麼破眼神!
他又掃了一眼那個破開的洞口,發現是個還算規則的圓形,猜測並不是夏荊歌開出來的,純是他瞎貓碰到了死耗子。
——其實他猜得也沒錯。
當初那鼠精挖這洞府時本是渾然一體的,後來他需要一個修煉之地,就在洞頂上直接開了個洞出來,開完洞又覺得那洞開得太敞亮,容易被其他精怪闖進來,就又去另外弄了塊石板,鑿出來一個暗合日月精華匯聚之理的洞頂石板來。
這塊石板原本自是堅硬,足夠經得起數百年日月的摧殘,奈何這兩天裡發生的事實在是太多了,先是第一次地動,它在結界邊緣勉強頂住了壓力,存活了下來。接着是各種五花八門的落物,還是有不少高打擊力的東西砸到那石板上又因結界蹦開去,後來更是直接掉了個大門派下來壓頂上,石板又是鏤空的,朝下的部分其實已經被砸裂成了好幾塊,只是面上那部分還勉強連着一毫,看不太出來。
黎玉衝那消滅結界的招式一放,它被波及到,簡直快碎了。
就在這將碎未碎的時候,夏荊歌和風甫凌咚咚咚跑過來,夏荊歌又握着那串八寶響鈴往它身上施放法力——那石板再不碎成塊塊掉下去纔是奇怪了。
事已至此,黎玉衝再把功勞撈到自己身上也無法令別人覺得自己厲害了,他暗咬後槽牙,看着他們兩個往洞口裡呼喊,結果半天沒有迴音。
死掉了?
黎玉衝往前又走了兩步。
風甫凌聽不到回話,心又懸了起來,想跳下去看看。夏荊歌忙拉住他:“你傷還沒好啊!”他說着,取了劍出來一展,展出一把像是泥塑的劍出來,仔細看,那劍身上還有泥土的龜裂細紋,樸實得就像是他自己手工捏出來的,和他之前用過的那三種劍屬在外貌上完全不能比。
夏荊歌左手舉起劍,右手掐了個二指訣按在劍身上,靜靜地憋了半天,什麼動靜也沒有。
風甫凌按捺住擔憂安靜地等了一會兒,實在是覺得他這發招發得太久了些,正要發問,就見面前原被黎玉衝用法術劃拉開的那些土石慢悠悠地滾了過來,又慢悠悠地落進了洞裡……花了至少有一炷香的時間,它們終於慢悠悠地落成了數個高低不同的高臺,可以供人順着爬下去。
由於築臺的過程實在太慢太無趣,風甫凌看的是夏荊歌,就看着他慢慢把臉憋紅了,又慢慢憋白了,最後憋青了……風甫凌實在是懷疑他下一刻就要喘不過氣暈過去了。
現在夏荊歌施完法術,果然長出一口氣,往旁邊的地上就要倒去,好在風甫凌一直看着他,伸手拉了他一把。
想來這土系法術施展起來實在有點爲難他。
黎玉衝一直看着沒幫忙,他這是要好好看看夏荊歌的底細,看完了,自是忍不住又在心裡排揎了一遍。
風甫凌挽直了夏荊歌,就順着那高臺爬了下去,一落地就邊朝甬道那邊跑邊喊起來:“阿融!小雨!”這鼠精的洞府雖然大,他們也都適應了夜裡視物,仔細看一圈還是能看到這洞裡的全貌,並沒有他二人。那麼只能去甬道里找找看了。
夏荊歌歇了一會兒,也順着那幾個高臺慢慢爬下去,還沒爬到底,就看到風甫凌已經失魂落魄地回來了。
“……沒找着人?”
風甫凌搖搖頭。
夏荊歌心裡一沉,心想不會那麼倒黴吧,他倆從結界裡跑出去了。
黎玉衝聽到對話聲,遙遙走近一聽,便道:“既然是空的,就先上來吧……”說着黎玉衝臉色就是一變,他遲滯了一下,心念鬥轉間已然喝道:“你們那兩個朋友是魔族?!”
夏荊歌和風甫凌面面相覷,夏荊歌道:“這怎麼可能,他們是人類吧。”魔族能三餐不繼,連飯都吃不飽?夏荊歌是不信魔族有這麼好節操,放着自己的能力不用,非要跟普通人一樣餓肚子的。
黎玉衝冷哼一聲,“此處魔氣充盈,不是魔族又是什麼?”
夏荊歌感覺不太到魔氣,經他這麼一提醒,努力探索了一下,好像真的隱約感覺到了一點魔氣的存在,心裡也是驚疑,喃喃道:“原來有魔氣麼……說不準……是這洞府的原主,一隻鼠精留下來的。”
他一本正經地探討,不想黎玉衝聽罷,真是一口老血悶在胸口,又一口老血衝了上來。心道怎不早說!
他要是早知道夏荊歌已經弱到連魔氣都感覺不出來的地步,哪用特地點出那魔氣!還不是擔心自己堂堂一派掌門,對着這一洞的魔氣沒反應,反讓他起了疑心!結果他居然要自己提醒才能勉強發覺魔氣的存在!
黎玉衝悔得腸子都要青了,可他都提出來了,當然不能突然來個態度大轉彎說既然他們並不知情,就不追究這一洞滿溢的魔氣了。更何況身邊還跟了個小道童,他尋常嫉惡如仇的形象塑造得完美無缺,要是突然就輕易放過了面前這兩個和魔族有瓜葛之人,自己形象還如何能夠保存?之後要是還收了夏荊歌做徒弟,豈不是多年經營都要毀於一旦?
反正這夏荊歌這沒一會功夫差點就把自己氣個仰倒,實在是跟他爹一樣討嫌極了,自己也不樂意收他爲徒了,倒不如把事情做得絕一些。反正據他所知,這夏荊歌這輩子只怕沒法有什麼進展了,他估摸他也就能和個尋常人似的活個百年左右,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既然不怕他日後反撲,倒不如叫他一直爲自己做那法器。
思及此,黎玉衝重重地冷哼一聲:“妖類修煉與修士相類,靠的是日月精華清靈之氣,如此瀰漫四溢的魔氣,若非是臨危使用了空間轉移之術,根本不會產生!怎可能是一個妖精所能製造?我看你們那兩個魔族朋友,不但沒死,還活得好好的!休要再狡辯!他一個凡人,依附魔族也便罷了,你身爲一個修士,竟與魔族爲伍!哼,念在你二人都還小的份上,我也不殺你們替天行道,你們自己走吧!”
夏荊歌愣了愣,還想解釋,風甫凌卻拉了他道:“多說無益,我們走吧。”
“項融和項雨……”
風甫凌抿起脣角,他不認爲項融和項雨有可能是魔族,那麼只能是恰好那時候遇上了魔族,這裡既無他二人的屍骨,這仙門掌門又一口咬定魔氣由那個什麼空間術法四溢而來的話……他也只能認爲項融和項雨是被帶走了。
也不知那是運氣好還是運氣差。
風甫凌心道:他還毫無線索,就算去魔族那打探,恐怕都得碰運氣了。
但既然留在這也沒什麼用了,這掌門又趕他們走,他們也沒必要留下。
他對夏荊歌搖搖頭,“走吧。”
夏荊歌見他堅持,這才轉身對黎玉衝道:“既然掌門如此認爲,我們只有告辭了。多謝收留。”
夏荊歌說罷,就要往客房去,黎玉衝叫住他道:“你去往何處?那邊便有個偏門,自去罷!”
夏荊歌道:“客房中尚有衣物……”
黎玉衝早猜到他有這麼一道,等的也是他這一句話,立刻打斷他,對小童道:“你去取了他二人的衣物來。至於你們身上這兩件,也不必還了。”
虛淵應了一聲,拔腿便跑回去取衣物了。
待那小童跑遠,黎玉衝才露出了笑意,他手中一個翻轉,便開出一個不大不小的結界入口來。從外邊往裡頭望去,裡頭也是植被茂盛,與那花園幾無二致。原來此處便是黎玉衝閉關修煉的小結界入口所在,他素來謹慎,因而無論是這入口所在還是結界所在,都隱蔽得非常好,莫說他的弟子們探不到,便是與他同爲金丹的修士們,也是探不到的。
“這是……”夏荊歌見突然出這麼一個結界來,有些疑惑。
風甫凌看了眼黎玉衝臉色,忽然拉了他道:“快跑!”
“想跑?來不及了!”黎玉衝冷笑一聲,施展起法術,將他二人齊齊丟進了那結界內,笑道,“夏荊歌,落在我黎玉衝手上也是你的福氣,日後便好好做我雲劍派的法器罷!”
說罷,也不等他們兩個從地上爬起來,徑自關掉了結界入口。
一陣透明微波在空中輕輕蕩過,便歸於了無形。
就是可惜了少了個可裝點門面的徒兒。黎玉衝想起風甫凌那張俊臉,有些微微遺憾。
過片刻,小童抱着夏荊歌的衣袍回來了,卻已不見他二人,只有掌門高深莫測地立在那裡。他猜測掌門心情並不好,戰戰兢兢上前問道:“掌門……他二人呢?”
“已走了。”
“啊?走了?”虛淵看看手裡的火鳳袍,頗爲可惜,不由道,“那、那這件衣服怎麼辦?”
黎玉衝嫌惡地瞥了一眼,“燒了。”
“啊?”道童又傻傻地問,“這不是鳳凰羽做的麼,萬一燒、燒不掉怎麼辦?”
黎玉衝一噎,恨鐵不成鋼地看了這蠢蛋一眼:“那就用三昧真火狠狠地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