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不捨得, 又有什麼用?他又出不去。看甫凌這樣子,還一無所覺,估計也不用指望他了。
夏荊歌微微動了動, 擡手拔下頭上的髮簪, 握在手裡看了好一會。玉簪仍透着一股溫潤的感覺, 一如他才見到它的時候, 他卻覺得有些拿不住了。夏荊歌盯着那根玉簪發了一會呆, 才插回了頭上。
法鏡中早已經恢復了平靜。他想也許是魔域的一天、或是半天結束了。
夏荊歌也不盤腿了,往後退了退,抵上牆, 慢慢抱起了膝蓋。現在他能做的只有等了。等着他們籌備好那個陣法,等着項融臨陣變卦。有那麼一會兒, 夏荊歌彷彿看見自己在往一條不歸路上一步一步地走去, 他走得並不快, 還有些猶豫,一步三回頭, 希望有誰能跑上來拉自己一把,把自己拉回去。
但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回頭,也只看見背後一片漆黑,並沒有誰出現在遠方,試圖拉住自己。所以他只能自己一個人繼續往前走去, 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走到盡頭, 也不知道盡頭仍舊是一片黑, 還是能看到光明……哪怕只是昏暗的燈光也好, 然而他暫時仍然是連燈光都看不見的。
又有那麼一會兒, 他覺得整個神界都對不起自己,憑什麼別的物靈歷經千百萬年能妥妥地轉世爲人, 他就不行,他就得被拆成兩半,他就連所謂的情劫都要被抹掉了……這不公平,夏荊歌想。憑什麼這些事,要發生在自己身上。
他只是想開開心心地和甫凌一起修行罷了,但是彷彿所有人都在說,你們這樣是不行的。師兄說,他身份不一般,父輩極可能與我們有滅派之仇。後來這證實是事實了。桑陽前輩說,他是魔君至親,你和他做朋友就是不孝。後來這也證實是事實了。最後他的殺父仇人,甫凌的親爹魔君風憫昭說,你連一個完整的人都算不上,你們怎麼在一塊?……現在連他自己都覺得他們好像真的不能在一塊了,自己好像真的是在禍害甫凌了。
可這是他的錯嗎……
夏荊歌抱着自己的膝蓋,蜷了起來。
在那個一片光明的監牢之中,坐了許久。
施法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夏荊歌依靠風甫凌出現在演武場的時間段粗略地推算出大概過了七八天左右的樣子。術法並不在這個監牢中舉行,齊喑照舊給他捆上了那天那根繩子,就開了道傳送法陣,把他推進去了。夏荊歌從法陣出來,就看到這是一個高高的祭臺。祭臺上只有項融和風憫昭,以及隨後也過來了的齊喑,沒有其他任何魔。想來這是爲了不讓夏荊歌把其他魔身上的魔氣給吸走。
但這裡依然是個暗洇魔氣充盈且純淨的地方,所以那些魔氣正理所當然地往夏荊歌身體裡跑,即使他被那根繩子鎖着,也擋不住魔氣喜歡往他身上跑。夏荊歌粗略估算了一下,感覺要不了太久,這一帶的魔氣都能被自己吸掉。如果說從前遇到這種情況,他還會自嘲地想想自己不大正常的話,現在已經有些麻木了。
夏荊歌四下看了看,看到祭臺的正中立着一個三足鼎,鼎下燃着無木陰火,這種看起來沒有燃燒物而能自燃的火,一向是要比那些能看到燃燒物的火要更厲害。鼎的上方,則懸浮着一個有點像是半個梭子的東西,那物件兩頭尖中間寬,通體是黑水晶一般的黝黑,約莫能反射暗光,但周身被一種繚繞雲霧般的黑氣瀰漫,仔細去看,那些都是純然本淨的魔氣。
就像夏荊歌身上放出的靈氣總是純然本淨的那樣。
夏荊歌看着那半個梭子似的井軸愣了一愣。即使他此前仍然對自己的身世抱有一絲懷疑的僥倖,到了這個時候,也不得不承認,至少魔君等人還是跟自己說了些實話。因爲他已經明顯地感覺到,自己對那半個井軸的熟悉……和聯繫。他覺得他們該是一體的。
說來也是可笑,一個人形模樣的人,竟然會覺得和一個物件該是一體的。
夏荊歌想要笑一笑,但又根本笑不出來。他仰望着那半個井軸,做不出合適的表情應對。靜默片刻,他索性扭頭對風憫昭道:“術法完成後,我要見一見甫凌,你不會攔着我吧?”
風憫昭沉吟了一下,看起來是不太想同意。夏荊歌早就猜到不會那麼容易,又道:“我有些話要跟他說。我要見他。”其實他並不覺得自己真的能在短期內見到風甫凌,只不過是想讓魔君爲難一下,再給自己爭取一下罷了。
過片刻,風憫昭終於道:“等法術成功施展,我們確定你也能正常使用井軸能力後,自然不會攔着你去見他。”
夏荊歌心裡笑了一下,也就不想再說什麼了。
這時項融道:“時辰快到,請君上暫且離開。”
風憫昭便點點頭:“我們就在山腳下,若有什麼意外,就發送警示信號。”
“是。”
到了這,夏荊歌總算明白項融那麼有自信和自己做交易的原因了。原來別人都給支走了。等到那兩位走得看不見了,他就問:“你要我怎麼做?”
項融就從懷裡摸出幾張紙來,遞給他:“照上面寫的做。”夏荊歌接過一看,紙邊明顯都有撕裂痕跡,顯然是給從哪本書上撕下來的。他一邊腹誹項融不珍惜這種古術破解書,一邊把上面寫的破解之法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牢記於心後,就把紙張一收道,“記住了。”
項融就從空間袋中摸出了一些輔助施術的道具遞給夏荊歌,包括水銀、硃砂、硬筆等物。又就地開了個不知連到哪的傳送法陣,沒片刻就從陣法那頭抱回了項聞萸。和十幾年前相比,項聞萸自然是已經長大了,夏荊歌也就相當於只見過她幾面,現在再看已經說不上來她到底還是不是當年的模樣長開了。
總覺得只看樣貌並不很像。可他又說不上來到底哪裡不對勁。
項聞萸並沒有醒來,不知是睡着了,還是昏迷中。夏荊歌只看了幾眼,就蹲下去用水銀畫法陣。一般來說,施術是不需要法陣的,但是這換靈術法所耗實在是多,爲了保證成功,就得藉助陣法增強施術效果。水銀鎖魂,硃砂驅魂,這兩樣搭配使用才能更大概率地讓夏荊歌把自己的那些生靈能量弄進去,把項聞萸的換出來。
他想這算是項融只能找他交易的一個重要原因。因爲這術法須得他本人同意纔好施展,他要是不同意,就得讓一個強過夏荊歌許多倍的人強行施展了。縱觀魔域,恐怕只能是六部上魔及往下的有限一些魔纔有這個實力,而那些魔多半是不會同意的。他這邊在畫陣法,項融也沒閒着,他把項聞萸放在一邊,就去鼓搗那個法鼎上方的井軸。
夏荊歌用餘光瞥了半天,纔看明白他是想把井軸弄下來。但那井軸似乎不易受控,仍舊自顧自地懸着。他這邊畫完了,就走到那三足鼎邊上,也施了個法,本來只是想試一試能不能幫忙弄下來,誰知道他才一催動法術,那半個井軸就緩緩動了一下,最後在夏荊歌的引導下,離開了三足鼎上方,落到夏荊歌身邊。連帶着它附近環繞的那些魔氣也直往夏荊歌身體裡鑽。但夏荊歌也注意到,這半個井軸其實並不具備吸進靈氣並施放魔氣的能力,大約就像魔君告訴他的那樣,被拆開後它就已經失去了運作的功能。
難怪魔君最後想要的會是完整的井軸,因爲只有那樣,這半個井軸的功能纔會運作起來,魔族才能恆久地得到他們想要的純淨魔氣。夏荊歌伸手摸了摸那黝黑的井軸,就見項融走到附近來,摸出了他被拿走的那把五行劍。
“你……”夏荊歌看看那把劍,又看看項融,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怎麼?”項融看了他一眼,見他又說不出個什麼來,就也低頭看了看手裡的那把劍,才擡頭對夏荊歌道,“等劍煉成之後,不要給我起五行劍這種難聽的名字。”
“難聽嗎?”夏荊歌撓了撓頭,心道明明很貼切的名字嘛。
項融略鄙視地瞄了他一眼,“名字我已經幫你想好了,就叫問非劍就可以了。”
“啊?哦,好,我沒意見……你想叫什麼就叫什麼。”
項融還算滿意地應了一聲,就不再說話。夏荊歌也沒有什麼話好說了,這大概是他們兩個都必須要過的坎,並不是因爲足夠信任,而是因爲互相的信任基本沒有,所以明白只能靠交換來達成自己想要的目的。
項融又道:“六部上魔有三個都在山腳親自護法,我們快些開始吧。”夏荊歌一凜,也知不能再耽擱了,就走回原先畫好的法陣中間,依那幾頁殘書所言,施展起了術法。他探出項聞萸身上術法的結點所在,快要破開那個結點,不知怎麼的,忽然聽到山腳的方向傳來了一聲巨響。
夏荊歌略一分神,下意識就被山腳的動靜吸引了過去,不知道爲什麼,他心裡莫名的竟有些慌。正好這時候,那關鍵結點被破開了,夏荊歌只好勉強收回注意力,專心用自己身體裡的生靈置換起那結點中被牢牢束縛住的項聞萸。